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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告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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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璨
参加完高二那年的会考,我飞去了日本。起先是在名古屋念了半年的语言学校,住在我爸那。我爸又找了个日本女人,正在热恋。对方比他略长几岁,死了丈夫,有一双儿女都已念了大学,那女人自己在城郊经营着一个温泉旅馆,经常接待中国的游客,和我爸的餐馆也有很多生意上的往来,一来二去,两人看对了眼。
那女人不及我妈千分之一漂亮,也没有我妈会打扮。但看起来很和善也很贤淑,当然对我也很好。我开始有点明白了父亲为什么放弃美丽的唐总,找了一个这样的女人,大抵是男人在上了岁数以后,激情退却,终归想找一个和自己一起踏实过日子的女人吧?我开始有些羡慕父亲,也有点心疼唐总,她呀,有时真不该那么强势。
冬天我参加了日本的全国高考,我爸希望我去东京或留在名古屋,我说:“我想去大阪艺术学院,您看行吗?”
他露出疑惑的神情“学校当然是非常不错了,只是,为什么想去关西?”
我想了想“那里城市很大,很国际化,而且……不像东京那么拥挤。”
还因为,我喜欢的姑娘跟我说,她喜欢的小说《白夜行》里,男主角桐原亮司就出生在这个地方,书里面爱慕他的女孩子典子从东京和他一起来到大阪,就为了看一看他生活的地方。
我问她“你为什么会喜欢亮司,他是一个坏人啊!”她摊了摊手“也许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吧,就像纯子,她在很多人的眼里也是一个坏女人嘛,可我就觉得她活得很快意,而你觉得她很命苦,这就是我们看到了她们不为人知的那一面。”
想起往事,仿佛就在昨天,她喜欢画画,喜欢看日本小说喜欢到近乎痴迷,而我如今来到日本,看见了众多她在小说中读到过的城市,其实如此看来,我们不算完全两个世界的人,我不知道自己这么想是否牵强,只是觉得这样离她近些。
大阪艺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下来那天,我爸很高兴,但更多的是惊讶,没想到学渣如我,能考上这么高端的大学。唐总在国际长途那头激动地都哭了。我爸问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或简单一点的心愿,我喝了口清酒,放下杯子时看了看窗外零星飘起来的雪说:“我想去北海道”
于是我干了一件现在想起来很酷,也有点傻的事儿。那天我把我爸给我的旅费塞在了他餐馆的账本里,一个人去了机场。那年冬天我一个人在北海道走走停停,走过很多地方,认识了很多人,白天去餐馆打工,晚上在酒场里打鼓。喝过北国最凛冽的清酒,也尝到了那里很多新鲜的美食。有穿着毛呢大衣的女人走过札幌堆着雪的街头,也有穿着和服搭着裘皮上衣的贵妇在酒场留连。农历新年那天我在札幌,札幌街头热闹非凡,街道两旁伫立着各式各样的雪雕,我举着手机边走边拍,有三三两两年轻的少女隔着镜头对我打招呼,致以陌生人之间最亲切的问候,我向她们招手表示回应,心想她们没有她漂亮。
最后我在小樽买了一个纯手工的八音盒,花光了我回去的机票之外所有打工赚来的钱。八音盒的外形是一个木质的娃娃,黝黑垂肩的头发,眯着笑眼,脸庞白皙可爱,身材小小的,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和服,站在玻璃橱窗里,我看见她就不由地笑出来了。让店员帮我把她拿出来,我大方地甩出了所有的钞票,摸了摸娃娃的脑袋对她说:“走,我带你回家!”
学校放春假时我抽空回了趟云港,晚上无事和唐总坐在沙发上聊天,告诉了她我爸爸在日本又找了了女朋友的事情。
“妈妈,你一直把心放在事业上,特别地拼命。其实女人有的时候适当得柔软一些,反而会更招人疼,您长得漂亮,又比那个女人年轻,怎么会留不住我爸的心?”
