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木马》霜冻

8、单恋

　　出乎我意料的，陈辉后来并没有受到处分，系上接到保卫处的通知后，没有什么动静，最后不了了之。他来上学的时候，我看见他脸上又是肿肿的，估计他爸又打了他。我很想找他好好聊一次，但想到马上要放暑假了，美娟他们也该回来了，解铃还需系铃人，对于陈辉的转变，她一定很清楚。
　　期末考，陈辉考得一塌糊涂。每堂考试，即使我不监考，我也会过去看看他，每次看到他都是傻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呆滞的看着卷子，卷子上什么都没有写。我知道他这学期没怎么学习，但也不至于什么都不会，照这样子下去，他留级肯定是必然的了，要是我不做他的辅导员了，他该怎么办呢？我要怎么帮他呢？
　　我绞尽脑汁，不得其法，暑假就来了。放假后，我又去了一次陈辉家。他爸还是不在，他妈妈说陈辉在他自己的房间玩电脑。看样子，他父母终于给他买电脑了，他这学期像个失魂落魄的人一样，他父母一定很着急。我走过去推门，门锁上了。叫陈辉开门，他也不应声。他妈妈冲我摇摇头，说他不会开门的，除非他自己想出来。我只好给美娟打电话。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问她。
　　“啊！我不回来了啊。陈辉没告诉你吗？”
　　“怎么不回来啦？”
　　“我报了出国培训班。这个暑假一直得上课哩！”
　　我想了想又问她：“陈辉上次去北京，你们俩究竟怎么啦？”
　　“什么呀？”美娟反问我。
　　“我就是想问你，你们在北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没发生什么事啊！”
　　我都怀疑这小丫头故意跟我装哩。我把陈辉回来后的那些事都告诉了她。她在电话那边没吭声。突然我想到了什么，我问她：“你不是喜欢陈辉吗？”
　　“…………”
　　“他也喜欢你啊。你们这是在瞎折腾什么！”
　　“那个神仙告诉你他喜欢我？”美娟的声音突然高起来了。
　　“上个学期期末，二月六号，是不是你放假回家来？”我气结。
　　“我哪里记得清楚！”她嘟囔到。
　　“陈辉是不是去火车站接你了？”我质问她。
　　“是啊。”她想了想说。
　　“他试都没考完，就走了，就为了去接你。”我很生气，声音也很大。
　　电话那边沉默了半天，我“喂，喂”了两声。
　　“他变成这样和我没关系！”美娟突然爆发了，“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我莫名其妙的盯着手机，这年头，人人都跟吃了火药似的。
　　这个暑假，不仅美娟，就连姜宇、何静、陶乐都没有回来。那天，叶华天打电话给我，让我去陈辉家。我去一看，陈辉、叶华天、张西亚他们三个正在玩游戏，有说有笑的。我走过去坐下来，瞥见陈辉偷偷看了我一眼，有点讪讪的样子。我心里想，你这小子，活该不好意思，只敢对我不客气，对老朋友还不是要陪笑脸！那天，总的说来还和往常一样。虽然因为人少不怎么热闹，陈辉又有点心不在焉的，但我算是松了一口气。
　　临走的时候，陈辉妈妈把我拉进里屋：“颜老师，上次晓辉打架是不是因为一个叫王熙的女孩啊？”
　　“嗯。也是我班上的。”
　　“她这段时间天天都打电话，还来过几次。”
　　“是吗？”我有些惊讶。
　　“我觉着我们晓辉好像不怎么喜欢她，对她没有那方面的意思”，陈辉妈妈挺不好意思的说：“但我不晓得怎么和她说才好。颜老师，你能不能找她谈谈啊？”
　　“她纠缠陈辉吗？”我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
　　“也没有啦！”陈辉妈妈有些惊慌的摆手：“我其实对她没有偏见。我倒是觉得这个女孩子挺不错的。我就是觉得晓辉要是没有这个意思，那人家女孩子不是白费了心么？”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的所有喜怒你都会放千万个心，如果感情没有回应，我想任何人都是能感知到的。尤其是像陈辉这种从不掩饰自己情绪的人，他的爱憎，喜欢他的那个人还能不知道？王熙一定是明白的，不过明白又能怎样呢？放不下还是放不下，和我不是一样的么？！
