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木马》霜冻

9、春光乍泻

　　怎样去界定失恋？被恋人抛弃还是还没开始恋爱就已经失去了可能？
　　哪一种更痛一点呢？
　　我认为是后者。
　　前者发生的时候，我们一般可以使用精神胜利法，在心里诅咒对方：你不过也就如此，我一定可以找个比你更好的。
　　但是后者发生的时候，我们往往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去怀疑：我得不到的是不是最好的？
　　而陈辉于我则是根本不用怀疑的，我一直深信他是最好的。我甚至认为，得不到他是自然的，我本来不配。正是因为这样，被他拒绝后，我反而并没有想象中痛苦。就像高考填志愿，当时班上倒数第一名的同学是班里唯一一个第一志愿报北京大学的，他心情很好，当我们都愁眉苦脸的一分一分的斟酌时，他笑嘻嘻的说：反正都考上不上，考虑那么多干什么。
　　经过补考以后，陈辉重修的科目已经达到了五门。幸运的是，学校暂时没有留级的通知，但是他每天都不得不马不停蹄的上课。我和他已经没有什么交集了，虽然我仍然关心着关于他的每一件细微的事。开学后不久，陈辉的父母专门到学校里来请了系里的领导、部分老师，当然也包括我吃了一顿饭。在整个过程中，陈辉很安静的坐在他爸爸身边，很恭敬的给每个老师敬酒。
　　吃完饭后，陈辉的爸爸拉住我的手，很诚恳的对我说：颜老师，你对我们家陈辉非常尽心，我很感谢你，真的很感谢你。
　　我只有苦笑的摇头。我想说：如果我能帮助陈辉，如果我知道是什么郁积在他心里，让我干什么都行。但是我只能无奈的回答他：应该的，这是我应该的。
　　我什么都帮不了他，他没有给予我这个资格。
　　自那之后，我甚至都怕看见陈辉，我再也不去他上课的教室外溜达了。走在校园里，任何一个可以让我联想到陈辉的身影都可以让我瞬间失神。在这样的煎熬中，我又一次遇到了周明。现在回想起来，他就像一块神奇的创可贴，在每一次我需要的时候，他就在我伸手可以拿到的地方。
　　遇见他很巧，是在超市里。那时候是傍晚，我怀里抱了一大堆的东西去收银台结帐。刚好他在我的前面。他是和另外一个男人一起来的，在他和我打招呼的时候，我仔细的打量了他身边的那个男人：四十岁左右，偏胖，手上并排的几个金戒指显示了他的身份。那时候，我没有任何忌妒或者吃醋，我只是觉得周明值得一个更好的人。但是我还是猜错了。
　　我先结完帐，我对周明说我先走了。结果走出门不多远，周明就追上来了。他叫我的名字，走到我面前，他说：颜树，那个人不是的，他是我上班公司里的同事。
　　我惊讶的不知做何反应，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向我澄清。
　　他看着我，苦笑了一笑：“我知道你一定会这么想的。”
　　我还没开口，他又接到：“你一直都是这么想我的，不是吗？”
　　“没有”。我否认，但是我自己知道我的反驳没有力量，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他还是笑了笑，转身就走了。
　　我心里突然很不好受，我叫住了他：周明，你的手机是不是换号了？
　　他愣了一下，然后说：是啊，你打了吗？
　　他的表情有点受宠若惊。
　　我那时心里既是对他的同情，也是对自己的厌恶：我算个什么东西，自私、懦弱，既没有潇洒风流的外表，也没有体贴温暖的内心，可是他却自始自终这样对我，接受我的任何一点小关怀都像接受一个巨大的礼物一样。
　　“你可以给我留个你现在的吗？”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无耻，只能继续走在伤害他的道路上。
　　他给我留了号码，我第二天的晚上就忍不住给他打了电话。他来到我住的地方，我们又发生了关系，结果又变成了老样子。
　　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对我的眷恋越发的明显，而我的内疚也在呈几何倍的增长。他来找我的时间越来越多。有几次，我有事很晚了才回家，走到门口的时候，发现他坐在门口里等我。学校分给我的房子是在一栋挺破旧的老楼里，住了很多人，楼道里堆满了锅碗瓢盆、蜂窝煤茶几，来来往往的人也很多。他就坐在黑暗里，旁边那家人的门开着乘凉，里面传来一家老小陈陈欢声笑语，他蜷缩起来的小小的身影显得很凄凉。
　　“你回来啦？”他听见脚步声，立马抬起埋在膝盖上的头，看见是我，很高兴的笑着跟我打招呼。
　　我一边掏钥匙开门，一边忍不住抱着他的头，按在我的肩膀上揉了揉。他的个子很小，比我低了半个头，这个高度差做这个动作很舒服。假如是陈辉，我多半要垫起脚才能行。
　　第二天，我去配了一把钥匙。我交给周明的时候，他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
　　“老是等在门口，旁边的邻居看见了不好。”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冒出这样一句话。
