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路》山風逐黃

21、枪声响起（卷末）

　　“……暝老，苍彧受伤，至今未醒，你说这种话，不觉得太令人心寒了吗？”

　　是师父在说话吗？

　　易苍彧费力睁开眼，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让他差点又闭眼昏了过去。他咬牙举起右手，想触碰前方的旭日，可却看见自己的手径自穿过了他的手臂！

　　这是怎么回事？易苍彧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身体”仍然双目紧闭躺在床上。

　　……原来自己竟是灵魂出窍了吗？

　　易苍彧先是苦笑，后又神情一紧：糟糕！他这一倒下，那萧丰还捉得到犯人吗？

　　在场的人浑然不知易苍彧已清醒，依旧争执不休。

　　暝长老此时又再道：“苍彧对易家的付出，我们当然都看在眼里；可当初会让苍彧外出学习科技，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我易家传承已有千年之久，终究还是得以灵力功法为正统啊。”

　　旭日强忍怒气，“暝老莫非是在暗示，苍彧之所以受伤是他学艺不精，还是我这个师父教徒无方？”

　　暮长老接口道：“易家这一代弟子，最有天赋的是谁，我不说相信大家心里也都明白。邗族耆老可是亲口说了，一旦召回三眼灵獒，守悦便可恢复到原本该有的修为……”

　　昕长老完全听不下去，冷哼，“朝秦暮楚！苍彧还躺在这儿呢，现在就讨论这种事……”当他是死了吗？后面那句话，他是忍着才没冲出口。

　　旭日则冷笑，“‘倘使灵兽回归，则可尚之公主’，邗族耆老后面的这句话，才是暮老真正的意图吧？”

　　“这可是我易家从来没有过的殊荣，难道我不该为易家着想吗！”暮长老理直气壮，一点都没有被说破心思的窘态。

　　“我拜托你们不要再吵了好不好！”星雅站起来对他们大喊，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什么公主也好、家主也罢，我通通不在乎！我只想苍彧醒过来，我只要他醒过来……”她捂住脸，泪水顺着指缝滑落。

　　一阵静默。

　　站在众人中间的易苍彧，只觉得被人当面打了一巴掌。他听到了什么？

　　他费尽心思，想保护易家人，还弄得自己满身是伤。可这些长老们却想舍弃他，只因为他本事不够得受了伤。他一边冷笑，却控制不住自己全身都在发抖。

　　这算什么，算什么，算什么？！

　　易苍彧整个人沉浸在难堪的情绪里，直到一阵敲门声响起，他才猛然回神。

　　房里的旭日、暝、暮等长老早已离开了，只剩星雅还默默拭泪。

　　“星雅，你怎么了？”

　　是易守悦！

　　易苍彧眼神复杂望着他，内心五味杂陈。

　　“我去给苍彧倒热茶，你……你陪苍彧吧。”星雅说完，拿起热水瓶低头便走了出去，从头到尾都避免对上易守悦的眼睛。

　　易守悦望着苍彧，可他不知道，易苍彧也在看着他。

　　“阿彧，只要你平安无事，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易苍彧瞳孔一缩──我不用你让！

　　随后进来的是萧丰与霍格。

　　霍格向守悦点点头；萧丰手上抱着一束香水百合，放到了易苍彧床边的小桌子上。

　　守悦看到他脸上几处明显的淤青，在弄懂缘由后，便有些过意不去，“我代绿姬向你道歉。”

　　没想到萧丰打趣回道：“没关系，幸好不用跟着陪葬。”

　　守悦脸红了。

　　萧丰道：“那个想抓你的是威顿费格的人。没想到大猎杀凶案追查到现在，竟牵扯出世界最大的军火商，这汪水真是越来越深了。”

　　苍彧一听便明白了；原来这家伙嘴上说找我合作，可事实上根本就不信任我，背地里还是找了易守悦！

　　霍格少校也道：“我来是要告诉你们，首相已下令宪法法庭将一批嫌犯移交给我，据说是有线报举告他们叛国，可情报部盘查的结果，却发现他们涉及的是另一起跟踪掳人案件。首相相信了情报部的说法，命我将人送交警方，查明案情始末后向他据实禀报；而报告内容，当然也包括那个他们想掳的被害者到底是谁。”

