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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桥洞 ...

  •   那一天上午,上完了课他也没有再多想曹项的事情,打算去给阿公送饭,没想到孟辰宇却到他们班门口叫住了他。
      “你现在去医院?”孟辰宇倚着门问他。
      卫衡有些不解,却还是回答道:“嗯,去送饭。”
      “我和你一起吧。”说罢,也没等卫衡回答,架起对方就准备走。
      卫衡还有些不明就里,转头去问孟辰宇:“怎么了?怎么今天突然也要去了?”
      孟辰宇语气却硬邦邦的,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道:
      “今天曹项那个事,我听说了。”
      卫衡马上就反应过来了,肯定又是秦朝阳那个狗腿子,每天有事没事就知道去给孟辰宇打小报告。
      曹项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是教书教的确实还不错,是孟辰宇他们数学集训班的补习老师。
      他只好带着点安抚性质地说:“曹项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孟辰宇固执地双手搭着他的肩,在后面推着卫衡,不让卫衡看见自己的表情:
      “可是他这么说你就是有问题,一个老师连基本的做人都做不好,怎么去教学生知识?”
      这语气听起来,显然是怒极了。
      卫衡听起来觉得不妙,赶紧撇开了他的手,转过头去看对方。果然,对方眉头紧紧皱着,眼睛里也全是火气,对于平常做什么事都不露声色的孟辰宇来说,这样表示对方真的已经非常生气了。
      看着孟辰宇的表情,反倒像受侮辱的人是他一样,他觉得有些好笑,明明该生气的是自己,结果自己反到得去安慰对方。
      “我没事了,”他把手搭上孟辰宇的肩,继续说道,“和那个傻逼生什么气啊,他不是也没能对我造成实质性的影响嘛,就只是过过嘴瘾。”
      孟辰宇却不认同,锁着眉头看着卫衡说:“可是他那样说阿公……”
      卫衡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了曹项之前的话,他也没办法再继续装作若无其事了,只好说道:“他确实有病,不该那么说,可是我们也拿他没办法啊。”
      孟辰宇还是冷着脸一言不发,卫衡也没了办法,就这么沉默地同孟辰宇并排走着。
      过了好半晌,卫衡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实在是太令人煎熬了,赶忙说了句:“不提他了行吗,想着他觉得烦。”
      孟辰宇冷若严霜的脸这才稍稍化冰,转过头来看着卫衡说:
      “明天周末有事吗?”
      卫衡觉得有些莫名,但想了一想,还是老实说了:“下午去和妈妈换班。”
      “那我中午带你去一个地方。”孟辰宇于是开口。
      他对孟辰宇有一种盲目的信任,也没问对方要带自己去哪,只是不假思索地开口道:“好。”

      结果第二天孟辰宇带他坐公交车,辗转了好几趟,来到了市郊。
      “宇哥你带我来这里干嘛?”卫衡看着眼前树都没有一棵的黄泥地,感到十分疑惑。
      孟辰宇回道:“带你去一座桥。”
      “桥?”
      “对,”对方看了看路,指着前面大概一公里的地方说道:“就是那座。”
      卫衡往前面看了一眼,果然模模糊糊看见有一座桥,他感到更加疑惑了:“为什么要带我来一座桥”
      孟辰宇一面拉着他往前走,一面开口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上个暑假不是被拉去集训吗,就在这附近,结果后面考砸了没得到名次。”
      卫衡点点头,他还记得的,当时孟辰宇还给他打了电话,语气听起来很落寞,卫衡安慰了他好久。
      “当时我在外面乱逛,刚好看到一座桥,下面还能有地方能站,我在那里吼了好久,感觉心情就舒服多了。”
      卫衡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对方是在替他着想,想着昨天的事让自己不好受了。
      结果为了让自己到这座桥来,还抖出了自己的黑历史。
      “原来你也会这样啊。”卫衡抓住了孟辰宇话里的重点。
      孟辰宇于是转过头,挑眉去看他。
      “哪样?”
