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消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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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衡和连漪的对话没有进行太久，就又被其他小年轻拉了回去，两个人回去之后都显得心事重重的，连漪更是豪饮了起来，卫衡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原本想在旁边劝她，连漪却又顺手拿了个杯子，给他也满上了，拉着他一起喝。
在其他的人都挤到沙发上对着话筒乱嚎“despacito”的当口，两个人躲在角落里沉默地喝酒，连漪举着杯子，带着一丝苦涩却玩味的笑容问卫衡：“对方要是这时候来找你你会答应吗？”
卫衡忽然就没了声音，过了好久才有些漠然地抿了一口酒，说道：
“对方大概不会来找我了。”
连漪眨眨眼睛，想了想又问：“那其他人就都不行吗？”
卫衡这次终于不装傻了，他转头去看连漪，没有作声。
连漪被他看得有些狼狈，躲避似的又想往自己杯子里倒酒，结果酒瓶却被卫衡一把拿走了。
“对不起。”
卫衡吐字清晰，即使有着那么吵闹的音乐做背景，连漪却依旧能够听得分明。
她忽然就觉得，好像得不到也没什么了。她晃了晃自己手中还没来得及斟满，只堪堪铺满杯底的澄黄色液体，语气稍微软了下来，说道：“这下不装傻了呀？”
卫衡透过KTV昏暗的灯光去看对方，就看见连漪脸颊因酒精染上了一抹红晕，长发就这样逶在肩上，懒散地卷着，再偷偷去看沙发上那位怀着“司马昭之心”的小男生，发现对方虽然“身在曹营”，但是目光却始终往这个角落瞟，连眼睛都看直了。
他却自嘲地叹了口气。
如果自己喜欢女性的话，或是心里没有别人的话，大概就会答应连漪了吧，卫衡抿了口酒，心想着。
周五的街道，夜生活开始得虽然迟，却来得十分迅猛，闪烁的霓虹灯不停变换着色彩，昭示着这个夜晚注定无眠。
卫衡一行人也是一样，除了有家室的几位早在十点之前就走了，剩下的一行人闹到将近十二点，却仍然叫嚷着不愿意作罢。
倒是几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人连连摆手拒绝。
“老了，浪不动了！”
“明天还约了人。”
卫衡确实也不想继续了，他的胃一直不大好，吃火锅的时候一直在和他们一起喝酒，都没有吃什么东西垫一垫，现在胃里已经隐隐又开始有些难受了。
几个小年轻倒是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还是兴致盎然，说是要转场，还拉着卫衡不准他走。
连漪却在这个两人万分尴尬的当口又帮了卫衡一次。
连漪：“你们卫老大之前在KTV说要送我回家来着，”她挽了挽手上的包，在外人看来没有显露出丝毫不自在地继续说道：
“我一个人走也不大安全，不如你们放过他？”
几个年轻人中就包含暗恋连漪的那一位，他姓武名云起，名字倒是非常文雅，人却二楞楞的，一听见连漪说话立刻连大气都不会喘了，马上就放开了抓着的卫衡的衣角，另外几个人先是对于他的立刻叛变表达了一番鄙视，但也都不情不愿的放了手。
结果到最后只剩两人的时候，他们却又没了声音。
两人都喝了不少酒，连漪最后提议说走一走，她家住的不算远，于是卫衡就打算走着送连漪回去，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并排走着，谁都没开口。
走过了一个街区，当卫衡就以为两个人就要这样沉默到下一次见面时，在路过一家24小时药店时，连漪却拐了进去。
“怎么了？生病了吗？”卫衡感觉自己好不容易能找个话题，于是问道。
连漪却忽略掉了两人之前尴尬的氛围，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你不是胃痛？”
卫衡惊讶极了，没有想过还有这种可能性，只得露出在连漪看来非常愚蠢的表情，试探地问道：“你怎么发现的？”
连漪却没抬头去看他，只是说着：
“我看你出来的时候一直捂着肚子，忽然想起来你之前让我帮你带过几次药，空腹喝酒确实对胃不好，之前我倒是忘了，还拉着你喝酒……”她一面说着，一面熟练地在货架上翻翻找找，而后终于找到一盒胃药。