　　萧丰和守悦对视一眼。

　　萧丰先道：“看来首相已经察觉那通求救电话有问题，他是在如法炮制，想借我方之手，把那个知道他秘密的人找出来。”

　　守悦则是简明扼要地把下午飞车掳人的事向霍格说了一遍。

　　霍格愕然道：“这可不得了，一旦让首相发现你知道了新月叛国的真相，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你。”他面色凝重对萧丰道：“你不会想把守悦供出去吧？”以萧丰资深“官奴”的个性，怕是做得出此事。

　　“哪能？”萧丰淡然一笑，他站起身，对守悦道：“既然另一半的人也要送过来了，我局里可有得忙了。等苍彧醒后，代我慰问他，我先走了。”

　　易苍彧眼神冷淡目送他们离开。

　　门外，霍格面露怀疑盯着萧丰，“你刚刚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难道你真的打算……”

　　“如果是平常，我一定会这么做。”

　　霍格一脸鄙夷，“果然！”

　　萧丰摆摆手，招呼在走廊待命的詹姆斯一起走，“可这么跟你说吧，今天晚上，被守悦救了良心的人，可不只这家伙一个。”

　　易苍彧冷眼旁观他们的互动许久，突然觉得，就算此刻他醒着站在这里，怕也得不到他们一个正眼看待。

　　博物馆挟持时，难道他没有费尽心思想制服敌人吗？大猎杀事件中，难道他不是冒尽风险想保护易家的人吗？

　　──可为什么就是没有人看到？！

　　有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只要有他在，你的努力，就注定不会被人看见。”

　　“只会被视若粪土。”易苍彧嘴里的低喃，和他脑海中的声音，在此刻合而为一。

　　***
　　苍彧的眼皮动了动，接着，他缓缓张开了眼睛。

　　守悦靠在床边，注意到这里的动静，欣喜道：“阿彧！你终于醒了！有那边不舒服吗？我赶快叫医生……”

　　易苍彧缓缓将手覆在守悦的手背上。易苍彧脸色虽然苍白，但还是对他扬起一抹笑容，“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守悦抹去了夺眶而出的眼泪，又哭又笑，“幸好你没事，我……”

　　他突然停住了。因为易苍彧抬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阿彧已经好久没有这样亲昵的动作了，守悦愣愣看着阿彧，发现他脸上挂着一抹柔和的笑意，开朗毫无芥蒂。之前的龃龉彷佛都消失了，时间好像又回到阿彧的年少时光。

　　“我昏迷了多久？”

　　易苍彧边说边坐起来，守悦扶了他一把，将枕头垫在他身后。

　　“有三天了。”守悦回道。

　　“大猎杀事件已经捉到凶手了吧？”

　　守悦顿了会儿，斟酌着该怎么说，两人好不容能和睦相处，他不想阿彧不开心。“有，萧局长已经把嫌犯捉起来了，相信很快就能审出主谋的身分。”

　　易苍彧像没感觉到他的避重就轻，叹气道：“守悦，当我睁开眼看到你的第一眼时，我才发现，我们有多久没这样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一起、纯粹闲聊关心对方了呢？我过去真的对你太苛了。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弥补你吗？”

　　守悦怔住了。“阿彧，其实我……”

　　我想离开易家、我想去找灵獒、我想恢复到我原有的面貌、我想给自己和绿姬一个机会……可这些，阿彧，你都不用弥补我。

　　苍彧继续道：“你愿不愿和我一起去看看，这个你和我一起守护的易家，到底有多大多美？”

　　不得不说易苍彧的体质真是好，这么重的伤才几天就可下床走动，行动自如了。当他能走动的第一时间，便是悄悄带着守悦溜出了医院。

　　两个人顺利避开了易家众长老与弟子，搭上了出租车，易苍彧对他眨了眨右眼，是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一样。

　　守悦不禁笑了。

　　回到了易庄园，苍彧不走正门，反而是带着守悦沿着围墙绕了大半圈，终于在下方摸到一处狗洞。因为掩饰的很好，如果不是知情者，绝对不会发现。

　　“这是？”守悦惊住了。

　　“我小时候不想练功，乱逛时发现的。每当练功练得烦了，我就自己一个人偷跑出去玩。”

