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第二十三章 ...
-
钟山虽山势高险,但托了平地高出的这几百丈的福气,让这山上温度不致同南禺山一般的火热。人间有句老话叫山水育人,大概是近年来九州温度以□□可感的频率陡年上升,更使四季如春的钟山被各族各界大佬看中,途家迁移来此定居,这就造成近两年来这小坟山头的房价愈发的高的趋势。
舒家老祖在择址定居此处时,这山野还是个鸟不拉屎的荒山,搭窝盖房想圈多大地便圈多大地,没事造个方圆三里的豪华大型茅厕都没鸟吱一声,若逢难得一次出山进城,和众鸟吹嘘这整座山都是舒家祖产都没人怀疑,只因这地儿着实太荒凉。
后来舒家中代出了几个读野书的知识分子,以卓越的目光引领了全家老小开荒发展旅游业,引进了不少三界的奇珍异种,现今已有三万六千岁的巫医便因承了上古神兽玄鸟的一脉血缘,而常被三界九州里的生灵登门朝圣拜访。
比起天界住得那群道貌岸然的老家伙们,巫医这万把岁其实并不算很大,但毕竟鸟立鸡群,与我们一等有幸受得开化才有了神识的鸟类相比,那自然已算阅历十分丰富了——尤其在研究妇科疾病的相关问题上,那老婆子绝必算得上天地间的一把好手。
传闻我太姥的一对双胞胎是她接生,太太姥的一个儿子也是她接生,就连我还在阿娘腹中犹疑致使她难产的时候也是她想了什么法子才将我刨出来,更不用说我怀着舒小米那孽障异常遭罪的时候了。
虽不知是舒家哪一代大佬使出了什么本事才能把这尊大神请来在这小坟山头定居,但我们私下都很以为那一代的家主是个人才,因他卓越超前的眼光和那如簧的翘舌在身,才能请来这么一尊万事皆能的大妖在钟山镇着,让子孙后代享受如此庇护。
因这位大妖在解决舒家女性妇科问题上的功劳显赫,我祖上一辈便在后山画了块方圆十里的地给她建宅,但这位尊妖本身倒是极懒无比,在这分得的大片土地上,除了用着几尺墙围下茅草搭的旧宅生活,剩下的地一律空着,任野草生得肆无忌惮横七竖八。钟山生灵大多知晓这位的懒散本性,大多无事也不会前去相扰,也未见她与谁过分亲密,相较之下,反倒是常闯了祸躲在她这里的我与之交情尚可。
我将这些旧事讲给顾夜白,他言简意赅从里头总结出了两点:舒家老祖很有钱,我家邻居很能耐,不枉他推了三天的奏折跟我回家享一趟清福长见识,顺便又夸了一番自己是多么有眼光才能一眼相中我这个人才云云。
听他一路胡吹八扯,不会儿便到了舒家祖宅。前庭大片的扶桑花被气流吹得齐齐向两旁分开,惊得周边桦林上的野鸟都叽喳叫着成片而飞。我对他此般毫不收敛的出场阵势本颇有责怪,但一瞅见正在院落门口撒野的几只雀子化得孩童十分崇拜地将我们望着,一股怒气又乍然平息。
不过口头上还是斥他一斥:“你不能低调点?马上全山的都来围观了,看你怎么办?”
顾夜白表情微妙:“我以为小雀儿你是喜欢这种阵势的。唔,昨日你同我说的那句怎么说来着?衣锦还乡,不闹个鸡飞狗跳简直……”
我一把堵住他的嘴:“瞎说什么大实话!”
转头花丛那头的门便开了。
“灵儿,可算盼着你了!”
我父上背着手跟在阿娘后头出来,面色很是严肃:“还知道回来?在外捅了这么大个篓子,我看你是要上天。”
他语声严肃板正,不禁让我有些瑟缩。
我重伤在床时已向舒家大小递信,将舒小米那厮离家出走之事笼统告知,让他们帮我留意这厮的行踪,顺便一提我不时将归的事情。虽然我知舒小米那货不会蠢到跑回老家离家出走,但怎么说也还抱了个捡漏子的念想,后来收到他们的回信,便知这货果然连家的门楣子都没挨过,反倒平常白挨一顿骂。
不得不说舒小米这厮是个没良心的主儿,打他出生以来,我原作为舒家三小姐被捧在手心的位置一下便被他顶了下去,如此小小年纪就晓得谋权篡位,实在阴险狡诈。
这厮既晓得自己是舒家上下一众人手中的宝贝心肝尖儿,还颇为无耻地抛弃他重伤未愈的亲娘,任由我受舒家上下一顿暴风雨的训斥,着实太不义气。
只是这般想着,心里便委屈得紧,当然口头上还是硬撑:“他那么大把年纪的雉了,好手好脚地长着,不过到外面野上一段时间,有什么好着紧的?”