“……是这个牌子的？”
“对……”卫衡更惊讶了。
连漪去结账时刚好看见他呆愣的神色，倒是憋不住笑了起来，又顺便在门口买了瓶矿泉水，一道递给了他。卫衡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接了过来，一句谢谢哽在嘴边还没出口，连漪就已经又安然地紧了紧自己的外套，又换了一只背包的手，就这样毫无愧疚，大大方方地出了药店门。
卫衡赶忙追过去，没来得及吃药，大脑也还没反应过来，但却还是先一步开了口。
“谢谢，但是那个……”
连漪听见他的声音，拨了拨耳边的鬓发，转过了头，看着卫衡。
卫衡瞬间就又说不出话来了。
结果还是连漪先发制人地说了话：“你别多想了，没别的意思。”说罢她又笑了笑，说，“以后我们还是努力做回以前那种程度的朋友吧？”
她叹了口气说道：“我刚刚仔细想了一下，大概也是我最近太心急了，这次回家检查妈妈那边结果不大好……她以前不是一直催吗，你也知道的，我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想赶紧解决了自己吧。”
卫衡对连漪家的事情倒是知道一点，两个人都是知根知底这么多年的朋友了，连漪妈妈身体不好的事他一直知道，催婚的事他也听连漪提起过几次。
“你这次十一回去是不是你妈妈她又催你了？”
“这倒没有，”连漪摇摇头，继续说道，“但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更难过，她不是淋巴癌前期嘛，就一直化疗，放疗什么的。头发基本上掉光了，也没再跟我提结婚的事，天天就讲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敢问我，也不开口，但我觉得她越是不说，肯定越是有这个念想……”
卫衡却忽然反应过来一般问道：“得的什么？淋巴癌？”
连漪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还是点了点头：“嗯，淋巴癌，下个星期就把她接到这边来治疗了。”
卫衡却没接话茬，只是低头走着，突如其来的沉默让连漪的心情也更加沉重了，她以为是自己的话题太过严肃，卫衡接受不了，像是反映过来什么一般，深吸了口气：
“嗨，跟你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要不换个话题？”
卫衡却在这时开了口：
“我的阿公，以前就是淋巴癌。”
两人同时停下了行走的动作，连漪有些惊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转过头去看卫衡，她先是道了一句抱歉，却仍然带着些期盼，又有些不忍地继续问道：“那老人家现在……？”
“没在了，我初三就没在了。”
这时，一阵寒风吹来，吹得原本心里就郁结的两人更是两人直打哆嗦，连漪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听见这个消息心里也不大好受，对卫衡道了一句节哀。
卫衡也才反应过来似的，迟钝地冲连漪抱歉地笑了：“阿姨是前期，应该是能治疗的，别担心。”
“嗯……”连漪还是蹙着眉，又紧了紧自己的外套，说道：“医生说控制得还不错，希望能够平安。”
告白失败对于两个成年人来说更像是朋友关系间的小插曲，没有惊心动魄也没有反目成仇，他们各自身上都还有更重的担子压下来，把脑海里仅剩的一丝旖旎和年轻时只争朝夕的勇气统统都挤压走，为这沉重的现实腾出地方来。
北风吹在身上，冷得瘆人。两个人各自怀着各自的焦虑和各自的哀愁，任凭这风把之前用来遗忘而浇灌进□□的酒精吹散个干净。
风一吹，两人就又变得更加清醒，卫衡在连漪单元楼下同她道了别，沉默地回了家。
卫衡那晚上又做梦了，他原本在自己生活的这几年已经很少梦到家人了，这段时间这些人却频繁的出现。
这一次的梦更是古怪，他站在一个仿佛是灰色迷宫的入口，上上下下都是重复着的灰色楼梯，没有楼梯的地方就是看不到底的万丈深渊。没有办法，他只好顺着一开始出现的唯一一条路开始满怀焦虑和不解地攀爬楼梯，然而这路就像是迷宫一样，越往后走岔路就越来越多，他正在焦急地抹着额头的汗，走到一半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叫他。
“小锦！这边！”