唐总摸了摸我的脑袋,把我的头发都摸乱了,半晌,说了一句“傻孩子,妈不后悔。”
那天半夜我起来去厕所,看见唐总的房间还亮着灯,昏黄的灯光从虚掩的门里透出来,我扒着门缝,看见我妈坐在写字台前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灰缸已经快堆满了。
我决定回日本之前去桃源中学去看一看,我已经是大学生了,可我的同学们还在备战高考,现在应该是最紧张的时刻,可是快毕业了,我还是想回那个地方看一看。同学们见到我都很惊讶,来打听国外的生活如何,大学里怎么样,也有人问我有没有在日本找女朋友。
苏沐说“你回来了事先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我说不想那么兴师动众,只是想毕业之前回来看看大家。言谈中我得知他已经过了关洲音乐学院的三试,而且有了不错的排名,一只脚已经踏入大学了。林染不太好,本来想和苏沐报考同一所大学的,但艺考前一天受伤不得不放弃了考试。好在她文化课成绩不错,也能考上不错的大学。
我看见新转来的姑娘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就走过去用日语和她打招呼“好久不见,阿媛”。她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挂着笑容,同样用日文问候我“别来无恙啊!崔璨君”我多希望此刻这黄色的日光化成琥珀,把她的笑容封存进去,然后让我来保管一辈子。
我和班主任老师说拍毕业照的时候我应该不会再回来了,想趁这会儿和大伙儿合张影。班主任老师特别配合,让同学们都去操场集合。苏沐去隔壁班请来了他们班体委鲍照来当摄影师。
大家在操场的台阶上站好队之后后排有个女生不知是看不清火候还是故意的,一直在逗弄阿媛,因为阿媛怕痒,轻轻一碰就会一直动,有人拿人的这种软肋求开心,我实在是不太理解。鲍照人如其名,人也很暴躁,冲着人群吼了一句“还能不能好好照相,不能就赶紧滚回去!”他眼睛是看着阿媛的那个方向的。气氛有点尴尬,我感觉有些生气,离开队伍走去鲍照面前,伸出手对他小声说道“你把相机还给我吧!”他大大咧咧地看着我“兄弟,小事儿,后排有几个捣乱的,你快回去,你看这不马上就照好了!”
我说“你把相机还给我吧,不照了!”然后转过身对同学们行了个礼“对不起了大家,今天相机出了点问题,不能照相了,大家回去复习功课吧!对不住大家了。”毕竟我难得回来,而且以前在班里混得不错,同学们对我没什么怨言,散伙儿后就说说笑笑地回教室了,几个发小围上来安慰我,说女生嘛,难免事儿多,让我想开点。逗弄阿媛的那个女生也过来和我道歉,她在文理分科以前和我还有孙迦都是一个班的,还算相熟”我说“没事的,你快回去吧,你该道歉的不是我!”鲍照也上来劝我,我不想理他,去和班主任老师道了个别,就走了。
这次云港之行我觉得不算圆满,还有很多心事没有了却,给阿媛发了个短信,告诉她我想见她,给她带了点礼物想交给她,她回信说让我去她爸爸的茶馆找她。
阿媛的母亲已去世多年,父亲在我们学校对面秀水街的胡同里经营着一间二层的小茶楼,生活还算富庶,足以供她多年来学画买书。我赶到的时候茶楼已经打烊了,阿媛一个人在店里看书,看见我来,连忙招呼我坐下,语气软软糯糯地说“我给你泡一杯我爸的私藏,春天时他回南方带过来的,上好的明前龙井。”
我看着她在茶台上烧水,茶叶舀进紫砂壶,纤纤玉指在瓶瓶罐罐间游走,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像水墨素雅的江南姑娘,又像温柔绵软的日本女郎。
“发什么呆呢!”她把一杯泡好的茶泡在我面前,我才回过神来。装在白瓷杯里的茶水空明澄澈,我拿起来喝了一口,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味道有点让人想哭。她看着我低头笑了笑“真不好意思崔璨君,我应该向你道歉的,今天,都是我不好,连累你照不成合影。”我也低了低头,觉得心下有点疼“你没有错,阿媛,不要为你没做过的事情道歉。其实……”我拿出在小樽用所有盘缠买的八音盒递到她面前“我今天是来表白的”她惊讶地抬头看我,苍白地脸上泛起了几丝不易察觉地红,我也觉得气血有点上涌,说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尽管我跟很多个女生说过“我喜欢你”但从没像现在这么紧张。
“我知道你可能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再普通不过地同学,可是自从那次我们在教室里聊天之后,我就忘不掉你了,也是在认识你以后,我才发现一个人的灵魂,可以这么有趣。”
她有意无意地摸索着木头娃娃的脑袋,眼角擒着笑“崔璨,所以你今天来只是想告白?”
我摇摇头“跟我去日本吧,日本有很多好的大学,你可以继续学美术,也可以学你喜欢的日本文学!”
“我已经拿到了宁州美院的合格证。”
“你明明可以去更好的。”
“可是我喜欢那,也不想出国。”
我走到她面前,抚下身抓过她的肩膀“难道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苏沐他不会和林染分手的,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她蓦地眼睛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我们对视了好一会儿,我感觉到我的目光极其坦然,而她的目光里夹杂着惊愕,疑惑,怅然,最后一点点黯淡下来,化作一抹温柔如水地浅笑。她轻柔地从自己的肩膀上拿开我的胳膊“崔璨君说笑了,我只是,单纯地不想离开这里,不因为谁。你明天是早班的飞机对吧?就不去机场送你了。我也要关店休息了,就送你到胡同口吧!”
在胡同口,我大着胆子摸了摸他后脑勺的头发,就像摸八音盒木头娃娃一样,她居然没有拒绝。
我问她“真的不打算跟我去日本?”
她把包好的木头娃娃塞到我怀里“崔璨,对不起。我以为我们只是朋友,于我而言,班里同学都不喜欢我,只有和你能聊一聊。而于你而言,我只是和你认识的所有女孩子都不一样而已,等以后你见的姑娘多了,就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