《千年路》山風逐黃

24、初遇守山人

　　阿藍在雲家住了快二個禮拜，逐漸了解這家人的作息。

　　雲慧、雲揚、雲杉分別就讀市裡某所高中的三、二、一年級。雲慧今年17 歲，明年就要參加全國升學聯考了，但他還是非常盡責做到「長兄如父」，每天早上五點半起床準備早飯，之後叫醒兩個弟弟用餐，六點半全家一起出門，爭取在七點半時到達學校開始早自息。

　　可他們住在半山腰，從家裡步行到山下就要一個小時，再從山腳搭公車到市中心學校又得花半小時，這樣算起來到校都八點了，不是遲到了嗎？

　　所以雲慧想出一個法子來縮短下山時間。叫他花錢坐公車是不可能的，於是他軟硬兼施跟人家以極低價格收購三輛舊自行車代步。

　　而要騎自行車下雲起山當真是個技術活，因為中間會經過2個斜度超過30%的超陡斜坡，那煞車又時靈時不靈的，萬一真碰到煞不住的時候該怎麼辦呢？

　　雲杉是這樣回答的，「如果俯衝到一半，煞車突然失去作用了，這時千萬記得要放聲大叫，同時兩手注意保持平衡，這樣一溜煙就能到底了！」

　　阿藍好奇問道：「大叫的原理是什麼？」

　　「為了要舒壓！」雲杉嚴肅道。

　　「也是為了提醒旁人：撞到你不是我的錯。」雲揚補充。

　　「……」

　　阿藍一臉牙疼對雲慧道：「大一，你這是省小錢，萬一受傷，還是得花大錢的。」

　　想當然耳，雲慧只把他的苦口婆心當成了一陣屁。

　　不過，這三個孩子真是相當刻苦。父母三年前就不在了，雖然有個舅舅領養，但那只是「掛名」的，年頭年尾見不到一回，全靠三個人自立自強，養活自己。

　　三個人約定好了，不管功課有多少，爭取週一到週五完成，然後週末全家出動出外打工。

　　小三兒的專長是畫畫。大二雖然看著斯文，可他是學理工的，喜歡研究汽車，便去汽車修理廠當學徒，所以他十根手指頭常是油黑的。

　　至於大一，他身材修長挺直，五官炯炯有神，放在人群裡一眼就能望出，外型好，所以兼差的花樣最多：有時是餐廳的服務生、網拍模特兒、武術社團的教練……等。

　　阿藍有感於自己在雲家是吃閒飯的，便主動把假日煮飯活兒給攬了下來。這天週六晚上，小三兒和大二陸續回來了，阿藍先招呼他們吃飯。

　　過一會兒，大一也回來了。他身上的道服沾滿泥沙，臉上也有不少塵土，嘴巴還罵咧咧，「這些人還真是犯X，花錢找人摔！」

　　阿藍拄著拐杖接近他，打量他滿身「榮耀」，好脾氣笑道：「不然你先洗洗，待會再吃飯？」

　　「也好。」

　　阿藍回到了飯桌，見雲杉正偷偷把青椒倒在大一碗裡，敲了他手背一記，「小三兒別挑食。」再轉向雲揚，「大一都快要升學考了，還兼這麼多差嗎？」

　　雲揚嘆口氣，這事他也擔心。「勸過了，可他早習慣把自己當成是這個家的支柱。」

　　阿藍想了想，覺得大一這孩子挺辛苦的，便走到了浴室外，想把大一換下的道服拿去洗，幫他把這些雜事做了，好讓大一晚上能早點休息。

　　道服上衣、綁帶、褲子、汗衫……阿藍一件一件拾起。忽然，他翻到一件長條形的衣物。

　　「這好像是女孩子的衣服……」阿藍心中閃過一絲不妙的念頭。

　　雲揚吃完飯後也來到了浴室，看到阿藍手上拎的東西後，他神色轉為怪異，「你拿大一的衣服要幹嘛？」

　　「她她她是女孩子！？」阿藍大驚。現在的女生，都這麼兇猛嗎？

　　「雖然小了點，但是女生沒錯。」雲杉咬了一口蘋果走過去。

　　不知何時站在他們身後的雲慧，射了他們好幾記眼刀，劈手奪過自己的衣物，「你還想偷摸我的衣服多久？」

　　阿藍直覺大聲辯白道：「我沒有惡意，我只是想幫你洗衣服而已！」

　　雲慧陰惻惻的磨牙聲響起，「這麼愛幫人家洗東西？我就讓你洗個夠！」

　　於是阿藍及雲杉這小哥兒倆又被罰了。

　　隔天，雲慧命他們把家裡所有地墊全部搬出戶外清洗及晾曬。

　　那一塊地墊又厚又重，搬得雲杉氣喘吁吁，「我覺得大一真是太小氣了，哥哥你又不是要偷窺他什麼的，竟然這樣整你！」

　　阿藍苦笑，「所以我真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

　　他嘴上雖這麼說，可腦袋已經在想，有什麼方式可以在最短間內把這十多塊的地墊洗淨了。當視線轉向院子裡的水龍頭時，他頓覺靈光一閃：有了！

　　雲揚的聲音突然從二樓樓頂天台上響起，「我勸你最好別想用自來水直接噴洗，那樣太耗水，你會被大一罵得慘兮兮的！」

　　雲杉擺出一幅苦瓜臉給他看，「大二，你昨天怎麼不救場？」

　　「我沒想到阿藍竟會如此眼拙。大一的五官仔細一看，還是很秀氣的。」

　　這話裡的維護意味十分濃厚。阿藍本想說，他看人是看氣勢而不是看長相的，可想想還是放棄了。「因為你們對大一都是用『他』來稱呼，想當然爾，我便認為大一是個男孩子了。」

