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木马》霜冻

7、一个吻

　　（七）一 个吻
　　那之后，我常和他们混在一起。几乎每次他们出去玩，美娟都会打电话叫上我，理由是我一个南方人，单身在这里很可怜，他们得让我感受到C城人民的热情。几次之后，我和他们就混得比较熟了，我知道了美娟和陶乐都在北京上学，姜宇、何静在西安，张西亚读的是C城最好的那一所大学C大，最搞笑的是酷酷的叶华天念的刚好是我从前呆的那个学校。
　　“叶华天念的是什么系啊？”我问陈辉。我从来没有告诉过陈辉以前的事，我在那个学校也算个名人了，如果谣言还在继续的话。
　　“法律。他爸硬逼他念的。”
　　我松了口气，这样的话知道我的可能性应该很小。
　　“你别看华天不理人，其实他挺欣赏你的。”陈辉继续说道。
　　“是吗？”我有点吃惊。
　　“你和他聊过几次不是？他说你很有思想”，陈辉看了我一眼，笑了：“怎么我没发现这一点。”
　　他眼睛里闪着诡谲的光，又是那种坏坏的笑。在我和他的相处中，陈辉有时让我觉得他离我很近，仿佛伸手可及；有时又觉得很远，遥远到我根本摸不清他的喜怒哀乐。而他对我的态度也时好时坏，高兴的时候拿我开涮，开我玩笑；不高兴的时候，对我视而不见，彻底忽视。我想他肯定是知道我对他的感情的，所以才能这么肆无忌惮。说到底，这又能怪谁呢？两个人中总有一个人是可以支配另一个人的。
　　我不知道陈辉对同性间的爱情抱着什么样的想法？可是至少应该是不反感的，因为如果反感他不会在知道我的身份后还继续和我交往。但他却也从不理会我的暗示，这也是让我一直胆怯，不敢表白的原因。自那次在公交站的谈话后，我们之间再没有触及这个话题。我为了了解一般人对北京故事的反应，特地往老八的邮箱发了一份，打了两个电话叮嘱他一定要看。谁想到，老八那天凌晨三点钟看完后直接打了个电话把我叫醒，他说写得真感人，他都感动得哭了。我问他：你不觉得很恶心吗？他说没有啊。我问他那些堪比黄色小说的性描写也没觉得恶心？他说还好，那些段落他都没仔细看。挂了电话后，我一个劲的琢磨，是这小说真他妈的写得好，还是老八这个人感情细腻？
　　我有时想或许陈辉和老八一样，只是一个很宽容的人，能够接受不一样的事物，但他喜欢的还是女孩子。他和美娟、和何静，关系都很好，很自然、很随便。有一次，我偷偷的问美娟，这几个男生，她最喜欢哪一个。
　　“哪一个？”美娟好笑的看着我：“我知道你的意思。”
　　她停了一下，继续笑道：“颜老师很八卦！”
　　我以为她不会再说什么了，过了几分钟，她又突然说道：“我最开始的时候喜欢过陈辉。”
　　“现在呢？”
　　“呵呵，你知不知道我们这几个人的小圈子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美娟没有何静那么漂亮，性格也没有何静外向开朗，但她有一种很温和的魅力，不知不觉的吸引人：“我们中间只有友情，没有爱情。”
　　“也就是说，我们谁也不能爱上谁。”
　　“为什么啊？”
　　“这就是规则啊。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拥有永恒的友谊，爱情都是短暂的。”美娟像一个哲人一样的说道。
　　我笑了，谁说友谊就比爱情长久？世间没有东西是永恒的。
　　“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干嘛不？”美娟呵呵的笑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过了一会儿，美娟突然又幽幽的说道：“爱情都是让人痛苦的。”
　　是啊，这倒是真的。想起从前我爱过的那几个男孩，尤其是中学时候的那一个，甜蜜的时光只是少数，大多是在争吵、猜疑和害怕中渡过的，食不宁、寝不安。钱钟书先生说，为了追求三分钟的快乐，我们耗费了一生。
　　快开学的时候，陈辉的脾气变得很坏，我猜到他可能是不想和朋友们分开。但是我去系里抄上期他们班的考试成绩时，还是很生气，因为陈辉那一门高数真的被挂了。我打电话告诉他，谁知他竟满不在乎的说：“咦，没及格啊？我做够了六十分才交卷的啊！”
　　“你还是抓紧时间这两天好好看看书，开学后有一次补考的机会。”
　　“行，我知道了。”他挂了我的电话。
　　开学了，规定的时间内陈辉没来报道。我帮他把补考费交了。我打他手机，手机关机，我只好打去他家。
　　“陈辉去北京了啊。”听到他妈妈这样说的时候，我惊讶得嘴巴半天没合拢。
　　“他和美娟他们一起过去的，说玩几天再回来。”
　　这个陈辉，真是不让人省心，我只好打美娟的手机。打过去的时候，他们三个刚好在一起吃饭，美娟说了两句要把手机递给陈辉，谁知他竟不接，我在电话里听见他和美娟说：“你告诉他，我知道了，我过两天就回去。”
　　这个过两天后来变成了下个星期，最后补考成绩都出来了，他还是没有回来。他本来就没有请假，所以系里发现后立马给了他一个记过处分。我找到系主任好说歹说才弄成了个警告处分。我打电话给美娟：“你告诉陈辉，他再不回来，我也没办法了。他就等着被退学好了。”
