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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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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夜白在钟山住了五日,从第二日便开始在舒家前庭接见全山慕名而来谒见的人士,忙得叫一个热火朝天。
说来他这极旺的人气不晓得从哪传出去,从第四日开始挤满我家庭院的雌性生物便已远超雄性,从九百岁毛还没长齐的小鹌鹑到一万三千岁高龄的大乌鸦,一通满堂挤得咋咋呼呼,叫我在屋里看得啧啧赞叹。
因这等广征民意的善缘极少有得,那伙子便在外头一呆便是一天,接到三更时分人群散尽,再回房压榨我两个时辰,又起床翻了会南禺山送来的折子,便再去外头接客。
如此轮回反复了三日,终日忙碌的那厮的身上丝毫不见疲惫,反倒只有夜夜被压榨的我颇有点JJ人亡之感,我私以为这厮定是在下头偷偷练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法,才能将采阴补阳之术使得如此娴熟,心下便不由愤懑万分。
此种愤懑在夜间熟睡中被强行弄醒连续折腾了好几次后终于达到了顶峰,是以某日我趁他在外接客的功夫,背地偷偷上桌批了他的折,以此作为报复求取心里平衡。
顾夜白置在案头的折子分了两堆,着紧的大事早就被他按层次批了搁在左边,剩下一垛没批的仍排在右边,随手捻一张一瞅也大多是邻睦不和婚内出轨财产纠纷的琐事,并都写得极有画面感。
什么姓贾的和姓甄的祖上三代都是世仇,到了现世第四代甄的家的母猪跑去贾家猪窝产了一批仔,两家因为这批仔和母猪的所有权大打出手,结果姓甄的被怒而奋起的母猪撞折了腿,请问这医药费要谁赔?
还有什么李氏三郎身患隐疾,糟糠之妻在此情景下都未将之抛弃,结果李氏在外勾搭了一女并将原配休离,结果原配在三个月之后诞了一子并欲和情夫成亲,被姘头抛弃的李氏又不依,非要回来争孩子的抚养权以证自己身体康健并无隐疾,请问李氏究竟能不能行?
我读了两章,已被其中弯弯绕卷得头疼,心中由衷地敬佩编写此类帖子的传官真有想象力,同时又很佩服能披写此类奏折的帝王,因这不仅要有丰富的伦理常识还要防止被不知道哪里突然窜出来的一个配角抓走注意力,着实是一把难活儿。但以顾夜白当下接到得这么些来看,往后舒小米若是继了皇位岂不是要天天看这些三流话本?
心下暗戳戳同情了远在天边的舒小米一番,我一脚踩上凳子大笔一挥,三笔两划便批完了四张,考虑到胡搞多了数量会被那厮察觉,只好强行揣住一颗还没肆意挥洒完才华的心脏,意犹未尽地搁笔回砚。
当晚那厮回来照旧在榻虐了我一番后重回案几批折子,被缝里偷瞄到那直挺的腰板伸出修长手指从右边的一迭里逐个抽出翻看,动作丝毫没有停顿迟疑,看似未觉我动的那些手脚,让我在心底一个劲儿地暗笑。
他将那些折子逐一批完后施了个法诀将那些文件附在一只纸鹤上回邮,次日又来了一批新的。我本当随手画的那几篇批文不将那几例民事纠纷闹得翻天地覆,至少也要搞得鸡飞狗跳,说不准就给精力充沛的那厮心上添点堵,没空再来夜夜虐待我,未曾想暗中观察他一整日,那厮的面上都未有丝毫变化,不由便让我心下发疑:难不成折子漏了?可我批了整四张,从财产分割到婚内出轨到民事纠纷再到诡奇异闻一样都来了一个,总不能所有的都漏了吧?
此事蹊跷,我越想越纳闷,终于在某夜没忍住,趁那厮闲时饮茶时问了一句:“那边传消息了吗?”
白瓷的盏被放下,他坐着侧身看我,面上似笑非笑:“小雀儿何时对这等枯燥琐事感兴趣了?难不成近来话本看完了?”
我谦虚:“哪里,勤奋好学也是做雉之根本嘛!”
那厮站起来:“你有如此觉悟我心甚慰,不过我觉得关于某些事情,你也可以适当触类旁通一点。”
他渐渐逼近,我心下暗道不好,但这货腿长我一截,不离他个十丈之外大多是跑不掉的,因而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探问:“……真的没什么消息吗?”