　　“知道了。”他不知所措的笑了一下，收下了钥匙。
　　他后来其实一次都没有使用过它，他不再在门口等我了，总是先打电话确认我在家后才过来。我知道我那一句话伤害了他，他在用无声的方式声讨我。就像他以前放过一两套睡衣在我家里，后来陆续开始放其他的衣服、茶杯牙刷，一直到有一次他提了两个大塑料口袋到我家，他说他刚逛了超市。我看着他从塑料袋子里拿出给我买的坐垫、餐巾纸、洗发水、香皂，他的样子就像一个贤惠的小媳妇，他说：你看你，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擦嘴巴的纸和擦屁股的纸应该是两种好不好？还有你的香皂，洗来就只剩下纸片那么薄一块了，也不知道换！
　　我说：不用啦，你拿回去自己用嘛，我自己去买好了。
　　他很不解的看了我一眼。
　　我不知道他的行为哪一点触发了我的抵触心里，我说：你买的香皂都不是我平时用的那一种，洗发水也是，我都用舒肤佳和舒蕾。
　　他拿着香皂站在那里，很尴尬的说道：你家姓舒吗？换着用不是更好？你要不用，放在这里我用好了。
　　我一边呵呵的笑，一边说：我家现在都变你家了，你看，到处都是你的东西。
　　他那天走的时候，把那些东西又放回塑料口袋里带走了。他也再也没有给我买过任何东西。我家到底没变成他家。我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不正常的，没有感情基础，一切都建立在性冲动上。我和他的生活也完全缺乏交集，我们没有共同的朋友，他对我没有任何的要求，从一开始，我的姿态就放得过高，他也没有给我一个可以走下来的台阶。我习惯了内疚，这种无法排遣的内疚反而让我忍不住对他有意无意的蛮横。
　　他只用了一次那把钥匙，换来了我的一腔怒火，和我们最终的决裂。可是，他不知道我一直在内心感激他用了那把钥匙。
　　那件事的起因是我大学时宿舍的室友谢小明来C城出差。我们毕业后一直未见，所以我、老八十分热情的款待了他。他走的那天晚上，我们几个喝酒一直喝到凌晨四点钟，在老八家的沙发上随便躺了一会儿，又赶着把谢小明送去坐早上八点钟的飞机。等我回到家的时候，筋疲力尽、头疼欲裂。我关了手机，呼呼大睡，一觉醒来不知今夕是何夕。然后，我就听见有人在开我家的门。我条件反射的坐起来，结果宿醉的结果是，我坐起来两眼冒金花，赶紧又倒下去了。
　　周明走进来看见我躺在床上，赶紧坐到床边摸我的额头：“怎么啦？生病啦？”
　　“没有，昨天喝酒喝多了。”
　　“给你打了一天的电话，都没通，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吓死我了。”
　　“一天？现在什么时候了？”
　　“该吃晚饭了”，他一边责怪我，一边站起身说：“喝水吗？我去给你倒杯水。”
　　有人关心的感觉很好，而且关心我的人还是个美人，美人就站在我的床边。我很自然的动了邪念，我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拉，他就倒在我身上了。
　　“我不想喝水，我想干别的。”我一边亲他一边说。
　　“你不是喝醉了吗？”他笑着躲我。
　　“禽兽都是喝醉了变的。”我笑着翻身压住了他。我飞快的脱掉了他身上的衣服，扔在地上，继续亲吻他，从他的嘴唇一路亲吻到他的胸膛。正在我专心努力的时候，他嘀咕了一句：“我好像没关门。”
　　我当时心无杂念，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仍然在继续我的工作。周明的敏感带和多数人不一样，是肚脐，正当我使出浑身解数挑逗他的时候，他突然使劲把我推开。他用力很大，我全没注意，差点被他掀翻到床下。我有点愣的看着他，却发现他惊讶的看着外面，我一回头，居然看见陈辉站在那里。他张大着嘴巴看着我们，一脸被吓坏了的表情。
　　我不知所措，几秒钟以后才想起应该把被子扯过来遮一下，这下真的是春光乍泻。
　　陈辉反应过来后立马转身就走。
　　“陈辉”，我叫了他一声，他并没有停下来。
　　我翻身起床开始穿衣服。
　　“你怎么进来都不关门？”我问周明。
　　“我本来只是想看你在不在”，他坐起来开始穿衣服，看我脸色不对于是小心翼翼的问我：“没关系吧？刚刚那个人是谁？”
　　我一听火就上来了：“什么叫没关系！这还叫没关系？！”
　　“你能不能小心一点？你以为我的生活环境和你一样吗？”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我数落他，照例一声不吭。
　　我一通火发泄以后，自知理亏，看着他委屈的样子，就走过去想摸摸他的脸。
　　他拍开了我的手：“颜树，你承认吧，你就从来没有接受过我。”
　　我无言以对，他推开我走了。
　　我站在屋中央，思考要不要把他追回来。但是我没办法把思维集中在周明身上，陈辉为什么会来我这里？我跌坐在床上，觉得头又痛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