他赶忙转头去看，就看见孟辰宇在一个光亮的地方等着他，他想过去，但是两人之间根本就没有路，有的只是一条无尽的深渊。
他想跨过去，拼命地找着有没有能通往孟辰宇身边的通道，结果走了两步又有另一个声音传来。
“小锦？你在哪？阿公在这！”
循着声音望去才发现阿公在他头顶上方，错乱的楼梯连带着空间都被割碎了，从阿公的声音来判断，他好像离自己很近，而自己却看不见。于是他扯着嗓子喊道：“阿公！我在这里！”
阿公的声音又传过来：“到阿公这边来！来这边。”
他又急急忙忙想去找阿公，结果走了两步又有一个声音从不同方向传来：“小锦？小锦？”
这次是卫素雪。
梦里的他还没来得及惊讶卫素雪怎么又改口叫她小锦了，却还是下意识地回答：“妈，我在这里！”
他们三人每个人都在叫他，可是又都不在一起，他也不知道该去找谁，就在原地急得团团转。
渐渐的，母亲好像和阿公汇合了，他们俩开始一道喊他，叫他赶紧过去。
另外两人的声音离他很近，可是都看不见人影，孟辰宇虽然不能接近，但却能真实地看见，卫衡于是抬眼去看出口处的孟辰宇，想问他怎么办。
对方逆光站着，从卫衡的角度看上去像是一道纯黑的剪影，但是出口的那个地方亮得分明，孟辰宇好像也听见那个声音了，就手指指着阿公和卫素雪的方向，从他的角度大概是能看见。
“我没事，你快去他们那边。”他冲卫衡大喊着。
卫衡心想着，这些台阶多半是能通往妈妈和阿公的，而自己和孟辰宇之间却根本就没有通路，不如先找到了家人再去找孟辰宇。
再加上他对孟辰宇有一种盲目的信任，于是听见孟辰宇的建议后，他赶忙点点头，不假思索地就朝那边跑去。
然而迈了几步台阶，忽然就听见身后出现了石块掉落的声响，那声音轰然作响，打在卫衡心上，他再回头看过去，那个光亮的出口竟然就不在了，甚至没有废墟和残骸，什么都没留下，孟辰宇也毫无踪影。
原本的出口变成了灰白的墙壁，沿路又只剩下一阶阶泛着惨白的台阶，但再度转头要再往上去寻找阿公和母亲时，他们也都不在了。
“阿公？你在哪？”没有人回答。
“宇哥？你人呢？”依旧没有人回答。
“妈——！”还是没有人。
只有回声，把这沉默无端放大了。
谁都没有留下，他一开始一个人，努力走了半晌，以为看见了希望，最后还是只有一个人，没有出口，没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就这么一直爬着楼梯寻找着，却什么都没有了。
醒来时大概是因为宿醉，卫衡觉得头疼的厉害，好在今天是周六，没有工作，他赶紧起床给自己倒了杯水。
打开手机的时候却被吓了一跳。
昨天由于聚会的缘故，他就没有怎么碰手机，回到家更是直接洗漱了就睡了，今天打开微信一看，之前加的那个高一班级群直接就炸了，他赶忙设置了一个消息免打扰，才打开页面扫了一遍。
忽然就想起之前在出租车上孟辰宇说自己要回国了。
点开一看，果不其然，聊天的起因就是因为孟辰宇在群里发了个消息，说自己要回国了，卫衡没有屏蔽群，消息就直接弹窗到了手机顶，还害得当时他以为孟辰宇是发给自己的。
再滑下去慢慢看，这件事好像激起了人民群众的热情，再加上大家刚好毕业十年，于是他们就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着要开一个同学会。
群里面的人说话没个正行，经常说着说着就跑偏了，讲起了高中发生的趣事，卫衡一路看下来只觉得非常好玩儿，但是众人对于这个十年之久的同学会仿佛都非常热情，跑偏的主题说着说着就又被拉回来。
大家更是贴心地为了让在外地的人能尽量赶到，定好说要在过年前后开，前前后后已经有奖金二十个人提出要去了。
孟辰宇以前高一的时候是班长，和大家关系都还不错，也无怪这次他一说回国大家就七嘴八舌说要重聚，这时，又有几个人想起了卫衡。
孟辰宇都要来的话，卫衡来嘛？
孟辰宇并没有替他回答，只是说着自己不知道。
反而是周毅新，还@了一下自己的名字，问自己去不去。
卫衡今天早上才看见这条消息，等到把所有聊天记录都翻完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去不该去，不敢回复这条消息。
刚好肚子饿了，于是他又心虚地把手机撂在一边，自己去做饭去了。
结果回来的时候发现孟辰宇居然私聊自己了。
——你看群里了吗？我年后准备回国了
——同学会你去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卫衡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了，说不去显得太矫情，说去吧他确实还在害怕看见孟辰宇，结果正在纠结的档口，周毅新也发消息进来了。
