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身》禾貘

19、芒种

　　走到桥底时，天已经亮了。
　　太阳从云层中探出头，照在人身上却无一丝暖意。

　　小妈古怪的看着我手中的东西，“……你用什么打？”
　　我蹲下来，把描画了五官和写上名字的小人用路边的一块石头压住，然后看了看周围，点了点头，把脚上的一双鞋子脱了下来。

　　“我听人说，用臭鞋打最有效，所以我特意穿了这双鞋子来，”我把破鞋递给她看，“怎么样？臭吧？”
　　“……你哪找来的？”
　　我回答：“沈姨的啊。”

　　去年被她揍了之后我怀恨在心，于是直接把她的鞋丢家里一个废弃的井里了，勾上来费了我好大的劲儿，但所幸，够臭，够脏，够破，就是里面钻出来的蟑螂有点多，我还没来得及把它们踩死，它们就飞走了。
　　据说一只臭鞋就可以了，可是我想我对死变态的恨应该值很多只臭鞋，用两只鞋子打都算是便宜他了。

　　“……你知道怎么打吗？”小妈又问了。
　　“知道啊。”

　　其实我心里挺没底的，毕竟我是第一次打小人。
　　但是……我看了看正躺地上面目可憎的纸片人，在一瞬间似乎领悟了些什么，还没来得及细细想，就激动得把两个臭鞋往它身上抡了。
　　“我打你个小人头，打到你有气没地透；打你个小人面，打到你成世都犯贱；打你个小人耳，打到你银纸变草纸；打你个小人脚，打到你有鞋唔识著……”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爽！

　　我把臭鞋扔在地上，光着脚站了起来。
　　原来打小人是这么费劲的事，我甩了甩手，觉得手臂有些酸。

　　“打完了？”
　　“打完啦，你要不要来试试？”我把头转向小妈那边。
　　她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不了吧。”
　　我捏了捏手腕，跟她说：“那现在回去吗？”
　　“你怎么回去？”
　　“其实我还有另一双鞋子……”这么说着，我把放在袋子里的新布鞋拿了出来。
　　她摸了摸我的脑袋，挽着我的肩说：“走啦。”

　　我们后来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顺道去我的学校看了看。
　　其实我觉得学校没什么好看的，校道边上种着的树早就枯了，干巴巴的秃木头跟古板的建筑放在同一个框里，要多丑有多丑。

　　“你每天在学校都学些什么啊？”她问。
　　“不就是那些？国文外国语数学……还有一些别的。”
　　“啊……那你比较喜欢什么啊？”
　　“数学。”我毫不犹豫的回答。
　　“这样啊，”她又摸了摸我的头，“好好读书，加油。”

　　我觉得有些别扭，但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
　　怎么想，这样的对话都不应该出现在我和小妈身上。
　　讨论哪种方式才能一击毙命这样的话题才能堪堪过我们的嘴，怎么着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被拉到这种水平层次好像有些不现实。

　　她的视线又在学校里面转悠了，不时有穿长衫或西装的老师路过，她的眼睛“噌”的一下子亮了，过了一会儿又黯淡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才依依不舍的把眼珠子移开。
　　“走吧。”
　　这次是真的要回家了。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什么话，她不开口，我也找不到话题，就这么隔着不远的距离一前一后慢慢走回去。
　　她的目光实在是太刻意，我不得不多想。

　　小妈……应该……大概……就可能……很想读书吧？
　　那，那她之前怎么不上学堂啊，还是……哎呀我个猪脑袋，她哪来的机会上学啊？

　　我不由得陷入一种悲伤不能自已的境地，脑子里开始演练起小妈的悲惨生活。
　　被拐卖，被虐待，被迫学打架，被迫出去赚钱，可能还被迫做一些可怕的勾当，还可能……

　　“诶哟！”
　　我摸了摸撞疼了的脑袋，皱起了眉头，怎么突然就停下了？

　　小妈突然转过身子来，把我的视线挡住了。
　　我觉得可疑，于是试图把脑袋探出去。
　　“不要看。”声音很低沉，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不要看什么？不要看什么啊？怎么又不讲清楚，讨厌，我偏要看！
　　我想跳起来，却被她一手按了下去。
　　干什么干什么！我生气了！

　　“她想看就让她看呗，这么做有什么意思？你还能护她一辈子？”
　　我心里头的火瞬间被冻成了冰碴，那种无力感又涌了上来。
　　是在做梦吧？
　　小妈握着我的手，在我耳边说：“我在，不要怕。”

　　我不知哪来的信心点点头，却在把腿迈出去的那一瞬间清醒了过来，可我清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如果我现在不扯开了嘴使劲咒他的话，以后都说不定连嘴都张不开了。
　　是这样，我点了点头，哆嗦着推开小妈，颤颤巍巍的说：“沈宸！你个死变态！你生孩子没屁股！你……你喝水被呛死吃饭被噎死，走路……走路天天踩狗屎！”我停了一下，咽了下口水，闭上眼睛继续骂，“你你你就是个大□□子！你不得好死！你……嗯……你死了还要被挫骨扬……”

　　“哦。”

　　我被他一声冷淡的“哦”打断了思路，胆子像被扎破了的水泡，“啪”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睁开眼睛，忐忑不安的看了他几眼，又把眼睛闭上了。
　　皮笑肉不笑，可真是十分标准的入殓样了——这句话在我的脑海里闪过，可惜刚才没来得及说，不然定是能让他气得升天。

　　“不说了？也好，我听着挺生气的。”
　　“你来做什么？”小妈把我按在身后，笑得风情万种。
　　“那你个小妾问这么多做什么？”他的语气嚣张得欠揍。

　　死变态，我又暗暗骂了一句。
　　这时他一个眼神扫过来，我不由得打了一个颤。

　　这么一个可怕的人，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我的腿有些软，没等我反应过来双膝已经跪在地上了。
　　“你还是这么没用。”他笑着对我说。

　　耳边又出现了些奇怪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我逐渐辩清，那是他们的求救声。
　　他们在地上匍匐着，朝沈宸的脚边爬去，可他却把他们扔到了已经沸腾开的水里。
　　是了，空气中甚至弥漫着一股熟肉的味道。

　　我彻底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