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一步退半步》蒜根葱

10、各回各家

　　这时候许毅已经能下床走了，看见孙成脚底打飘的样子，赶紧走过去扶他。
　　“不用扶我，我很清醒。”孙承试图摆脱许毅的手。
　　许毅听言放手，孙成没做准备，一下失去重心，往旁边打了一个摆子。
　　“喝了不少啊，闻这味就像是白酒。”他把孙承的胳膊拉过来搭在自己肩上，两个人手忙脚乱的蹭到床边坐下。
　　“酒不醉人，人自醉。活着倒不如死了好，一了百了。”孙承坐在床边，耷拉着两根胳膊棍，两条腿晃悠来，晃悠去。眼睛直盯着脚尖儿。
　　“怎么了。”许毅凑过去托着腮看他，被孙成身上的酒气熏得自己也有点晕。
　　“没怎么，还能怎么。”
　　孙承盯着不受控制晃动的脚尖，想着人喝了酒脑子会迟钝，然后眼珠子就会跟不上。
　　因为跟不上，眼就花了，鼻子就酸了，泪就又出来了。
　　不是他想哭，是因为酒把他眼睛弄花了。
　　地板上啪嗒啪嗒落下来两滴水。
　　许毅先是看见了泪，之后才抬头看掉泪的人。
　　对视上那双红的像兔子的眼睛的时候，他没察觉出来，自己心跳突然慢了下来。
　　就好像，漏掉了一拍。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心律却又正常了，一切都没有什么两样。
　　都说人酒后爱说话，一倒一箩筐。偏偏这一位，说话跟打哑谜似的，只说些没头没脑的话，却让人猜不透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毅正想继续问孙承是什么事情，一个脑袋咚的一下敲在了自己肩膀上。
　　感觉头有依靠了，孙承满意的嗯了一声。
　　肩膀被猛地砸了这一下，许毅疼的牙根一酸，“这人的头是铁做的吧，都磕出响了，还跟没事人一样。”
　　病房里安静了一会，除了时钟滴滴答答的走个不停。
　　挨着的人抽了下鼻子，许毅这才察觉出肩膀上的病号服都湿了，估摸着鼻涕眼泪儿都混成汤了。
　　也不能老这样一动不动支着个三角形啊，许毅想把孙乘的头扶起来，身上的人却用鼻子轻轻地向前蹭了蹭。
　　鼻梁隔着衣服擦过皮肤的时候，许毅心里浮上一种异样的感觉，但究竟是什么感觉他说不上来，就记得那一秒钟，身体过电似的僵了一下。
　　“人生就是一个画满刻度的圆圈，每个刻度都是苦和难，前一圈跨过去的，下一圈还得遇上。凑合着过吧。”胡言乱语的扯了一通总结，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睡意说来就来，孙成抬起头来，摇摇晃晃的走到折叠床前睡觉。
　　关灯之前，许毅看着对面那人蓬乱的头发，泛红的鼻尖和眼圈，突然间心情也不好了。
　　看着看着，就晃了神，不知道脑子去想什么了。
　　从认识他的第一天，孙承无论语气还是神态，总透着一股疏离和冷淡。
　　偶尔有其他的情绪，至多是愤怒或者不屑。
　　即使是开心的时候，也要用带刺儿的语气掩饰真实的感情。
　　唯一一次毫无保留的温柔和慵懒是在见到姥姥和姥爷的时候。
　　然而刚才趴在他肩上的哭包，却也是他，哭到眼角的皮肤都起了褶皱，柔软的像个小孩，蹭人肩膀的时候又像只小猫。
　　下巴贴在他身上，一抽一抽的，他刚刚其实是想用手揉揉他头发的，再捋捋他的后背，但没有抬起来胳膊。
　　孙承长得是真好看，眼睛，鼻子，嘴唇，连成了一条此起彼伏的线条，灯光打在上面，柔和了这条曲线的弧度，并为它染上了一层银色。
　　许毅不自觉的用指尖跟着轻轻勾勒，曲线一上一下，呼吸一停一顿。然后是喉结，此刻正跟随呼吸的节奏轻轻的滚动，牵动着周围的毛细血管。
　　露出的脖子因为摄入了酒精而泛着红，锁骨很深，显的整个人单薄了很多。
　　睡的很乖，睫毛低垂，呼吸声节奏均匀。
