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鸣不惊人》桃子有虫

4、第 4 章

　　在医院打完点滴的肖鸣回到了住的地方，那是一座看起来随时会垮倒的三层老居民楼。肖鸣跟着组织里面另外的四号儿人住在二楼靠近楼梯的那间房，就一个二十多方的小房间，厨房和厕所都是在一楼公用的。肖鸣他们也用不着厨房，没人愿意做饭，问到都说不会。
　　房间最里面放着两张上下铺的铁架子床，肖鸣是今年年中时候才加入的，本来也没有他的位置，就拿两张木凳撘了块木板给他睡。即使是小偷组织也要关爱员工，为员工解决住宿问题，组织的老大程哥觉得自己也该评个十佳老板才对。
　　肖鸣是广省一个三线城市下的农村人，家里倒是只有他一个，田里一年能收割两茬儿，吃饱穿暖都没问题。但是他爸有个坏毛病，爱打人。小时候他妈总是鼻青脸肿的在外面下地干活儿，在他三年级的时候，他妈跟去他们那儿帮人放牛的外省人跑了，肖鸣就承受了他爸全部的怒火。
　　一般也就是身上淤痕密集一点，这都不算什么，穿件长袖长裤也就看不出来，能够照常去上学。有时候他爸喝醉了就不一定能记得家丑不可外扬，朝着脸招呼去。鼻青脸肿的肖鸣是没办法去上学的，他爸不允许，嫌丢人。肖鸣冷笑，全村有谁不知道的。
　　肖鸣从小就有结巴的毛病，遗传自他妈。每次他妈一开口说话他爸就吼：“闭嘴，连句话都说不清楚，还说什么说！”听得多了，小肖鸣就越来越沉默寡言。
　　阴沉内向，身体不好，经常请假。这是学校老师和同学对他的印象。对这种孩子老师是不会喜欢的，上课点到让他回答问题，他就沉默的站在那里。久了老师那点微弱的怜悯之心就被磨灭了。
　　肖鸣今年一月多的时候刚考完初一第一学期的学期测验，平均三十多分，他爸让这鲜红的分数给映红了眼，随手抓过旁边的铁管就往他身上招呼，肖鸣被打了后躺了一个星期才下得来床。
　　等到二月二十八号那天，肖鸣带上住宿的行李，揣着肖父给的四百块学费，坐上了镇上到县里的汽车，逃离了这个生活了快十五年的地方。
　　到了县里再转车去省城广城，肖鸣打算去那边找工作，听村里的人说以前成日跑去镇上浪荡的肖俊现在就是去了广城，刚去一个多月就汇了一千块钱给他老娘。肖鸣没有跟任何人说，所以只能靠着之前听到的只言片语猜测肖俊工作的地方，据说是在广城汽车站附近的厂子。
　　从广城汽车站出来，看着喧嚣热闹如白昼的街道，肖鸣感觉自己像是不小心误入了沙漠的尘埃，随时都会被其淹没。
　　“小伙儿，住宿不？有热水供应的，要不要我带你去？”
　　“小伙儿，住我那儿吧，特别近，五分钟就到了。”
　　肖鸣脸上就写着“我刚来这儿”几个字，周围拉生意的一下子围过来好几个。他问一个脸胖胖笑眯眯的妇女：“多……多少钱？”
　　“有二十、有三十、有五十看你选哪种。”
　　“广城的住宿费哪有他们说得对那么贵。”肖鸣心想。
　　跟着妇女去到店里，单独一间的是五十，二十是一个大房间，里面六张上下床。肖鸣要了一个二十块的下铺。
　　“洗澡在走廊尽头那儿，明天下午一点前退房就可以了。”
　　“明……明天……退……退房？”肖鸣吃了一惊，说话更不利索的了，他以为是按月的。
　　“怎么，你不只住一天啊？”
　　“不,就……就住一……一天。”他们没说错，广城的住宿费真的好贵，居然是按天算的。想想自己口袋里的四百块钱，要是在这儿住的话连一个月都不够。
　　第二天肖鸣找了个更便宜，一个房间睡的人也更多的地方暂时安顿下来。住宿问题解决了，肖鸣雄心壮志的准备解决经济来源问题，找工作。你要是个消费者，那你处处受欢迎，哪哪儿都好，但你要是个求职者，那你处处要受挑剔。做服务员，他说话结巴，人家肯定不要；体力活儿，人家嫌他瘦弱无力，请他不划算；洗盘子洗碗人家说不敢雇佣未成年，何况他脸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还小。
　　这么过了大半个月，肖鸣身上的钱已经花的七七八八了，但是工作却还是没找到。他试过去找同村的肖俊，但是一打听才知道，广城有三个汽车站，相隔的距离还很远。本来知道的信息就少，人生地不熟的，肖鸣就放弃了。
　　三月的广城，连空气都湿哒哒的，肖鸣垂头丧气地靠着公交站牌，刚刚去见工又失败了，他打算回去跟老板说不住了，还剩下一百块钱，要是还住在那儿撑不了多久的。
　　当晚肖鸣来到了一座天桥，天桥下面有四五个流浪汉睡着，他在闻不到他们身上臭味的地方将之前捡来的破棉絮铺上，枕着背包蜷着身子躺下。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不知道自己未来会怎么样，要说后不后悔，肖鸣觉得不会，他觉得自己现在明白了以前课本上那些文人对于自由的渴望。
　　最近肖鸣过上了白天去找工作，晚上回天桥的生活，每晚回到天桥的时候都能感受到从其他流浪汉的方向传来的不怀好意的目光。他想着可能是自己的钱被人惦记上了，虽然自己的钱从来没有在这里掏出来过。