      “就……大吼什么的。”卫衡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孟辰宇听见后嘴角反倒带上了一丝笑意:“学霸不能大吼吗?”

      走了没多久就看见了那座桥,那是一座水泥桥,看样子是通车的,只是因为在市郊,没什么车辆经过。果然如孟辰宇所说,桥下有能站立的地方,是几个好大的石台。
      卫衡觉得新奇,赶忙问道:“这怎么下去?”
      孟辰宇指了指桥头旁边,说道:“那边有楼梯。”
      卫衡赶忙伸着脖子看过去,桥的旁边确实有一个非常隐蔽的小楼梯可以通到桥下,于是他先一步撇开了孟辰宇,三步并作两步赶紧跑了过去。
      十一月份,原本已经到了枯水期,但这条河太宽,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河里的水还是锲而不舍地汹涌流着,一路没停歇过。
      卫衡走到石台上,才发现旁边还有栏杆,大概是怕人摔下去了。
      一眼望去,对面是硕大无比的石墩,脚下是滚滚翻涌的河水,唯一能看见的光亮,是桥洞两边透来的日光,但是看过去也还是光秃秃一片,周遭什么都没有。
      因为桥上并没有什么车经过,所以桥下除了河水的声音和风吹在耳边的声音,其他声音都不是特别明显。
      卫衡就这样看着对面灰黑色的石墩和脚下滚涌过的河水。这石墩在这这么长时间,却从来没有移动过,就矗立在水面上,而这水永远翻覆着,没有一刻能停止,也不为任何一个人停留。这些东西凑在一起像是一首张狂凛冽的诗,卫衡看着他们出神,忽然就懂了孟辰宇当时心中想要大喊的感觉。
      “啊——!”于是他对着对面大喊。
      竟然还有点点回声传来。
      孟辰宇这时也走到了他身边,对他说:“对,之前我就是在这大喊。”
      卫衡听罢,倚着栏杆转过头去看对方,问道:“你都喊了啥?”
      孟辰宇倒是有些惊讶于卫衡竟然问自己这个问题。
      “你想知道吗?”
      卫衡点点头。
      于是,卫衡第一次看见,平时一直十分克制的孟辰宇把两手比在嘴边作话筒状,大喊道:“去他妈的华罗庚!去他妈的奥林匹克!去他妈的第一名!”
      卫衡有些惊讶地盯着孟辰宇,对于孟辰宇突然的放飞自我觉得有些震惊。
      “就喊的这个”孟辰宇在这时放下了手,转过头来看他,而后看见了卫衡的表情,于是问道:“怎么?吓到了?”
      “没有,”卫衡这时才反应过来,摇摇头,说道:“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
      他只是摇摇头,跳过了这个话题,转过头对着水面,深深呼吸了一口。
      河风就这样饱涨他的胸膛,他觉得心口是一阵难言的清凉,但同时又混着酸楚和愤怒,那些肺叶里的空气争先恐后地叫嚣着,要发泄,要咆哮,要自己呼出去的空气都承载着情绪。
      于是学着孟辰宇的样子,双手扶上了栏杆,大吼着:
      “傻逼曹项!去你妈的晚自习!老子就是不上!”
      孟辰宇也跟着吼:“傻逼曹项!去你妈的集训班!我也不想上!”
      卫衡继续喊:“考你妈的试,老子现在忙的要死还给你考试!”
      孟辰宇:“没有师德的老师教什么屁书,早滚了早超生好吗!”
      “还有他妈的什么淋巴癌,你最好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还有什么转移灶!你再给老子转移一个试试呢?”