　　雲杉傻笑，「嘿嘿，因為被他管習慣了，就像大哥一樣。」

　　「算我們誤導你了。作為賠禮，我給你個好東西用用？」

　　雲揚說完，便從天台欄杆旁消失。過了沒多久，天空突然落下一陣細雨。

　　「這是？」

　　「這是大二的發明，他在天台上裝了幾個貯水桶，用來儲存雨水，然後他再裝設管線及開關，便可讓回收的雨水用在澆灌清洗，如此就不用再花自來水錢啦！」

　　「阿藍，你右手邊就有開關及水管，拿起來試試看？」雲揚又從天台欄杆探出頭來。

　　「在哪裡啊？」

　　看這小哥兒倆找得團團轉模樣，雲揚嘆了口氣，他還是親自下去比較快──於是雲揚右手一撐，飛越欄杆，整個人在半空中作了一個懸空翻轉，兩腳安安穩穩落在地上。

　　這帥氣的落地動作，阿藍是看得瞪大了眼，「好厲害！」

　　「那是！也不瞧瞧是誰家的二哥？」雲杉毫不客氣地吹噓道。

　　「也不害臊。」雲揚輕拍了小三兒腦袋一記。「雲家的功夫，要說厲害，你得看看大一，他才是得了師父的真傳。」

　　「師父？」阿藍好奇問道。

　　「就是我們的父母親。其實……實話告訴你也沒什麼，我們家只有大一是師父親出，小三兒跟我都是被領養的。」

　　雲家三姊弟相處的情形，阿藍都看在眼底，那是「關起門來互打毫不客氣；開門見客槍口一致向外」。所以他聽了這話後，實在驚訝，「這是怎麼回事啊？」

　　雲揚聳聳肩，神情倒沒有太多難過，「我和小三兒，都是末世出生的孩子。那個年代，就連父母都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明天，那還管孩子生下來要不要養？末世出生的孩子都只是狂歡後的產物。爸媽說，他們在雲起山森林裡撿到我時，我才2歲大；小三兒更慘，一出生，就被丟棄在家門口。另外，還有……」

　　雲揚突然停頓。「抱歉，有些事，我覺得大一不會想讓外人知道。」

　　阿藍點點頭，很體貼地沒有再追問下去。畢竟，自己只是這個家的過客，沒有道理過度追問人家的隱私。

　　「哥哥、哥哥，看我！」小三兒不知何時也爬到了天台，興奮地朝他們揮手。

　　不知他叫的是哪一個，所以雲揚和阿藍同時抬頭看他。

　　「哥哥，你覺得剛剛大二很帥對吧？那，我也帥一回給你看！」

　　說完，雲杉便也飛身越過欄杆──

　　「這個小三兒，就是愛演。」阿藍好笑地看著他。

　　可雲揚卻是神色驟變，三步併兩步往前狂奔，「你什麼時候正正經經練過一天功夫了？居然還敢學人家耍花槍？！」

　　「小三兒！」阿藍聽了，也是大驚，趕緊轉著輪椅向前，就怕雲杉摔傷。

　　罵歸罵，雲揚還是趕在雲杉摔斷自己的胳膊之前，伸手抱住了他，兩人就地滾了兩圈才把下墜的力量卸掉。

　　雲揚檢視完小三兒的全身上下，確定沒傷著後，揪著他的衣領，開始破口大罵，「你腦子浸水了是吧？要不要我幫你倒倒啊？你一個功夫沒怎麼練的人，還敢跟人家學這種危險的動作，你以為閻羅殿是你家開的啊？進去了還出得來！」

　　「大、大二，你搖得我快吐了……」

　　阿藍此刻心情，雖然也是很想痛揍小三兒一頓，但看他被大二的毒舌打得毫無招架之力後，便又忍了下來。

　　不過……還真是令人羨慕啊。

　　阿藍怔忡望著他們。明明沒有血緣關係，卻還能有勝似親兄弟的感情。

　　可，為什麼看著他們，我的心，會是這般酸楚呢？他的手，不知不覺摀住左胸，感覺那裡像破了個洞，怎麼也填不滿。

　　就在這時，阿藍突然感覺有一道視線正盯著自己。

　　他迅速抬頭，卻只來得及看到一道頎長的背影，與一頭及腰的長髮。那長髮在空中劃過一道弧度後，又貼回那人遠去的身影。

　　阿藍覺得有些怪異，正色道：「大二，那人是誰？剛剛還在望著這裡。」

　　雲揚回頭，看清他說的人後，答道：「喔，那是守山人大叔。」

　　「守山人？」

　　「這是我們私底下替他取的綽號，這位大叔姓夏，每個月他都會來雲起山巡邏個好幾回，不管風雨，從不間斷，大概也有十幾年了吧？所以我們才管他叫『守山人』。小時候，我和小三兒有好幾次在山中玩耍迷了路，都是他送我們回家的。剛剛，他八成是在看我們家何時多了一張生面孔。」

　　不是什麼可疑人物，阿藍頓時放下心，也對他口中的守山人產生了一絲好奇，「一件事，如果能持續十幾年都不間斷，那背後必然有個感人的故事。」

　　雲揚道：「或許吧，不過他不太與人攀談，所以我們也不好意思多問。嘿，別說這些了，快幹活兒吧，如果我們不趕在天黑前把這堆墊子晾乾，大一回來可是會打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