　　我过去的恋爱中，没有单恋过谁，至少没有像这样子的一厢情愿的喜欢一个人。那时候我才发现，爱情这件事最痛苦的莫过于没有回报的感情。你所希望的只是他看你一眼，他对你一笑。在这个人面前，你会变得无比的谦卑，失去自尊，甚至不是自己。过去他们的聚会，每次打电话的都是美娟，那个暑假叶华天只叫了我一次。我见不到陈辉，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但是我每天睁开眼睛，进入我脑海的第一件事就是他。C城的夏天非常的炎热，是潮湿的闷热，空气里都是水，蒸发不掉，从早上开始，整个人都像泡在汗水里一样，气短胸闷。我每天都在思考我要怎样去找陈辉，怎样解开这个结。早上的时候，我会想晚上去更好；到了晚上我会想吃了晚饭去更好，等到七八点钟，我又担心会不会去的太晚了？我顾虑、担心、害怕，半个月的时间，人瘦了一圈。老八来看我时发现了我的不对劲，我再也忍不住了，把陈辉的事都告诉了他。
　　老八听我说完后，摸着他光光的头非常吃惊的张大了嘴巴看着我，他说：“天啦，颜树，你这次完了。”
　　他很认真的和我分析了我的心理和陈辉的心理，他说既然我都这样了，如果不试一试，我这一辈子都会后悔的。
　　“他不反感同性恋，至少，这点我敢肯定。”老八信心十足的对我拍胸脯。
　　老八走后，都十点多钟了。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我起来冲了凉水澡，还是浑身不对劲。终于，我一狠心，出了门叫了个计程车，直奔陈辉家。到了他家楼下后，我一点也没清醒过来，我后来多次回忆那个晚上，我觉得我的整个行动就像梦游一样，来不及思考。我给他家打电话，寂静的夜里，我在楼下都能听见他家电话响起的声音。
　　“喂。”他妈妈接的电话，声音像是已经睡下了。
　　“阿姨，陈辉在吗？”
　　“颜老师，出什么事了吗？”他妈妈听出了我的声音，吓了一跳。
　　“没事，没事”，我赶紧安慰他：“我就是有点事情想问一下他。不是他的问题。”
　　“哦”，他妈妈的声音里还是透着奇怪：“我去叫他。”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见陈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过来，他简单的“喂”了一声。
　　“陈辉，我在你家楼下，你下来一下行吗？几分钟就好。”
　　“哦。你等一下。”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五分钟以后，他下楼来，穿着一双拖鞋，头发乱糟糟的。
　　“什么事啊？”他皱着眉头问我。
　　我指了指他家楼下的花园：“走一走吧，陈辉。”
　　他疑惑的看了我一眼，跟在我身后。
　　我一直向前走了好长一段路，没有开口。他终于忍不住了，停下来问我：“你怎么了？”
　　“陈辉，你这学期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他愣了一下，断然否定了我的问题：“没有啊。”
　　“那你这学期怎么这么不正常？”
　　“不正常？”他抬高了声音，有些生气的样子。
　　“你明明既不喜欢罗利，也不喜欢王熙，还要和她们谈恋爱；你这学期的考试一门都没过关，你这不是不正常是什么？”我一口气说出的这些话其实并不是我想说的，我想问的是我可不可以喜欢你，能不能抱抱你，但是我却控制不住自己指责他。
　　他挑起了眉毛：“你有什么权利说别人啊，你自己最不正常！”
　　他的话一下子噎住了我，我结结巴巴的反驳道：“我怎么不正常了……”
　　我话还没说完，他就打断了我：“你是同性恋，你就是不正常！”
　　我万万没想到他会这样子说我。他站在离我只有几十厘米的地方，他穿着一件宽宽大大的短袖体恤，我看着他露在外面的胳膊，在路灯的照耀下，那只胳膊奇异的闪着光。一瞬间，我真的产生了一种冲动，就是想狠狠的抱住他，摁住他，把他脸上的愤怒和不屑按在我的胸前。但是实际上，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卑微到极点的说道：“是啊，我不正常，我不仅是同性恋，我还喜欢你。”
　　他把头低下去了，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我站在那里，等他一个回答。好像等了一个世纪。
　　终于他抬起头，他看了看自己家的窗户，然后有些慌张的对我说：“我要回去了，我爸妈会担心。”
　　他转身就走，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陈辉，你放心，我不会缠着你，不会打扰你。我没想过什么，我就是希望你好好的，好好学习，好好生活。”
　　他对我点点头，他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就走掉了。
　　我回到家，躺在床上，觉得筋疲力尽，我对自己说：“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