——你过年没事儿吧，我记得你家就在本地啊，群里说十年了，打算办个同学会，我先帮你答应下来了啊，到时候记得去
——必须去啊！！
得，这下好了，自己还没做决定，别人就帮自己定好了。
这时，孟辰宇的消息又跳了出来。
——周毅新说你要去？
卫衡只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恨不得帮周毅新摇晃一下他脑中的大海。
但他还是回了孟辰宇的话。
——嗯，去
对方却在这个回答之后没了声响。弄得卫衡觉得自己像个斤斤计较的傻子，只有他一个人还抓着十年前的旧事不愿意放手一样。
等到他又洗了个澡，把家里清洁都做了一遍之后，消息在这时才姗姗来迟，手机震动起来。
刚一解锁，一句话就跃入眼帘。
好的，我很期待
卫衡觉得有种被戏耍的懊恼，但心里却又莫名泛起一阵久违的情绪。
他暗道一声不妙，把自己蠢蠢欲动的期待压了下去，不敢再去回话。
周末的时光总是显得比工作日要过得快，转瞬之前就又来到了周一，卫衡上午和周毅新定好了要去新开的万达广场考察一下，打算给工装装潢做下一步讨论。
卫衡于是驱车来到了这家新建设没多久的万达广场。
这个地方已经积累了一点人气，不算特别空旷，停车场也停了些车，这让卫衡感到非常惊讶，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这一片应该算是市郊了。
“现在这边修得这么好？”他有些惊讶地去问周毅新。
周毅新就像是找到了话题一样，一拍大腿：“是啊！几年前根本没想到现在会是这样！”
两个人先是就城市建设的步伐做了一番讨论和感叹，才走进了百货中心准备实地考察。等到考察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周毅新于是拉着卫衡说一道吃午饭，卫衡想着时间确实也不早了，就没有拒绝。
但是周毅新说的那家餐馆卫衡死活也找不到，这边又有一个新建好的立交桥，卫衡甚至压根就不知道往哪边拐，周毅新于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叫卫衡让出驾驶座，换他来开，卫衡也就顺从地坐上了副驾。
因为无聊，他就只有偏头去看外面的风景。虽然实在是没什么好看，光秃秃的，树都没有几棵。然而走到一半，卫衡却觉得现在路过的地方非常的眼熟。
“这附近是不是有条河？上面还有一座桥？”
周毅新：“是啊，前面拐过去就是，文安河，再往前开一点，就是文安桥。”
果不其然，再往前开没多久，就看见一条还算是比较宽的河，，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异味，但河水还是一如既往的浑浊。
这么多年来这个河和他上面的桥倒是没什么变化，明明周遭已经翻新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旁边的大路上种上了行道树，变成了平整的柏油马路，前方不远处也修起了一座立交桥。
而那座桥却还是那个样子没有变。
卫衡还在看着那座桥发呆，周毅新的声音就又不紧不慢的传来：“这个文安桥要拆了。”
卫衡听到，有些惊讶地转过头来，问道：“拆了？”
“对啊，前面一公里又修了一个，六车道的，这个太窄了，大概要拆了重修吧。”
卫衡这才又转头去看那座桥。
那是一座供车辆通过的桥，比较平整，是水泥铺筑的，桥架得不算低，即使到了冬天，桥下的河水还是汹涌地流着，丝毫不见平缓。而桥的旁边还有一个非常隐蔽的小楼梯可以通到桥下，桥下是几个敦实的石桩，石桩的旁边有几个水泥砌好的石台，显得挺大，人甚至可以在上面站立。
他就在上面站立过，和孟辰宇一起。
看着那座桥，他恍惚又回到了十五岁在桥洞声嘶力竭嘶吼的那个下午。
于是他又想起，后来大学毕业后，他又来了一次，只不过那一次是一个人了。
这个桥洞承载了他太多秘密，这些秘密被他一股脑倾倒出来，安稳地落了锁。他不用刻意去细想，也不需要时时刻刻来这个地方故地重游，这些秘密安静地躺在这里，只有他和这座他甚至不知道名字的桥分享，但这就够了。
只是没想到，倾听他所有苦处的桥，再过几个月，也将安安静静化为黄土与灰烬。
那这些秘密从此以后大概不会再有人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