　　好像是看着瘦了，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许毅知道孙承每天晚上都会出去干兼职，他这个人虽然话多，但是从来不过问孙承私事，大家都是成年人，别人做什么自然有自己的理由。
　　但是他也知道有时候快十二点半了，孙承才悄悄地推开病房门回来。
　　偶尔许毅被子没盖好，孙承也会替他往上拽一拽。
　　这个人呢，晚上的时候沾床就睡，白天的时候也是坐着坐着就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犯瞌睡。
　　每次看着他那张不爱说话的脸，许毅总觉得上边刻着忍耐俩字，就像是时刻做好了遭遇苦难的准备，会让人，觉得有点心疼。
　　除了开始的时候许毅会提一些略微麻烦的菜式，后来就只要求吃个炒菜，粥，蛋炒饭之类的，这样孙承也能多休息一会。
　　自己这次被捅伤，孙承一直都挺内疚的，许毅也知道，所以他从来不拒绝孙承任何补偿的举动，只为了让他心里会好受一些。
　　许毅虽然做事情偶尔会粗心大意，但对待人却也能细致入微。
　　大脑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放着电影，在这期间眼睛却一直没别开，视线时而聚集时而模糊，困意袭上心头的时候，灯也忘了关。
　　第二天许毅醒过来的时候，孙承已经不在跟前了。
　　昨晚上最后干啥了，说啥了，孙承是真记不清了。
　　但早上起来的时候感觉眼睛睁不开，照了下镜子，肿的快就剩条缝了，红的像被人锤了一拳。
　　走在路上，他绞尽脑汁回想这到底是在二叔家哭的还是在病房里哭的。
　　但想不起来。
　　要是在二叔家哭的就算不上回事，但要是在病房，那就把脸丢尽了。
　　男儿有泪总不轻弹，他却跟开了三峡大坝一样，还是在另一个男人跟前儿。
　　算了，先回家再说。
　　回家之后刚巧碰见孙玥一在家，他把饭做好，指使孙玥一今天去陪床。
　　“哥，我今天约了朋友，你看我妆都画好了。”孙玥一瘪瘪嘴。
　　孙承躺在床上裹着被子，面无表情，“推了。”
　　许毅左等右等不见饭送过来，正纳闷儿呢，孙玥一一脸不悦的进来了。
　　铛一声把保温盒放在桌子上，开口说，“我哥今天不来了，换我来伺候。”
　　许毅把孙玥一上下一大量，“你自己看你这动作语气，哪里像来伺候人的，倒像是来杀人的。”
　　孙玥一想回嘴又不知道说啥，只能板着俩胳膊坐在凳子上生闷气，眼睛不往床上瞅，一个劲瞅窗外。
　　“你哥怎么不来了？”许毅被粥烫的嘴一趔趄。
　　“肯定是被你气的呗，你这个人说十句话里面，能掺上半句好听的，就是奇迹了。”孙玥一回嘴。
　　“那是对你，对你哥十句话里我恨不得说十一句好听的，就怕那句说错了，他不给我做饭吃。”许毅腆着脸嘿嘿笑。
　　又是在路上。
　　这次是许毅开车，孙承坐车。
　　和回村的那天一样，俩人，俩行李箱，开着一辆小五菱宏光。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都不用打电话联系，许毅轻车熟路的开到了潮哥租车的门口。
　　潮哥家大门开着，虽然院子里挺冷清的，稀稀拉拉的停着几台车，但是透过窗户能看见炕头上围着一圈人。
　　一个正在嗑瓜子的女人和许毅孙承对视了一眼，扭过头去对正在打牌的潮哥吆喝了一声，“外面有人来，看着像是租车的。”
　　潮哥指使身边的小孩出去告诉他们等会，自己这把手气好，不能败了牌运。
　　小孩急得跺脚，他也不想出去，正看到兴头上呢。
　　潮哥见他不挪步，伸手照着他脑袋抽了一下。
　　小孩这才急急忙忙跑出去，刚出正屋，就在屋檐底下停下了，隔着长长的院子朝门口的俩人吆喝。
　　潮哥说让你俩等会，他这把打完了就出来。
　　话一说完，还不等身后呼出的热气散开，就抬脚跑回屋了。