　　苍彧熟练地搬开石头，钻了进去后，还从底下探出右手向守悦招了招，“进来吧。”

　　“……”守悦摸摸鼻子，既然家主都爬了，他这个曾经的少主当然也只得跟着爬一回狗洞了。

　　这里明明是他们的家，可两人玩性大起，一路东躲西藏，避开了各处的监视器、防盗装置、防御阵法，偷偷摸摸溜到了停机坪。

　　守悦气吁吁地道：“阿彧，我说……你不会是常干这种事吧？”

　　“哪是？只不过家里的各处示警装置，都是我一手布置，当然能不惊动任何人。”

　　说话间，易苍彧已跳上了直升机，向他伸出手，“上来吧？”

　　“嗯！”守悦朝他递出手，任他拉住自己。“可没人帮我们驾驶飞机。”

　　说话间，易苍彧已坐上了驾驶位，打开了仪表板，“我一个人就可以发动它，而且它还有自动驾驶设计，等到了高空，切换自动驾驶系统，我就可以陪你一起看风景了。”

　　随着直升机缓缓升空，易家连绵的建筑群越来越小，易家绿柏参差花木繁茂的园子变得精致如玩具，再来就是圈住易庄园外围的绿瓦白墙，碧谷群山峰峦迭起绵延不绝；远方，湛蓝无垠的海洋隐约可见……世界彷佛就在脚下，唾手可得。

　　守悦瞪大了眼楮，为这从来没见过的美景。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外面的世界可以这么漂亮……”

　　守悦笑着转头看向易苍彧，却在看到阿彧的剎那间，笑容冻结在他脸上。

　　易苍彧也笑着，离开了驾驶座，朝他慢慢走进，手上拿着枪，直指着守悦。

　　“这世界很美；可若你在，我便骨鲠在喉，坐立难安。”

　　守悦盯着那枪口，努力想分清这一切是不是幻象。可这是现实，宛若地狱般血淋淋的现实。

　　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攫住，疼得无法呼吸。

　　“这家主之位，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你不顾我们的兄弟感情杀我，也要得到它？”

　　可易苍彧听完后，表情却扭曲了起来，“易守悦，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情了？你口中‘有那么重要’的家主之位，是你一出生，众人就捧在你面前等你继承的；可我呢？

　　“我辛辛苦苦在异国独自努力八年，受尽人情冷暖，费尽心思，才有一点成就时，到你面前，轻易就被推翻掉了：一个外星怪物的协助、一个邗国公主的支持、一个军方警方的合作，我都没有，我无从跟你比较。

　　“我不是不努力，我都努力了这么久了，可我只是犯了点小错，就遭来别人轻视的眼神；我只是一次疏忽，便落得满盘皆输。你犯的是弒主重罪，可长老们还是把眼光放回了你身上，这世上怎会有这么不公平的事情？我费的努力不比你少啊……凭什么我就得不到！！”

　　守悦的神情越来越难过，易苍彧都看在眼里，可他管不住自己的嘴，心里有一块地方也在抽痛，可更多的是脑海中叫嚣要伤害易守悦的疯狂。

　　“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守悦闭上眼，这是他祈求阿彧平安无事时，心中做过的承诺。

　　可易苍彧不知道。

　　他眼神一冷，“我不用你让！我想要什么，我自己会去争取。我受够当你身边的乞丐！”

　　易苍彧不再犹豫，开枪，射中守悦的左胸，溅起一道血幕。

　　而他背后，直升机舱门不知何时已然开启，狂风吹了进来。

　　守悦摀着胸口，撞到了舱门边，满手都是鲜血。他不知道，原来一道伤口可以流出这么多、这么红的血，伴随着令人痛彻心扉的酸楚。

　　他闭上眼，向后躺倒，任自己从空中坠落，再也不想挣扎──阿彧，如果这是你的希望，那我成全你……

　　守悦在落海前投向易苍彧的那一眼，蕴藏着太多太多他读不懂的情感。

　　易苍彧一惊，直觉往前一扑，可他捞到的只有一片虚空。

　　冰冷的海洋，因重物坠落溅起了一阵水花，但很快又转为平静。

　　易苍彧呆愣地看着那水花许久。

　　他脸上的表情由怔愣、冷然，最后转为大笑，“哈哈哈……”，他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了，“这都是你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