      ……
      卫衡就这样对着翻涌的河水,一股脑把所有想说的话统统倒了出来,他压抑太久了,吼得格外声嘶力竭。
      孟辰宇先开始还陪他一起骂,到后来卫衡开始讲阿公癌症的事情了,孟辰宇就只好站在一边无声地听着,两家人都对小孩的家教管得比较严,卫衡也是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脏话,卫衡才第一次感觉到那些“他妈的”、“你妈的”都带着无可比拟的力量,像是把铁锤一样,一下下敲击在心上,明明很疼,却格外爽,于是他越骂越起劲,越说越狠。
      河风特别凉,吹在脸上像刀子在割一样,卫衡却无知无觉地一直喊着,直到有一下喊得太激动呛着了,孟辰宇这才赶忙上去扶他。
      这时如果仔细去看卫衡,会发现他虽然没有眼泪,但眼角却红红的,但是看起来也快要哭了,但他并没哭,只是忍着咳了好久,感觉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样。
      孟辰宇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说道:“不是还要和卫阿姨换班吗,要不我们先回去了?”
      卫衡明明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连连摆手,孟辰宇拿他没办法,只好拍拍他的背帮他顺气。
      等到卫衡差不多顺过气来时,他嗓子都咳哑了,孟辰宇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语气严肃了起来,他说道:“回去了,不准喊了!”
      卫衡却还是摇头,又缓了一缓,等到能说话时,才有气无力地回答:“让我说最后一句……”
      孟辰宇只好放卫衡又去栏杆边,等他说完这最后一句。
      而卫衡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却和之前都不大一样,没有愤怒的斥责,有的只是不甘的祈求。
      孟辰宇听见他说:
      “求求你了,让阿公好起来吧。”

      而后卫衡转过了头,带着一脸悲悯走向了孟辰宇,孟辰宇也不好再说什么,看卫衡慢慢走来,主动伸出手拉住了卫衡的袖口,两个人又一言不发走上了桥边的楼梯。
      回程的路上谁都没有再说话,孟辰宇时不时转过头去看卫衡,北风把他的脸吹成没有血色的白,他的眼角也不红了,有的只是面无表情。
      动作更是透出一股难言的凄清,他只是低头看着荒草弥漫的路,而后沉默的迈步,再没了别的动作。孟辰宇见他这样,也没敢主动去找他说话,就只是和他并排走着。
      等到上了公交车,两人又并排坐下。这时孟辰宇实在有些受不了这沉默了,掏了耳机出来,看了看卫衡,问他。
      “听吗?”
      卫衡点点头,无声地接过了耳机。
      耳机塞进耳朵时是冰凉的,连带着薄膜共振传入耳廓的歌也染上了冰冷的色彩
      “Love in December?”卫衡有些惊讶,因为他也存了这首歌,没想到对方竟然也有。
      “对。”孟辰宇点点头。
      但卫衡面部表情也只存在了一刹那,之后他就没有再继续同孟辰宇交谈了,固执地把头转向了车窗。
      耳边还传来孟辰宇耳机里的歌曲,不知疲倦地唱着:“don\'t you worry,i\'ll be there for you”
      像是说出心声的背景音乐,卫衡渐渐就想起刚刚在桥洞自己声嘶力竭吼出来的那些字句。
      其实那些不甘心和痛苦,并不会在大吼之后马上就好一点,他们早就随着血液一圈一圈流着,浸入卫衡骨子里了。
      卫衡想起了曹项,想到自己在面对这位毫无师德的老师时却甚至没有维护自己的能力,觉得一阵无力。
      他又转而想到自己的阿公,一想到原来中气十足的阿公现在就只剩下个消瘦的骨架,而病魔并没有在和他的对抗中甘拜下风,他又感受到饱涨的心酸。
      想到这里,之前堪堪控制住的眼泪又止不住地往外涌,可他已经过了坦然在孟辰宇面前流泪的年龄了,就只好假装撑着手去看窗外的风景。
      轻轻一眨眼,那些不甘的泪就翻滚着流下来,流进领口,消失不见。
      孟辰宇一侧过头,就看见车窗上倒映着卫衡带着泪痕的脸,他原本是有话要说的,却意外的感到一阵和卫衡感同身受的酸楚,于是他没有说话,悄悄把脸转向了另一边。

      结果下个星期一上数学课的时候,走进来的却不是曹项了。
      换了一位高高瘦瘦的女老师,女老师一面在黑板上板书着自己名字,一面说着:“你们曹老师暂时不会来给你们上课了,这段时间都由我来代课。”
      讲台下的同学呆愣了偏口,而后一群人爆发出欢呼,另外一群天天受曹项表扬的好学生却发出了哀嚎。
      卫衡却有些不明所以,但奇异的,他没有觉得很开心。
      他的直觉告诉他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而且多半和自己的那件事有关。
      狗腿子秦朝阳下课就打听到了消息,前来汇报了:“听说曹吉祥在外面补课,还收礼,被教育局的查出来了,目前暂时停职了。”
      卫衡觉得有些奇怪:“这对于老师来说不是很正常吗?怎么忽然要查这个了?”