那厮朝我挥挥手,微笑:“你来,我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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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我颠颠地坐在顾夜白唤出的行鹤上,无比暗恼着了他的道。后来想起这厮的厚颜无耻已受到我和舒于飞的公认首肯,又觉得他这没事使点□□道的手段是再正常不过,毕竟那厮美名在外时也没被冠过什么君子的名头,拿来配我这等冰雪聪明闭月羞花的禽鸟界佳人也还说得过去,我胸海纳百川,这便不与他计较。
归程的那一路我靠在顾夜白怀中昏昏欲睡,他却全然未觉般一个劲儿地在我耳边唠叨,实在吵得十几夜未睡得好觉的我脑子疼。
“……近来妖界甚不太平,我这遭随其他长者去外界处理事务,一时半会怕不得归。你乖一些,好好在府内待着养伤,等我从黑云城回,便带你去玩,嗯?”
“……嗯。”
正闭眼打盹,脑袋上猛地挨了一敲,很是不满地眯眼噘嘴回头看,但见那男人的容颜正被太阳照得发光,面上似笑非笑。
“为夫远行在即,小雀儿便没有别的话嘱咐?”
我想了想,说:“黑云城的点心,记得给我捎点回来。”
他应:“好。”
“……我喜欢吃甜的不要咸的。”
“好。”
“……桂花枣泥馅的要多包点!”
“好。”
“啊还有……书摊上的话本也捎点回来。上回从钟山带回的已经读完啦!说来近期的写手们写得都不行啊,啧,看得超级没劲儿的!再这样下去我怕是要看雄雄向——”
“没有别的了?”
后面蓦地出声打断。
我回头盯他:“……什么?”
他以深不可测的目光对我低头相望,我以脊柱半扭转式回身与其抬头相对,那姿势维持了许久——
顾夜白忽然柔声:“你没有什么想要说的了,嗯?”
我严肃着脸:“本来没有的,现在也许可能大概有一点吧。”
“什么?说出来,我想听。”
“……”
我扭着脸憋了半晌,终于受不了生理上的痛楚而嚎啕:“呜呜呜呜!人家脖子扭了现在动不了啦!!你快帮我锤一锤啊啊!!!”
他嘴角猛地一抽,下面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想从你口中听到点好的,真是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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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夜白就这么被一帖召唤匆匆而走,我又被安置回他那被抄的连个蜘蛛网都不剩的府上同水玉作伴,正式在榻上过着混吃等死的养老生活。
是以后几日我的一切起居基本又都回到了榻上。
以前与舒小米同住时,那小娃娃死都不让我上榻吃东西,也看不惯我瘫在角落没骨头样的读话本的样子,当时我与其斗智斗勇,几乎想尽了办法才总结出了一套趁其不备从袖里偷食的绝妙戏法,又练出了一招袖风扫食渣的掌法应对其突如其来的洁癖,如此成果,不可谓不佳。
于是我就当着水玉的面向她展示了这两招绝技,并表示这乃我舒家第七代独创秘诀,若她诚心想学,并看在她平日悉心照料我的份上勉强收她当个徒弟,以后就算她想转职从事卖艺行业,也大可持技上岗,真是祖坟上都要冒青烟的好事。
我眉飞色舞口若悬河地吹到此处,这丫头便端着盆眯眯地笑:“娘娘和小皇孙殿下的关系真好,看得水玉都有些羡慕了呢。”
想到那小秃毛雉板着脸老气横秋的模样,我从鼻腔里哼出一口气:“有甚好羡慕?”
水玉笑:“娘娘口中这般言语,到了十天半月不见小皇孙殿下,心里可要想的要命!”