　　许毅穿的不算少，但还是原地跺着脚，指望着靠运动生热。
　　听着小孩的话，他抬眼示意孙承要不要回车上坐会。
　　孙承摇摇头，“估计一会就出来了，一直坐车上也挺闷得。”
　　许毅从兜里掏出烟来，先给自己点上，又掏出一根加上打火机一起递给孙承。
　　孙承接过烟，说了声谢谢。
　　天有点灰，刚刚还在刮风，就点烟的功夫，却飘起雪来了。
　　嘴里呼出的烟，融进雪花里，倒像是一层雾了。
　　“现在和小时候一点都不一样了，小时候都是过年前或者过年的那天下雪，雪下的可大可大。瘦一点的孩子被推倒了，不扒开雪去找，都见不着影儿。”许毅开口。
　　孙承抖抖烟灰，“是啊，这还是今年第一场雪呢。看样子也下不大，估计落在地上就化干净了。”
　　没说两句话的功夫潮哥趿拉着棉拖鞋出来了，也没穿袜子，后脚跟还露着。
　　孙承说来还车，潮哥听了嘿嘿笑着说,”不好意思啊，让你们在外面等久了，刚刚手里牌太好，不舍得扔。”
　　边说边想请他们进屋暖和。
　　孙晨摆摆手拒绝了，把车钥匙还给潮哥，用手指了指屋外的车。
　　潮哥接过来，问道，“怎么样，我的车开起来是不是舒服得很。”
　　许毅把烟掐了，凑过来说话，“还行吧，没想到供暖还能用。”
　　孙承打开支付宝，“潮哥，钱你算一下，我俩也得赶紧走了。
　　孙承买了回A市的动车，许毅买了回C市的动车。
　　从火车站相遇的，也在火车站各自回到自己的窝。
　　孙承检票口在一楼，看了眼正前方的滚动提示牌，又顺着左手边的16A口往里面看，应该再走两个口就是19A。
　　许毅拖着箱子站在他身后，手里轻攥车票，看着来往人流如潮。
　　两个人之间渐渐隔出来了一个小道，孙承停下脚步回头挥了挥手，说了句走了。
　　不知道怎么的，就是觉得空落落的，看着那个人的背影，却没意识到三十多天过得这么快，像是囫囵吞下的枣，嘴巴还没感觉，先进了肚子了。
　　许毅的检票口在二楼，电梯很快来了，打开手机看见老大发来的消息，“终于等到你回来了，妈的，活堆得我头皮都要掉秃了。”
　　渐渐地，偏离的轨道重新与现实生活相接，闹剧淡去，只留下手机里不会主动去拨通的那个号码。
　　孙承本以为回A市要重新找工作的，但是年前批准他辞职的经理却变了口风，极力挽留孙承。
　　实在让人困惑，他本来就是不想换工作的，只是因为跟经理请的长假被拒绝，这才提的辞职。
　　现在怎么又不计较他请假这件事了。
　　这事儿经理也没办法，大家都是打工人，谁敢随便请一个月的假啊，再说上头也不会同意的，更何况是主厨，饭店要开张，就得有新的人来干这个活。
　　但新来的这个人做的饭客人吃着都不满意，十个人八个人问是不是换厨师了。
　　其实不管是干哪一行，只要你有的是真才实学，总是不会被轻易取代的。
　　因此孙承不用换工作了，因祸得福的，还涨了百分之二十的工资。
　　回A市没两天林盛楠就联系孙承了，并且说周五要去他店里吃饭。
　　微信聊天记录
　　林，“周五说好和朋友去你店里吃饭，有什么推荐的菜品吗。”
　　孙，“我记得菜单上有写招牌菜，跟着点应该是没错的。”
　　林，“那你觉得你做的最拿手的是那道菜呀？”
　　孙，“每一道。”
　　林，“哈哈哈哈，可是我没有那么多钱，全点一遍。”
　　孙，“狗头表情。”
　　微信联系人的图标多了一个小红点，点进去看是一个叫贪财好色的人。
　　孙成记得自己没有加过什么推销的，卖房的，或者办卡的，怎么会有人通过手机号搜索到他。
　　这些年来，微信通讯录里一直躺着就那么几个人。
　　看头像还有点古怪，黑色背景里三个白点，应该表示两只眼睛一只嘴巴。
　　本来想点拒绝，看了看备注还是点了通过。
　　备注：“许毅，嘿嘿。”
　　加上之后，孙承放下手机开始午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