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路》山風逐黃

20、反守为攻

　　波赛湾港特区是邗国南方最大的贸易口岸，各型游轮及商船货轮栉比鳞次停泊在码头。

　　夕阳余辉将天空与海洋照得一片火红，站在船上观看落日美景，别有一番滋味，太阳像是颗巨大的火球一样，慢慢地沈入了海平面。

　　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点点星光，隐约可见。各式高级娱乐场、夜店、赌场开始亮灯作生意，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夜生活十分热闹。

　　一辆出租车慢慢在停车港前大道上。正是守悦与詹姆斯。

　　詹姆斯道：“绕了一整个下午，那8台车似乎学乖了，不再合围，就派出这2辆车不慢不紧地跟在后面。”

　　“除了眼前这2辆车，其他6辆车以我们为中心，散落在这城市的各角落，最远的不会超过500公尺。”守悦低头看着计算机道。

　　整个港区的地图跃然于屏幕上，中间红心点是他们所在位置，周围散布着8个标示车牌的绿色小点。

　　“看来他们是打算先让你放松戒备，趁你不注意时掳人了。”詹姆斯嗤笑道。

　　萧丰已在他们回来的路上听完詹姆斯汇报的案情，并要求守悦将地图同步联机至他的雷脑。此时他在电话那头道：“现在他们在明，我们在暗，‘敌进我退，敌退我追’，就照我们刚刚说的，将计就计。”

　　守悦下了车后，一个人沿着港前大道独自前行。

　　在经过公车站时，守悦停了下来，怔怔看着前方的街角。只要绕过它，就可以看到阿彧开的占卜店。

　　可现在，店主人却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

　　守悦逐渐握紧拳头。詹姆斯问过他，为什么他可以这么冷静，一点都不害怕？

　　“我不怕，是因为我满脑子都是愤怒，想给阿彧报仇。”

　　就在守悦要离开时，对街晃动的光线，吸引他的注意。

　　离车道大约二十公尺处、靠近海港的地方，那里路灯照射不到，除了偶尔从海上闪射过的灯塔照明，竟是一片昏暗。

　　守悦便是在刚刚一瞬间，看到了几个人影，直觉猜想是那伙追踪者在此暗地埋伏。

　　为了不让追踪者察觉一丝异样，他已早把计算机收起来，伪装成无害的样子，就为了引追踪者主动出手，让萧丰一举将8处追踪者擒获。

　　他慢慢往对街移去，就听道一个不怀好意地笑声道：“波赛湾港入夜后就是个红灯区，你在这儿来回走动，不就是为了‘作生意’吗？”

　　黑暗中，一道身影被几个人推搡撞到了栏杆，一声闷哼后，那人道：“我在等人。”

　　那是一个清脆悦耳的少年声音。守悦心中一动。他听过这个声音，而这声音的主人，有张笔墨难描绘的脸。

　　那群人轰笑，“等‘客人’吗？哈哈哈……”

　　“我在等家人。”

　　那群人中最前面的一个，伸手轻挑地摸了少年脸一把，“好啊，你的家人在哪啊？”

　　“他们在海的另一边。”

　　“哈哈哈，那还等什么？这小子是白痴吗？”

　　“喂，等一下把他绑起来时可别伤到脸，就算是个白痴，凭这长相，还是有人愿意花大钱点他的牌的。”

　　听到这里，守悦如遭雷击。他想起自己对那少年说的话：你答应我，留在这里不要动好吗？直到你的家人来接你。

　　因为自己随意的一句交待，那少年明知不可能，可还是从白天等到晚上。

　　守悦低声对通讯器道：“萧丰，你能先派人手来这儿吗？”他解释了一下这里发生的事情。

　　好一会儿，萧丰才回道：“如果警方这时出面，弄出的动静会太大，追踪者一旦心生警惕退缩，恐怕会让我们前功尽弃。”

　　詹姆斯直觉无法接受，“局长，您在说什么啊？那少年一旦被带走会有什么样的下场，难道您会不知道吗？‘保卫人民’，难道不是我们被任命为警察时，起誓的第一句话吗！”

　　可萧丰回话声音更冷更大声，“如果这次我们还捉不到凶犯，将来会有更多的人无辜受害，孰重孰轻，你判断不出来吗？为了救更多的人，有时，一个人的牺牲是必要的。”

　　“我……”詹姆斯握紧了拳头，内心激烈交战。理智上，他完全懂局长的考虑；可情感上，要怎样的冷血无情才能做到袖手旁观、见死不救？

　　他不禁看向守悦。脑中却想起，这个少年是个连自己的生死都能放在天秤上权衡的人，他应该也是支持萧丰想法的人吧？

　　但守悦却说：“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拿自己的命换易家，因为我觉得值得；可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代替这少年决定值不值得。”