      秦朝阳也有些纳闷,但还是说道:“可是外面流传最多的就是这个说法了,反正曹吉祥最近停职了,好像以后也不会教我们了吧。”
      卫衡面上装着不知道,心里却暗暗有了计较,当晚回家的时候就开门见山地问孟辰宇了。
      “曹项那个事,你知道吗?”
      孟辰宇手里还拿着个篮球一路拍,一面问道:“你想问什么?”
      “是你吗?”卫衡问道,但是说出口的同时就有些后悔。对方也不是手眼通天,没事怎么怀疑到他头上呢。
      没想到孟辰宇倒是大大方方承认了:“是我。”
      卫衡只觉得剩下来的话被堵在嗓子眼,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他想问对方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又觉得对于这些,他不需要再去关心,孟辰宇做到了,那就够了。
      想到这里,一种难言的感动浸没了他的全身。
      最后他喉结动了动,千万个字堵在喉咙口,最后却只挑选了最诚挚的那几个。
      “宇哥,谢谢你。”

      不过,虽然曹项的事得到了顺利的解决,但阿公的病情却还是没有好起来。大概是河水的声音掩盖了卫衡的呐喊,神明并没有听见他的祷告。
      阿公的治疗做到年底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很差了,走路感觉都颤巍巍的。
      半夜卫衡再给他擦身子时,那骨头根根分明,硌得卫衡心都在痛,他好几次在半夜给阿公擦身子的时候偷偷抹泪。
      医生也说他的身体撑不住做第三期的化疗,建议配合药物做保守治疗。
      众人都心知肚明,这基本上就是无力回天了。
      在他最后的那段日子里,转移到胃部的癌细胞猖狂肆虐,导致他每天都大口大口地吐血,也吃不下什么东西,脖子下更是肿起一大块,看起来显得面目有些可怖,卫衡每天都看见阿公的身体更差一点,心情也就更沉重一点。
      自己就像是被宣告了死缓的犯人,每天心里都受着凌迟,每天一睁眼想的第一件事,就是担心阿公不在了。
      阿公自个儿却还只是笑,每次谈到这个话题就说:“该去见见你们阿婆了,毕竟快十年没见了啊。”
      笑得眉眼弯弯,竟然不对死亡感到害怕。
      看见这样的阿公,卫衡心里就生出十二万分的不忿,为什么得病的偏偏是这样一位老人?
      但无论卫衡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公平,死神的镰刀却避无可避。阿公还是走了,在来年的三月份。
      卫衡却没有再哭,最起码没有在人们面前哭泣了。长时间的拉锯熬煎掉了他所有软弱的眼泪,他大概早就知道了有这么一天,花了漫长的时间做好心理准备,阿公下葬的那天,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穿着校服,站在灵堂前,一言不发。
      孟辰宇也去参加了葬礼,灵堂就在他们大院的一角。
      他原本还有些替卫衡担心,毕竟他也知道阿公对于孟辰宇来说到底有多重要,但是看见卫衡的表情他就忽然懂了。
      卫衡已经远比他想象的成熟,他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每一天都比之前更能接受自己亲人即将过世的结局,也不会再在人前哭泣,甚至是在自己面前也不会了。
      他忽然就心痛起来,想起八岁那年卫衡也是这样,一夜长大,就再也回不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桥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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