　　这件事让我很纳闷，我不知道陈辉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上学这件事对他来说就这么不重要！他虽然家境优越，但平时我也没见他有什么纨绔子弟的习气。虽然他对很多事也确实是满不在乎的，但根本不是那种游戏人生、贪玩好耍的孩子。转眼，五一节快到了。我以为陈辉怎么着也得五一节过了才会回来，结果那一天晚上，很晚了，我听见有人敲门。我打开门一看，是陈辉。那天刚好在下雨，他没打伞，整个人都被淋湿了。他拎着包，看样子是下了火车后直接过来的。
　　我看着一个多月没见的他，心里五味翻腾，不知道是生气还是高兴。
　　“让我进去啊！”他不耐烦的推开我，径直走了进来。他身上的水马上就把地板弄脏了，他站在房间中央，也没说把包放下，只是一个劲的发抖。他看着我，嘴唇发白，我发现他瘦了好多，脸都变尖了。这一个多月，我设想过许多次，他回来后，我要怎样的责骂他，但是现在，我只有心痛的感觉。我把他的包夺过来扔在地上，然后又去卫生间拿来一张大大的浴巾，把他整个人包起来，非常粗鲁的给他擦脸。他乖乖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我揉搓。我一边擦，一边忍不住说他：“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你到底在想什么？学也不上了，北京就那么好玩吗？”
　　“你还是个学生！做人不能那么任性啊，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
　　“你知不知道你父母有多担心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就不能替别人想想吗？”
　　他一直盯着我，也不说话。我看到他的睫毛湿湿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这下可好了，被学校处分了！补考也变成重修了。还有你这学期没上的课，你要怎么才补得回来啊？”我继续絮絮叨叨的说下去：“你可真有本事啊！一逃课就逃了半学期！”
　　“亲一个男的是什么感觉？”他突然冒出一句，我手一抖，浴巾就掉地下了。
　　“你试试就知道了。”我很生气，弯下腰去拾浴巾。
　　我站起来的时候，他的脸就靠过来了。那只是万分之一秒的时间，他的唇碰到了我的，在我还没来得及感受到他的唇的柔软和甜美时，他就抽身回去了，我傻傻的看着他，看他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我走了。”他扔下我，拿起自己的包，冲了出去。
　　我没有去追他，我在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自以为聪明，却始终搞不懂陈辉，他究竟在想什么？他究竟要什么！
　　第二天，他来办公室报道，神色如常，仿佛昨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我心里感叹到，这个可恶的人，让我一夜未睡！当我看到他一边脸肿了起来，一个很清晰的手掌印很明显的在上面，又忍不住心疼，我伸过手去，还没碰到他，他便巧妙的躲开了。
　　“怎么回事？”我问他。
　　“我爸打的。”他撇了撇嘴。
　　我叹了口气：“你今天还是别去上课了。”
　　“没事！”他满不在乎的说。
　　从那以后，他每天都来上课，上完课就回家，很乖。他不再来找我，我想看见他只有在班上上课的时候。过了不久，我听说他和班上一个叫罗利的女孩谈恋爱了。我在路上偶然碰到过他们，罗利是班上最漂亮的女孩，据说也是系花，个子很娇小。陈辉拉着她的手，两个人走在校园里是一道很美的风景线。
　　“颜老师好！”罗利先跟我打招呼，陈辉站在她旁边嘴角都没动一下。
　　“你们好！”是我先走开的，走过后我回头看他们，刚好陈辉也在看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的眼神很苦。
　　我又恢复了之前的生活，白天上班，晚上去星期五坐一会儿，然后一个人回家。我一直没有见过周明，问吧台的小伙子，他们说他不干这行很久了。寒假里，他打过几次电话，约我出去，我都推掉了。因为陈辉，我早把他忘在了脑后。一天晚上，我呆在星期五，实在是很无聊，我翻出他的电话，想打给他，结果电话里传来的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停机的声音。我挂了电话，很惆怅的喝酒。生活还是要继续，不管如不如意。
　　快期末考试的时候，一天，我办公室的电脑里扫雷，一个女生气喘吁吁的冲进来，大喊：“颜老师，不得了了，您快去看看啊！”
　　“怎么啦？”我稳住她。
　　“罗利和王熙打起来了！”
　　“啊？！”两个女生打起来了，这倒是稀奇。我跟着她往女生宿舍赶过去。罗利和王熙虽然是室友，但王熙是C城的人，平时常回家，不怎么住在宿舍，不知道怎么会打起来！我赶到的时候，战火已经过去了，两个女孩一人坐在宿舍的一头在哭，一人身边有一个人在安慰她们。情形有点好笑。