我撇嘴,并未作答。
翌日我收到了两封帖。
一封是水玉转达的南凤琬以法术结成的帖,里面印着那小灰团子站在某山一茶馆同其他妖类说话的身影。这状景持续了没一会儿,背对着南凤琬的那家伙便转头,抖一眼似是瞥到了他的镜头,然后这偷窥者的角度便一颤,在舒小米板着脸皱眉的表情中匆忙断了信号。
这浮于半空的片段我倒着顺着连放了三回,终于总结出以下几个要点:其一,舒小米现不晓得离家出走去哪个山窝暗搓搓搞事去了,但见其衣冠整整毫无狼狈姿态,从身型甚见得其长高了分毫,可晓其日子过得不差,毋需我过分忧心。其二是,南凤琬那不开窍的小蠢货竟学会了暗中偷窥这等举止,实在让我这将来要做舅妈的心上甚慰,只那厮与舒小米那书呆相处了这么久依旧学术不精,偷拍不成反被发现,少不了要遭一顿殃,看来这凤皇嫡孙离正式当上小狗腿的道路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需要努力。
我仔细想了想,既笑又叹,基于后面那个点对南凤琬不太美好,我便不计较那厮没好好履行小狗腿的职责,把那小秃毛雉的更多近况汇报完毕之罪了。
第二封是青要山神魅武罗的传声帖。帖内大概说的是她近来要去凡尘历情劫,临行之前还有许多事宜须与我正面相商,请我抱着火烧眉毛刻不容缓的心态马上去她那青岩萝一坐。
她那全段淡定毫无波澜的语声一落,本作于传声信函的那只树叶便转而飞出窗外又化成了老大一片叶子横亘于半空中,又以她惯常的语气重复请我上座,看似已对这物提前施好法了。
水玉在旁看得啧啧惊奇,一面很是崇拜地将那叶子望着,又很是矛盾地问我:“娘娘,殿下说了让您在府里养伤的,您这遭真的要去吗?”
我弯身把案几上的果子往袖里揣了几颗,又在怀中揣了几只话本,头也不回地问她:“你看我若不去,这话儿能停吗?”
门口魅武罗的法术结成的叶子依旧一个劲儿地瞎叫:“请上座,请上座,请上座……”
水玉很是同情地点点头。
我受她左右一顿叮嘱,又被强行塞进一堆草药,才终得在被魅武罗念死之前上了座。
青要山位于九州中的第五州,传闻曾是上届某位已婚神袛在妖界私藏美人的秘府,听闻那风流神袛在此处和当山的一位美人一见钟情,过了好一番风花雪月的日子后被上头那位正妻催赶而不得不回到上界,就此和那美人分离。他今生与那女相会无期,又因不舍旧情而留下个女山神专门看管此处,并定期向其汇报山中变迁,以此慰藉自己所失之爱的憾意。
我就此事问过魅武罗,届时那向来面瘫的清冷女神竟少有地在面上浮出几分颜色,语气却仍像一汪平静的湖水,只甩给我六字:“放他娘的狗屁。”
我即刻明了,并对其敢做敢言的态度表示由衷的敬佩,甚而心下由此对这位因互换诸黄色话本意见而进行书信往来的笔友十分地赞赏,毕竟这年头敢于做真我的人已然十分地少了。
料想当年,我们一同就某本的男主是更配男二还是更配男三产生过严重分歧,也曾同样痴迷某本的苦情人设,但同样基于对这种黄色话本的热爱,我二人之间的感情还是如舒于飞对顾夜白相识恨晚一般,那叫一个惺惺相惜。但后来打我有了舒小米之后便与她联系的少了,也只到十天半月偶换一封的地步。想来这回她找我,除了历劫一事需与我相商,约莫还同上回我去青丘偷桃吃打她的名号脱不了干系。
乘那叶舟在云中穿梭,不及半日便到了联珠峡。但见入眼之处尽为青山碧水,实是一副赏心悦目的好景致。
贴水穿峡十里,再上飞半柱香,便到了她常以宅居的青岩萝洞口,顶头飞瀑直降为帘,人到跟前毋需传唤,那水帘便自应地分开一个缺口,容来访者直接进去。
叶舟在洞口停下,我脚踩落地一跨,老远地就看一青色的背影在叶床上躺着,心念一致,便叫出了口。
“小罗?”
平淡声色懒懒散散:“……来了。”
我嬉笑:“不是你唤我来的?”
她猛地从叶床上翻了个身,一双金瞳老远瞅得人发慌:“……青丘,你干了什么好事?”
长发极地的少女继续以她独有的方式迸词:“耗子来我山上挖洞,说我是假冒的。”
她不提我到忘了这茬,定是褐毛尖儿那个不识数的跑上门来找我来了,见不得那厮还想封个赏?
我撇嘴望天望地望星星:“谁啊?什么?我不造啊?你在讲啥?”
她身形一闪,下一秒就到了我面前:“骚狐狸也上门,问我是不是偷了她的桃子。”
我一脸高深莫测:“哦……原来还有这种事!”
魅武罗继续道:“所以你偷了她的桃子吗?”
“嗯……”
“……不给我带。”
“……”
“混蛋。”
“……”
“禽兽。”
“……”
“无耻之徒。”
面无表情吐出痛骂之词最为致命!我只好扁嘴:“……我有从南禺山偷来的倭瓜子,你吃不吃。”
面瘫女神极为淡漠地看了我片刻才伸出掌来:“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