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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孙承的二叔 ...

  •   孙承家这些年来还有来往的亲戚不多,其中最亲的一处就是他的二叔和二婶。
      二叔叫孙建国 ,二婶叫张百花,他俩只生了一个儿子,叫孙立业。
      二婶身体不好,嫁过来以后就只管做饭和家务这一套,没有出去工作。
      等生了孙立业,就更不太出门了,只是偶尔到隔壁邻居家串串门,和几个熟识的女人拉拉家常,说说话。
      二叔小学毕业就辍学了,之后一直帮家里干些放牛,放羊,种地的累活,算是从小就开始吃苦了。
      等到成家了以后,靠着家里的帮衬去买了一辆拖拉机谋生计,又在砖厂拉了好几年的砖。
      那时候砖厂里盛行赌钱。很多人上午拉一趟砖,中午休息的时候就赌一场,赌完之后,不仅上午赚的钱一分也不剩了,还得欠着别人一笔。
      孙承记得那时候他爹和他大爷两人都赌过一阵,他妈没少为这事和他爹打架。
      但他二叔却从来没沾过赌,凡是赚到一分钱,就送回家一分钱。
      拉砖这活没干过的人是不会知道是什么滋味的。
      孙承小时候的时候跟着他爹去过一次,应该是个夏天,太阳烤人。
      一进砖厂,一股热流好像是真实的流动的液体一样往人脸上扑,身上扑。
      身上的水分不是被蒸发掉的,而是被一瞬间烤干的,人在这种时刻,不会有其他的念头,只想喝水。
      但来这里不是让你喝水的,是来干活的。
      跟着他爹一步一步往砖厂里面走,一直走到拖拉机停着的地方,拖拉机旁边放了一排一排的砖块,像是已经砌好的厚厚的一堵墙。
      “今天我们把这些砖都搬上车,垒好,就完成任务了。”他爹说。
      虽然是刚喝完水,但是走了才走了两步,孙承又感觉到口干舌燥了 。
      他找他爹要装水的大桶,他爹没给他,并且用过来人的语气教他,“水这东西在砖厂就是越喝越渴,你只要忍过渴的这一阵,之后就适应了。”
      夹砖的铁架子又沉又烫,孙乘一次连三块砖都架不住,夹两块又不够费劲的。
      但他爹就不一样,一层四块,上面再叠一层,一次能夹住八块。
      其实他就是过来玩的,没搬两块就躲在拖拉机背后的阴影里咣咣的喝水休息去了,但拖拉机前面,男人们顶着骄阳,忍着口渴,不知疲倦的一摞又一摞的夹起来,送上去,堆平整。然后是不断地重复。
      那时候,一个一个家庭就是这么养起来的。
      后来拖拉机渐渐被时代淘汰了,二叔也不拉砖了,全国重工业如火如荼的搞起来了,镇上的铁塔厂大量招人,二叔放下了拖拉机,又进了铁塔厂。
      因为没有一技之长,只有一身力气,二叔一开始干的就是搬铁的苦力活,这活一干就是将近十五年,从三十二,到四十七。
      每天一早带着一壶小酒,一根火腿出门,晚上回家再来上两碗五十来度的高度酒,配上小菜。
      二叔这一辈子挣得每一分钱从来没有容易二字,都是血汗钱。
      二婶做饭不好吃,也不好看。这是大家公认的一件事。
      二婶很抠,不仅对自己扣,对二叔和孩子都一样抠。
      孙立业从有记忆开始,家里的饭菜总是看着就让人没有食欲,黏糊糊的,也没什么可口的食材。
      能放一个鸡蛋的,他妈坚决不可能放两个。
      能不加肉的,一定是用鸡蛋代替。
      而且他身上从来就是一分零花钱也没有,从小学开始就是这样,一直到初中,高中,甚至大学。
      读大学的时候,因为他嘴馋,会去买烤冷面,煎饼果子,炸串之类的吃,想找他妈要20块钱,都会被言辞拒绝。
      家里有饭,为什么要在外面吃。
      其实在孙承,孙玥一,孙立业等这群小孩子们小的时候,家里的大人夸得最多的小孩就是孙立业。
      孙立业和他爹待得时间少,大部分时间都跟他妈呆在一起。他妈总喜欢和他聊东家长西家短,虽然他也不爱听这个,但是比起来他爹总是在看完战争剧之后给他上政治课,他宁愿听他妈的唠叨。
      他妈从小就给他安排各种活,从洗碗,洗衣服,到拖地,他都干。
      每个人不管是当着他的面,还是在背后聊天,都夸他能体谅他妈身体不好,小小年纪就懂事,人家都出去玩的时候,他听话的在家做家务。
      孙立业家的茅房正好通着一条污水沟,那时候的用的茅坑还不是像现在这样的马桶,都是水泥理的茅坑。
      因为不舍得花钱,二婶从来都是自己通厕所。
      二婶这个人,虽然身体不好,但是为了省一点钱,什么累活都能干。