　　萧丰猜出了他的意图，低喝道：“不要轻举妄动！”

　　可守悦已将通讯器塞进了口袋，站了出来，“通通住手！”

　　那混混头儿闻言转过身来，想看是谁敢插手他们的好事，顿觉眼前一亮：乖乖，今天真是走运，竟然同时遇上2个极品美人。

　　那混混头儿走到守悦面前，探出右手想摸他脸时，蓦地被一股力道箝制住。他大惊，回头却见刚刚那名被他们围殴的少年，不知何时竟站到自己身后，紧紧捉住自己的手。

　　一束光线闪过，他对上了少年的眼睛。那里头的情绪，不再是纯良无害，而变成了幽黑阴暗。他莫名打了阵哆嗦。刚刚他竟觉得，少年看他的目光宛如在看待一个死人。

　　可下一秒，少年却放开了混混头儿，脸一皱，眼泪鼻涕顿时冒了出来，飞扑到守悦怀里，“哥哥救我，我怕！”

　　守悦沉着脸将少年护到身后，“给个面子，别为难他。”

　　混混们嗤笑，“哈哈哈……你哪位啊？凭什么要给你面子？”

　　“这是头大肥羊，放了他，我们的损失上哪儿补？”

　　“我替他。”

　　此话一出，守悦倏地觉得背后捉住他衣服的力道加重了。

　　萧丰气得跳脚。这不添乱吗！

　　那混混头儿面露算计来回打量他们。“我若不呢？你们现在都攥在我手里，我干嘛还跟你谈条件？兄弟们，把人给我绑起来！但千万别伤到脸！”

　　面对这十来人的步步紧逼，守悦只能护着少年，缓缓后退。

　　詹姆斯觉得看不下去了，当下便想冲出去救人，可萧丰喝住了他，“别动！守悦敢这样做，肯定有他的目的，再等会儿！”

　　虽然萧丰绝对是第一个想冲出去把守悦吊起来痛打一顿的人，可对少年的脑子，他还是信得过的。

　　“哎哟，这不是赤蛇帮的诸位吗？大晚上不睡觉，在这儿干嘛呢？”一个咬着棒棒糖一名年约三十来岁，脸上微带雀斑的棕发男子从人行道另一边走，笑嘻嘻向他们打招呼。

　　“你又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应该认识这个征章吧？”棕发男子掏出了一个链子串的怀表，上面有刻有双头龙的标记。

　　那混混头儿终于脸色一变，“这里可是我们赤蛇帮的地盘！就算你们是……也别欺人太甚！”

　　“哪敢。实不相瞒，我们老大也来波赛湾港渡假了，可总找不到‘尽兴’的，可真为难我们这些底下的人呢。”棕发男子将视线往那两少年方向一瞥，暧昧一笑，给人无限想象空间。

　　那混混头儿也是瞬间脑补秒懂，喃道：“原来威顿费格的老大，也好这一口啊！”

　　棕发男子脸上笑容一僵。他这都是为了组织在卖力，希望今天的对话，千万别传到老大耳里，“如何？给兄弟我帮个忙吧？”

　　那混混头儿心里算盘拨得响亮。2个少年换威顿费格一个人情，怎么算都划算！可他得弄清楚，日后他可以向谁讨这个人情……

　　棕发男子笑嘻嘻道：“在下彼得。”

　　那混混头儿得到想要的答案后，便干脆地率众手下走了。

　　彼得则缓缓踱步到守悦面前，带着奇异的目光俯视他；守悦也是惊讶，猛眨眼，抬头望向彼得。

　　两人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人吗？

　　彼得扬起一抹“亲切”的笑意，“这么晚了，我送两位回去吧？”

　　守悦力持镇定，若无其事道：“那就麻烦你了。”

　　那少年拼命往守悦的背后缩躲，发出细若蚊声的声音，“哥哥，我怕。”

　　守悦连忙安抚他，脸上的表情柔和温暖，“别怕，我在。”海面上灯塔的探照灯投射过来，刚好照亮了守悦此刻的表情。

　　他的眼神带着关切，只看着自己一个人。少年瞬间被震住，完全无法思考。

　　彼得则喃喃道：幸亏他出面得快，否则这小子落到赤蛇帮手里，还有好果子吃吗？

　　就在彼得弯腰替两人关上车门时，一个男人走到他身边，掏出了警察识别证，问道：“这台车是你的吗？”

　　彼得咬着棒棒糖，漫不经心道：“干嘛？捉临停吗？”

　　“不，”那警察掏出手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铐住了彼得，“我捉‘大猎杀者’。”

　　彼得口中的棒棒糖掉了下来。

　　而在詹姆斯铐住彼得的同时，萧丰一声令下，待命已久的警察们立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举枪包围了8台车，将里头的人全数逮捕。

　　詹姆斯将彼得塞进警车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守悦拉了过来，大力拍他的背，语气激动道：“你好样的！”

