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 9 章 ...
-
假如您愿意,您就熄了灯吧。我将明白您的黑暗,而且将喜爱它。
—— 泰戈尔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确定自己是真实存在的?”
是小学的第一次打架,还是挨的第一个巴掌。是回家看到自己躺在地上喝的烂醉的父亲,还是抱着老妈骨灰盒走的那一段下雨的路。
我从有意识到现在,身体或者内心的疼痛感一直都很真实的存在着,它们甚至都是驱赶我往前走的魔鬼。
可我现在,我窝在小屋里,浑身已经被雨水打湿,拎回来的药湿透了,它们还挂在我的手腕上,而另一只手紧紧握着的是早就已经没有电的手机。
我坐在床上,听着窗外雨水拍打玻璃的声音,啪哒啪哒,跟着我怎么也无法平复的心跳一起,打乱了这个世界平行的节奏。
一定是恶作剧。
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可是,是谁发现了我的这个秘密吗?我手里握着手机,想要再看一遍短信的时候,才发现它没电了。
慌乱的扯出充电器,挂在手腕上的袋子碍事地晃来晃去,我的情绪已经无法控制,塑料摩擦的烦人声音,让我想要大声咆哮。
我此刻像四肢都被吊着绳索的小丑,我用力地扯破袋子,里面的药全撒了出来,一颗一颗地滚到我从外带回来的积水里。手上同时还拿着充电线,撕扯袋子的同时,充电线拉着充电板从床头柜砸了下来,打翻了昨晚喝了一半就放着的啤酒。
倒下来的啤酒一起混进了积水里,碰到了我的那些白色药丸。
手机终于开机后,我再次打开了那条信息。
我反复确认了这条短信的内容,我甚至还查了这个号码的归属地,在确定并不是什么“诈骗电话”后,我决定要拨通这个电话。
我此刻脑子混乱,根本不敢往任何可能的方向去想。
因为每一种可能,它所能扯出来的东西都是让人毛骨悚然的。
电话拨通,从听筒里传来让人着急的嘟声,是撕扯我每一根神经的着力武器。仅有这几秒,我就已经不耐烦了,于是在还没有接通之前,电话就被我按掉了。
我不知道电话那头究竟是什么怪物,我焦躁不安,我甚至都可以承认自己胆小懦弱。我握着充着电正不断发烫的手机,慌张的像第一次被关进柜子里的自己,仅有的一点不同是,那时候,我攥着的是自己的裤脚。
此刻,我如果能感知,哪怕一丁点儿的未来,我都不会把再把自己与旧时的噩梦相比。当我想起那些的时候,只会更加剧我惶恐的内心,我发誓我连两条街开外那路过的警车声都能听的清。
我浑身湿透的坐在床上已经快三个小时了,我双手紧握着无处安放的惶恐,抽空感觉到肩膀好像压力10斤的重物,我迟迟都没有敢拨出那个号码。
三个小时里,我用我24年收集起来的最乐观的心态告诉自己:也许是发错了信息。
但我却不敢求证,那11个数字就像怪物的利爪,我拼命的往后退,它们拼命的抓着我的裤脚,在我退缩的道路上扯出一条条血印。
电话没有接通。
当我终于颤抖的拨出那个号码,手心里早就聚集了一层密集的汗,雨水裹着头发闷出酸味,听筒里隔两秒就响起的嘟声,如同那晚我坐在死去父亲身边时的心跳。
按掉电话后,我慢慢变得冷静了。
与其猜测这是未知的挑衅,不如亲眼所见来的彻底。
于是到了深夜,我又回到了那个巷子。
这是我这个月内第三次回来,好在巷子的夜晚足够黑暗,才能隐藏起我的惶恐和愤怒。
很巧的是,小卖部到这个点还没有关门。
我围着围巾带着眼镜,雨不大我撑了一把普通的格子伞,伞沿压得低低的,只能看清自己湿掉的皮鞋和前方半米之内的水泥路。
我想要隐藏自己,却又不想故作迷障。所以此刻我是夜班归家的住户,疲惫和寒冷让我低头行走,雨伞刚好遮挡住了我的倦容。
我甚至都这么催眠着自己,好让自己看上去并不像一个疯狂的杀人犯。
只可惜。
只可惜我才刚刚拐进这个巷子,小卖部的老板就认出了我。
“小子,回来看你爸?”