　　这天晚上睡到半夜的时候，突然感到好像有人在碰他，睁开眼看到流浪汉中的一个在他脸上胡乱的亲着，一只手还伸进了他的裤子里摸着他那儿！“啊！”肖鸣吓坏了，一拳揍在那流浪汉脸上，然后推开他，抱起自己的背包就跑了。
　　晚上时候还下着小雨，肖鸣在雨夜里疯狂的跑着，好像这样就能将刚刚那可怕的画面甩开。好像跑了很久，又好像只过了一下，肖鸣渐渐地慢下脚步，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的他蹲在地上，抱着背包声嘶力竭的哭喊着，好像是以前的，现在的所有委屈所有不甘所有害怕一起爆发出来。他又一次感到了生活的残忍与绝望。
　　后来肖鸣又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不过经过那一次后，本来开朗了一点的肖鸣更加阴郁易怒，一个房间住的人多了，免不了有些磕磕碰碰。遇到凶一点的，他就躲在床上，半夜用阴沉沉的眼神看着对方；遇到软弱点的，他就用结结巴巴的脏话问候对方亲朋。
　　至于经济来源，有天在下班高峰期等公交车，在一辆公交车过来时，明明不是他要上的那辆，却是被人流硬生生推了上去。在车上看到眼前那人鼓鼓的口袋，肖鸣最后还是走上了偷窃为生的道路。他只敢偷那些放在上衣口袋里的零钱，运气好的时候一天能偷好几十块。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了六月底的时候，肖鸣也知道不能老是在同一条线路作案，所以这天他在开往服装批发城的公交车上开张了。刚从公交车下来一会儿，他就被四个青年给围了上来，一边说着：“哎，哥们儿，好久不见了，走走走，跟老哥吃饭去。”一边将他往偏僻的巷子带。
　　在一条小巷里，青年中那个最高的开口了：“小子，你是哪个帮派的，跨界跨到我们程哥的地盘儿上，胆子不小嘛。”
　　肖鸣缩在墙壁上，盯着站在自己面前那人的鞋子：“什……什么……帮……帮……帮派？没……没…….没有……帮……帮派。”
　　另一个瘦小些的青年笑嘻嘻的上前拍了拍肖鸣的脸蛋：“哟，小结巴厉害呀，没帮派就敢混三只手，还混到我们地盘儿上了。”
　　肖鸣一把挥开那人的手，阴沉沉的看着他的眼睛，说：“拿……拿开你的……手……手。”
　　“脾气不小嘛，小……小……小结巴，哈哈哈！”
　　“好了哨子，说正事儿。”那位年长一些的人开口道。
　　“知道了，程哥。”笑嘻嘻的青年立马转为正经脸：“小子，你运气不错，看在你是第一次这么干，我们又刚好缺人，你把刚刚到手的钱交出来，然后加入我们，我们就放过你。不然你知道后果。”
　　“凭……凭什么！”
　　“就凭我们拳头大。”
　　“……”城里人好不讲道理。
　　肖鸣威武不能屈的抗争到底，那是不可能的。他这么些年学到的其中一样就是要识时务。乖乖的把钱上交，然后就这么加入了这个“留一手”组织，并且搬进了员工宿舍。
　　至于说为什么要叫“留一手”，据哨子的说法是：“你眼睛看到的我们就是两只手，那我还留一手就是三只手呗。我们老大想出来的名字，多么优雅含蓄而又贴近我们的经营范围，数学不好的人算都算不过来，老大棒棒的。”2加1等于3真的好难啊。
　　组织规模不大，原来四个，现在多了个肖鸣也就五个。其中程老大负责决策计划，哨子虽然叫哨子，但是负责开锁，另外两个一个踩点放哨一个专业技术强。分工明确，结构合理，但鉴于程老大最近有扩大地盘的想法，决定增添人手，这不就刚好遇到了肖鸣。
　　“哟，小结巴回来啦，怎么样，烧傻了没有，还认得哥哥我是谁不？哎哎……等等啊，我要，一对2管上，哈哈哈，我还剩下一张牌啦！叫你们别跟地主斗，农民哪儿能斗得过地主呢，傻逼。”哨子看到肖鸣回来问候了一句又专注于他的剥削农民大业。
　　“四个4，炸弹，我也还剩下一张牌了，谁输谁傻逼。”
　　“……”
　　“小结巴，过来，帮哥哥我打这一局，尿急，我要去个厕所，快快快！”
　　“哨子，你敢不敢更无耻一点，我手中的方块3在嘲笑着你。”
　　哨子也就是随口说说，说完又继续嘻嘻哈哈的跟另外两个继续不相爱的相杀了。程哥在一旁坐着看电视，用VCD放了部武打电影。“坐吧，怎么样，医生怎么说，拿药了吗？”
　　“程……程哥，医……医生说……发烧，三……三十九……九度，打……打点滴，有……有药。”
　　程哥听了拿手揉了下他的头：“没事就好，桌上给你带的饭，吃了饭记得吃药。”
　　肖鸣在这间不大的小屋里面的这段日子，过得最平静，温暖。他喜欢这种平静，即使每晚被那响彻整栋楼，像交响乐一样的呼噜声吵得难以入睡，他仍然感觉到平静。虽然也曾经在偷窃的时候失手被打，但是那还没有他父亲打得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