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门》单停

10、第 10 章

　　在危险之外惧怕死亡，而身临险境时却不惧怕。这就是所谓人。
　　——帕斯卡

　　那个人就在我耳边咆哮，真的，我听的到。
　　我还能听见拳头砸在我身上的声音，还有酒瓶被踩碎的声音，还有我妈死的那天从家里传来的争吵打斗声音。
　　这些我突然在耳边全都听到了。

　　我不确定要是吞下手里的这把药，我能不能真的死，还是我会继续与痛苦并存的活着。我曾经疯狂的想要逃开柜子，可我现在却把自己关在这儿，把自己隐藏进几件换洗的白衬衫里。
　　我手里抓着大把药丸，耳边充斥着那些游走在神经线边缘的争吵。分不清汗水还是泪水浸湿了衣领，我在等待着脑袋里最后一根紧绷着的弦被我所谓的“亲眼所见的现实”烧毁。

　　我确定我看见了。
　　当那个死掉的人，经过小卖部，他还穿着那身跪在地下的工装，一手拎着一瓶酒。
　　我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从我面前经过。
　　我当下的心跳应该骤停了几秒，血脉都要穿透皮肤组织爆发出来，我头皮发麻，眼神充血，我动弹不得，一瞬间的惊讶大过害怕，我忘了呼吸，目光虽然跟随着那个人的脚步，但我却什么都看不清。
　　即使是这样，我也能从视网膜的剪影里，一眼就辨别出，那个人刚刚从我面前经过了。

　　可这说出来谁信啊？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子深处，我也没缓上一口气。我所见的这个景象，变成无数的乱码充斥着我的脑皮层，我的大脑瞬间停止运转，等到我稍微有些意识的时候，就已经朝着那个人的方向走去了。

　　不行！
　　我必须马上停止！
　　我僵硬在原地，，大脑催促着我赶快离开，可我的双脚却捡不着命令一样停在原地。右手边是一面墙，小时候我嘴里含着糖，手里拿着小石子，在这面墙上写字，写完之后又被自己划掉。
　　正当我呆滞在原地的时候，我突然看见了一句，没有被我划掉的话。
　　这是我18岁逃离这里时，刻下的话。
　　“我不回来了，你去死吧！”
　　隐藏在残垣断壁中，好像被油漆覆盖过，最后又斑驳，露出句子本来的面貌。

　　“我不回来了”和“你去死吧”这两句话，正从眼前这面墙上露出撩人的嘲讽，它们是早就知晓赌注结局的筹码，有恃无恐地不愿抹掉自己存在的痕迹。
　　我看到我曾经的目空一切，正撕破现实的鬼脸，给了我致命一击。

　　我有些清醒过来，四肢也有了反应。我发誓我这次跑出巷子的速度，一定比18岁的我还要快。我身后就是魔鬼，是那个人的魂魄正追着我不放，我听见他就在我耳边咆哮，喊着我的名字。
　　我不管怎样的疯狂向前跑，都无法摆脱那些纠缠在我耳边的声音。

　　直到我回到小屋，那个人的咆哮还在我耳边，紧抓着我不放。
　　我试图冷静下来，我从口袋翻出烟，却怎么也点不着。昨天掉进积水里的药丸，仍然坚强的躺在地上，积水混着啤酒都干了，只留下一小滩难看的水渍。
　　我一边拿着没点着的烟，一边看着那滩水渍和药丸，各种思绪从小屋的四面八方袭来。
　　我开始怀疑是不是认错了人，但只要我一想起他那身工装，我就能回忆起他跪在地上给人修机器的样子，他穿着那身衣服就狼狈不堪，和我今天早晨见到的那副模样一样。
　　接着我开始又有了新想法，他是否没有被我完全杀死呢？在我把他丢进小山谷的深水里的时候，他也许从正奄奄一息的状态里清醒过来，也许我逃离那个海滩的时候，他正睁着眼影盯着我重获自由的雀跃背影呢。
　　我对未知的恐惧太大了，我把家里关的严严实实，透不进来一点光，我甚至都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我捡起那些躺在地上的白色药丸和胶囊，它们握在我的手心里，和汗水混合成难闻的气味。

　　四周的黑暗都在朝我袭来，我觉得自己已经无处可逃。我抓着那把药，在10平米不足的小屋里来回走，脚底窜上来的是热气，手心里却是发凉的汗，我需要找个地方藏起来，不然我一定转头就能看见那个人张牙舞爪的脸。

　　我又躲进柜子里了。
　　柜子简单的只有一扇门，能把我和世界隔绝的，好像也只有这扇岌岌可危的门。
　　挨着我的，是我在地下商城买的好几件白衬衫，它们紧紧贴着我汗湿了的后颈，我被恼人的衬衫袖子缠住了，可我仍然不敢踏出柜子半步。
　　我手里一直握着刘医生给我开的药，药量不算大，只有几天的量就已经证明，我现在比原来严重了。
　　一定是严重了，不然我怎么总能感觉到那个人正盯着我的后背，我几乎都能察觉到他拿着破酒瓶抵着我喉咙时候的冰凉感，这种感觉瞬间侵蚀进我的身体里，本来灼热的脚底现在也如同踩进了冰窖。
　　我觉得自己现在就和死人一样，我好像没有了知觉，只觉得寒冷，耳边的咆哮声也越来越弱，只有我手心里握着的那些药还提醒着我，我还活着。
　　因为那些白色的药丸，在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已经死去的时候，变得那么烫人手心。

　　我仰头吞下了那一把药丸。
　　它们在我的喉咙里堵了几秒后，消失在我的知觉中。这仿佛是顺理成章的一件事，我没有用很多的时间去思考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者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就好像小时候我看见大批人找上家门的时候，我想也没想就逃跑了一样，我吞了这一把药，也可能正证明着，我毫无成长，依旧懦弱无能。
　　所以我没能救活我妈，也没能彻底杀死那个人。

　　世界是否有个转换的开关，或者它变换轨道的时候，你是否能感知？
　　我们每天都与自己的过去或者未来较劲，根本就不会察觉到小时候小卖部老板给你的那颗糖是不是真的存在；或者是原以为父亲污蔑自己偷走的钱和酒，自己是不是真的没做过；
　　这些事没有在规定好的轨道上行走，就算有列车从轨道这头行驶过来，它们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为什么？
　　这是我从木衣柜里重生一次后，才慢慢察觉然后确定的。
　　于是，一切的荒唐都得到了解释，就连我和那个“已经死去”的人面对面，我都不觉得惶恐了。

　　那些药丸既然没有让我死去，也没有剥夺走我任何生活的权利，那么就应该唤醒一些沉重的秘密。
　　你们相信吗？
　　睁开眼，就是另一个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