　　“怎么回事啊？”我严肃的问她们。她们俩都别过头，不做声。王熙的嘴角都破了，罗利的头发散开着，估计刚才真的是撕破了脸。
　　“你们俩都来我的办公室，一起来，把问题说清楚。”她们不说话，我也不好办。
　　呆了一会儿，整个宿舍的沉默让我很难受，我就先走了。那个来叫我的女孩跟我一起下楼。
　　“她们俩怎么回事？什么矛盾啊？”我问她。
　　“还不是因为抢男朋友！”她有点不屑的说。
　　“啊？！”这年头，女孩子已经都变得这么主动了吗？
　　“陈辉这个人也是，一会儿和这个好，一会儿和那个好，这不是挑事端么？颜老师，我觉得你真应该说的人是他！”
　　“啊！”我真吃惊，想不到这事竟然和陈辉有关。
　　那两个女孩来之前，我去了趟教室，刚好看见陈辉在里面，就把他叫出来谈话。因为天气已经很热了，他穿了件白色体恤，上面印着个大骷髅。头发长长了，刘海都遮住了眼睛。我觉得这半学期他变了很多，比我刚认识他的时候还要阴沉悒郁。
　　“陈辉，你和罗利、王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们要打架，关我什么事？我又没叫她们打！”他一脸淡漠的说道。我觉得我仿佛不认识他了。
　　“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就回去了！”他拿话来堵我。
　　我真没有力气来骂他了，我向他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两个女孩来的时候，脸上都带着不好意思的羞涩。其实对王熙，我是很喜欢的，一个非常单纯可爱的女孩。假如陈辉真的喜欢她，和她在一起，我一点都不会介意。
　　“颜老师，没事了，我们已经和好了。”王熙抢着说。
　　“是吧？”她推了推罗利。
　　“是啊，是啊！”罗利赶忙点头。
　　我觉得感情的事也不好说什么，便教育了她们一下，同学要友爱，要互相体谅关心，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便让她们回去了。
　　谁知道，才过了没几天，突然又有同学来说，陈辉在食堂里和生物系的同学打起来了。我赶过去的时候，场面真乱的可以。食堂里三层外三层的堆满了人，我好不容易挤进去，才看到陈辉正和一个个子高高壮壮的男孩扭打在一起，旁边是罗利和王熙，两个女孩一点办法都没有，一边哭一边想要拉开他们。陈辉个子不低，但比较瘦弱，那个男孩打得他很惨，但他就是不认输，死死的扭住那个男孩的胳膊不松手。我赶忙上前去拉他们，我看到陈辉的鼻子受伤了，脸上衣服上都是血。我拉了几次都拉不动，那个生物系的男孩不知道我是老师，还给了我一拳，我忍不住大声骂道：“你们他妈的到底要怎样？！”
　　估计那一嗓子中气十足，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就趁着这个机会，我和旁边的一个同学一人拉住了一个。我已经不想再包庇陈辉了，我觉得他现在越来越不像样，是该吃吃苦头了：“走，走，走，都给我去保卫处！像什么话！”
　　到了保卫处，陈辉的鼻血流得更厉害了，我急忙叫了两个同学送他去校医院。
　　那个生物系的男孩叫李木林，是王熙的高中同学，估计也是王熙的爱慕者之一。他可能从王熙那里听说了她和陈辉的事，便存心要帮王熙的忙。他叫了陈辉来食堂，当着王熙和罗利的忙问陈辉到底要跟哪个好。结果陈辉很臭屁的说，你喜欢都给你好了。李木林火了，他说他最看不惯这种自以为是的男生，所以忍不住就动手了。
　　保卫处的警员笑着跟我说，这种事多了，现在的学生一天到晚吃饱了没事做，就为这些情啊爱的事争来争去。他们会通知系上，给个处分就行了。我当时有点后悔，不该拉他们上这里，陈辉已经有一个警告处分了，这次不知道系里会怎么处置他。
　　完了事，我去校医院看陈辉。因为是中午，校医院人很少，空空的走廊里，两排红色的塑料椅。陈辉一个人低着头坐着，手里拿着块厚毛巾捂住鼻子。
　　“还流血吗？”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没有。”他的声音透过毛巾穿出来，闷声闷气的。
　　我看着他，苍白消瘦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我搞不懂他到底怎么了，好好的非要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要恋爱的话，不可以好好的恋爱么？！
　　“陈辉，你想要什么？”
　　他听到这句话，身体震动了一下，头更低了。好久，我才发现，他在强压着声音抽泣。
　　“陈辉，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倔强的眼里闪着光，是泪水：“我想要一个人。”
　　“我他妈的就想要一个人，不可以啊？！”他站起来，转身跑掉了。
　　我看着他扔在凳子上的毛巾，上面鲜红的血迹还没有干。我心里很难受，陈辉，要是你想要的那个人是我，那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