      通厕所一个人不方便,二婶就把孙立业叫过来当她的帮手。
      这一通,就是十来年,孙立业从帮手,慢慢的变成了主力军。
      冬天的时候还好,粪便冻成冰,就不会有味道散出来。
      但一到夏天,从那条沟里返出来的恶臭味就铺天盖地的压在了沟边这几户人家的上空。因为都是亲戚,说了几次二婶也没改过,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这个味一出来,大家都知道她家又开始通厕所了。
      讲故事必须要先把背景大致讲清,没有了背景,再深刻的结局也让人咂么不出来什么味道。
      孙承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医院里陪床。
      二婶说话结结巴巴的,越想说清越不能,牙齿和舌头打架,越说越乱。
      听了个大概,他赶紧打车往二婶家去。
      孙立业被人骗了两万,两万块钱是偷了二婶的存折给骗子打过去的。
      孙立业信用卡贷了一万还不上了。
      孙承到的时候,孙立业耷拉着头站在地上,二婶坐在炕上一边哭,一边骂。
      村里人骂人都惯会捡脏的骂,而且,越是对亲的人,就骂的越脏越难听。
      桌子上的菜还是和孙承小时候见过的一样,掺杂着锅底一样黑乎乎的渣子,做的糊成一团,让人宁愿不吃,也不愿意下筷子。
      二叔就这这个菜,喝着超市里买来的十块钱一瓶的高浓度白酒。
      偶尔呷一口吞进喉咙的的时候,脸上会先痛苦的揪成一团,等到酒穿过喉管钻进胃里,暖意泛上来了,才心满意足的舒展开容颜。
      但今天这张脸上,连酒后物理性催出的那点红光也没了,只透露出衰老和无言。
      他现在还在铁塔厂上班,不过不是搬铁的岗位了,不是他不想干搬铁了,而是人家不让他干了,到了年纪了,他力气不行,跟不上了。
      搬铁挣得多,现在挣得少。
      铁塔厂没有周六周天,每一天都是工作日,除了过节才能歇一天。
      一个月能发4000块钱。
      孙立业还没结婚,也没买婚房,家里只有老家这八间平房。现在娶媳妇儿和他们那时候可不一样了。女方都不找在城里没房的,他的儿子要娶媳妇儿,也得在城里有套房子。
      那就挣吧。
      可是这几十年,没有一天少干活的,也从来都是省着花。
      房子还是买不起。
      好容易等到攒够30万了,去售楼处打听,现在房子一平要八千了,三十万,还远着呢。
      眼下呢,儿子也长大了,出息了,又会用信用卡,又能被人骗。
      两万三万,他得连着干一年才能到手的钱,儿子两三天扔出去了。
      不知道怎么说了,还能怎么说呢,他的生活不就是这样吗,还能怎么样呢。
      看着二叔喝酒,看着孙立业被骂完之后又出去买了只烧鸡,到自己屋里偷偷地吃了,再看看桌子上这不堪入目的饭食,炕上脸色难看的二婶。
      孙承眼泪啪嗒一下就滚下来了,他坐下来,和二叔一起喝酒。
      一边喝,一边夹着盘子里的菜,送进嘴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两个人一杯接着一杯,谁也没有说什么。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书上写的苦难再真实,能有这一刻真实?
      这是一个家庭里的,一分一秒都不曾停止的苦难,你想停下来喘口气,不可能。
      孙立业变成这样子,不能怪他自己,没有一个孩子能在这种教育下正常成长。
      二叔和二婶呢,他们也是在认认真真的活,辛辛苦苦的撑着这个家,但总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从这里钻出来,从哪里冒出来,他们什么也不懂,字不识的几个,书没读过几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家从这样变成这样。
      从二叔家走出来得时候,天已经黑了,酒喝得太多,心事也太多,走路都打颤。
      叫来了车,他本想回家的,但却说成了去医院。
      等到下了车,好不容易接着昏暗的灯光走对了医院的大门。
      孙承回来的时候,许毅还没睡,他先是听见开门声,然后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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