　　詹姆斯这声称赞，不仅为守悦帮他们警方破了一件大案，更重要的是他在最后关头，救了自己的信念。

　　萧丰却一脸错综复杂的表情走了过来，有怒气也有佩服。“你怎么敢确定，那‘大猎杀者’会出面救你，而不是眼睁睁看你自生自灭？你怎么敢赌，那‘大猎杀者’会在那时生出了一点仁心？”

　　守悦沉着道：“我赌的不是人心，而是自己对他们的价值。”

　　萧丰结结实实被噎住了。

　　那个被守悦救下的少年，此刻还龟缩在守悦的背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打量萧丰。

　　萧丰瞥了一眼，心中却闪过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守悦站在这个妖异貌美少年的面前，没有被比下去，反而更显灵秀，那个大猎杀者果真死的不冤。

　　守悦打断了他的思绪，焦急道：“别说这些了，阿彧呢？快带我去医院，我要看他！”

　　萧丰也转为严肃，“走吧，我带你去。”

　　“哥哥！”少年慌乱地叫住了守悦，更捉住了他的衣袖，深怕自己被抛弃。

　　守悦彷佛此刻才意识到少年的存在，“我得去看我弟弟，小朋友，你和这些警察哥哥们回家好吗？他们都是好人，不会伤害你的。”

　　为了他眼中无言的希冀，所以少年缓缓放开自己的手。“我叫云杉。哥哥，你会再来看我的，对吗？”

　　守悦点点头，揉了揉他的金发，随即转身离去。

　　***
　　市立医院

　　白色的走廊，刺鼻的消毒水味，守悦顾不得这里是医院，就在走廊上狂奔起来。病房外，绿姬、邗洁儿、玮修、旭日、灭明、其他众长老、易家众弟子、研究人员……一伙人看到他全站了起来。

　　守悦气喘吁吁，“苍彧、现在情况怎样、他没事吧？”

　　绿姬扶住了他，“别慌。虽然他身上有多处穿刺伤，所幸都没有伤到要害。”

　　守悦一路紧张焦急的心，因这句话瞬间放松，巨大的心情落差，让守悦腿软瘫坐在地上，“哈，哈哈，哈……”

　　绿姬握住他的手，陪他跪坐于地板。

　　邗洁儿及玮修满面泪奔朝他跑来，死命搂着他的脖子，”小哥哥，谢天谢地你还活着！”“我们总算也可以活着了！”

　　这两个孩子无厘头的对话，弄得守悦哭笑不得，“你们俩怎么了？”

　　两人又是委曲又是心虚，“我们搞砸了……”“我们没有分辨出那个大姊姊竟然是杀手……”

　　然后，来探病的易家人，包括旭日叔叔、灭明叔叔、星雅姊姊等，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可洁儿和玮修看得到他们最真实的情绪，都有生气责怪的意思在。

　　而姑姑，本来还是最冷静的人，却在萧丰叔叔说小哥哥去诱敌后，毫不留情痛揍萧丰一顿，“你最好祈祷守悦没事，否则，我会让你给他陪葬。”

　　那股浓烈的杀气，让两个小的瞬间泪奔：我们是不是也要陪葬了？

　　绿姬把他们两人从守悦身上扒下，骂了句，“别挡道。”

　　之后，她又转头对守悦道：“进去吧，你现在应该最想亲眼看他是否安好。”

　　守悦感激回望绿姬，“谢谢！”

　　可你不也是一样的吗，姑姑？洁儿和玮修都读懂绿姬的情绪，可谁也没敢开口。

　　守悦推开病房，看到易苍彧面无血色躺在病床上，不禁唤了声，“阿彧。”

　　却见房里的星雅猛然背对他。

　　“星雅，你怎么了？”

　　星雅这才转身，胡乱擦了擦脸，强笑道：“我去给苍彧倒热茶，你……你陪苍彧吧。”

　　星雅拿起热水瓶走了出去，脚步不知为何竟有些慌乱。

　　守悦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只专注看着阿彧，坐到了床边的位置。

　　他们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坐在一起过？

　　14年前家主死后，他被关禁闭，阿彧只能隔着铁窗探望他；10年前阿彧离家，远赴大陆东边的竺国MT求学，他们便断了音讯；2年前，阿彧回来，已经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了。

　　阿彧变得成熟稳健，世故圆滑，极负雄心壮志，像一把暗藏锋芒的刀，正等着最佳的时机，开锋饮血。

　　他的脸上，再也找不到当初对自己的纯粹依赖。守悦虽然若有所失，但更多是为他的成长而喜悦。

　　是今天那少年的一声声“哥哥”，勾起自己对陈年往事的回忆了吧？

　　守悦叹了口气。“阿彧，我希望你好起来，只要你平安无事，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