在我停住脚步的几秒钟里,我努力在脑海里思索着该如何回答。正当我准备含糊的回应一句,马上离开的时候,我意识到一件还算庆幸的事。
那就是,那个人的死或者失踪,还没有被人发现。
于是我想也没想,就停下脚步,朝小卖部看了一眼,老板还是裹着那天那件军大衣,他朝我扬了扬手里的酒,然后转身从架子上又拿了一瓶,放在玻璃柜台上,对我招了手。
我竟没有犹豫的,朝他走了过去。
“不算你钱,算你爸头上。”
老板的酒劲好像有些上头了,我印象里那个嘲讽我的人,已经被眼前这个开着小玩笑的人代替了。
只不过听到他这句话,我扭开瓶盖的手还是反射性的颤抖了一下。
我轻笑了一声,扭开瓶盖就扬起头喝了一口。
灼热的酒精烧过我的喉咙,灌进我的胃里,提醒着我,让我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清晰。
此刻的我,才认识过来,我并不能回家。
在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留下线索的那个家里,不能再让我的痕迹出现在凶案现场了。
这点,是我灌下第一口酒后,才想明白的事情。
我转头看了眼老板,内心感激他叫住我,给我一口清醒的酒。
“我爸怎么样了?”我捏着酒瓶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自然。
老板朝着我撇嘴笑了笑,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卷了角的本子,他翻开其中一页,又接着往后翻了翻,然后说:“你看看,都是你爸奢的账。”
那几页纸不必细看,就能感觉出老旧泛黄的痕迹,指不定欠了多少的债。
我脱口而出道:“他欠你多少钱,我一块儿给你吧。”
一个月前的自己肯定不会这么做的,或许是心虚,或许是老板给的这瓶酒,又或许可能是我对那个人产生了一点点惊恐后的愧疚。
老板竟有些不可思议的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把账本收了起来。
“他每个月都会跟我结一次账,你要真想替他出,下次你们俩一块儿来。”
我对着小卖部外黑暗的深冬苦笑了一声,便不再搭话,手里握着酒,看着好似往嘴里送,其实也只有嘴唇碰到了冰凉的液体。
“一块儿来。”
这对我来说,就是一条走不完的夜路,前方是透着光却又看不清的黑暗,我只是预感到有光,却怎么走也走不到头。
就好像我跟那个人,已经不可能再一块儿为他的酒结账了。
我盯着巷子深处看了好久。
小卖部已经准备关门了,原先的那个木门,已经换成现在的卷帘门。
老板把门拉下来的时候,跟我说:“夜深了,要回就回去吧。”
我没有回应他,只朝他晃了晃瓶中还没喝完的酒,再想说声谢谢你的酒,已经只能看见他裹着军大衣离开的背影了。
酒在我手里拿了一夜。
我像小时候第一次醉酒的那天夜里,坐在小卖部门口朝着这个深巷望了一夜。
我突然不明白我到这里来的目的,在这深夜里,我能求证到什么呢?我又能发现什么呢?
就算是有人要跟我恶作剧,我裹着杀人犯的外衣,又能抵抗什么呢?
此刻我终于弄清自己毫无反抗之力,像只下水道的老鼠,只要被人踩住了尾巴,就无处可逃。
我他妈的,又变成那个柜子里的小孩了。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为前几日自以为摆脱束缚的自己而羞耻。我如同一个根本分不清事物正反面的傻子,竟还在为几秒的自由而沾沾自喜。
我坐在冰冷的台阶上,周围是夹杂着雨水的风裹着我,此刻的我分外清醒和冷静,我弄清自己的处境后,很想放肆的大声嘲笑自己,最后却也只能压抑着变换成一声叹息。
原本计划着天亮去丢掉尸体的海边看一眼。
还去吗?不用了。
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着那条信息发件人的下一步挑衅,或者等待着警车终于停在我家楼下,把我一枪击毙。
这晚的我,对自己做的最好的打算,就是不久之后自己死也能死的痛快。
我甚至想了无数种事情的走向,最后都归结成一句“不就是死吗?”
这样听起来,大气且痛快。
但你要知道,世界不会这么温柔的对你。
至少,在你所知道的这个世界上不会。
我说我设想了各种结果,仅仅有一种,它不符合世间的规矩和玩法,它像存在在所有俗烂的电影情节里,当我以为它不可能出现,或者最多只能存在在梦里的时候。
它就活生生的站在我的眼前,给我当头一棒。[修改]
当我坐在台阶上,用整晚的时间,将自己的思绪屡清时。
当清晨的阳光终于渲染完黑暗的天空,我也终于意识到自己束手无策时。
当我杀死自己的父亲,并将他的尸体抛入大海的几天后,我竟然在这个毫无生气的深巷里,又重新看见了那个曾把我锁紧柜子里的人。
那个死掉的人,提着两瓶酒,穿着他的工服,从我面前经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