“不着紧?舒小米当今不过一千八百岁,饶是再聪慧伶俐,又和人间五岁的稚童有什么区别?你为人母却酿出如此大祸,若是舒小米性命不保,我看你拿什么后悔!”
我立时捣耳跺脚钻回顾夜白身后,一面大叫不听。我阿娘倒是先一步上前护我道:“你看你,灵儿难得回来一次,你如此同她怄气却是不该。更况她的朋友还在这里,你不请人进去坐着,倒还要人站着看笑话了?”
父上答:“……是我失礼了。”
我缩在顾夜白后头没看见,听着声音像是那头做了一礼:“家中琐事繁杂,让这位仙友见笑了。在下乃钟山灰雉族长——舒峥,敢问仙友是?”
顾夜白笑回一礼:“小子不才,南禺山鹓雏族顾夜白。”
前头突然没声音了。
我揣着一颗小心脏拽着顾夜白衣角向前探,眼见他面上颜色红绿灯一样闪了个遍,才从僵滞中回神,匆忙拽着我阿娘行礼:“原来是鹓雏皇子殿下,我等失礼了。小舒!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给殿下行礼……”
眼前一阵风,眨眼间他便已出现在三丈外,抢过身去扶住了就要挨着地跪下的两人,面容和缓道:“都是自家人不用拘礼,岳父岳母快快请起。”
父上魂飞之前摇摇向我此处一望:“……什么?”
我背过身去,实觉得惨不忍睹。
**
前堂坐着,茶盖张着,眼见阿娘提着一壶沸水添水时手抖震震,我便极为贴心地接过她的活计自己来添茶,以此保全此桌上诸君挨着桌沿的大腿。
她的内心震撼我不是不懂,若是舒小米区区四千岁到外头游历一番,回来突然就告诉我他吃个饭就和人搞了个一夜情且成功怀上龙种,且这龙种的主人本在千把年里连续娶了几十号小妾,某一日突然就被他带回来叫我岳母,那恐怕坐在案几前添水手抖到痉挛的人就是我了。
不过比起阿娘来,我父上倒是冷静地多,至多也只是端起我刚上的热水呼噜一口仰头饮了,除了头上冒出点热气脸红了些,其他举止倒是一如既往。
他哑着被烫着的嗓儿:“殿下此番前来,可是因犬女在殿下跟前惹了什么祸事?小女向来脾性顽劣,若有什么得罪殿下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顾夜白笑:“岳父这是说得什么话儿?我同灵均既已是夫妇,她闯的祸便同我的祸……”
他面容一板,立刻转头问我:“你这不肖女又闯什么祸了?!”
我口中嘤嘤,很是委屈:“我没有,你别听他胡说……”
他一拍桌子,茶杯盖都飞了起来:“放肆!这是你该同殿下说话的态度吗?”
我在下面猛一拧那厮的手,示意其为我挡上一挡,那厮果然微笑:“岳父——”
老头子猛一抬手扶额,打断他道:“殿下可否换一称呼?此称于老身实在太过,着实让人难以担待啊。”
那厮点头,微翘嘴角始终不曾降下半分:“也是。我听灵均说,钟山向来有直呼丈人父亲的习俗,照此理而论,我也该唤岳父一声阿爹——”
“哐当”。
这回他没坚持住,直接被那声阿爹放倒了。
临倒之前还没忘了打发我出去添个茶点。
我瞅着悠悠日头,本支吾着不想答应,却听顾夜白低声:“你伤未好透,烈日灼人,还是我去。”
阿娘一愣:“灵儿怎么了?”
我慌乱摆手:“无妨无妨,不过胸口被捅了个透心凉,不过现下大抵已经长全了……”
老头子脸又一沉,转而面向顾夜白:“怎么回事?”
顾夜白敛了笑站了起来:“此事是我之疏忽……”
我心下暗恼,进门前明明连隔壁家的二黄最喜欢啃鸡屁股上顶尖儿的一块小肉的这等小事都交代完了,怎么悬在脑门上的大事却一件没提?但他前言既出,此时也难以撤回了,我只好低头望着地上踢了一阵脚,又将四盏茶里的茶叶分别数清,这厮道来的一番往事才算了结,空气长久凝重,只余阿娘小声的啜泣,父上扶着她的肩叹了一口气,面向我道:“先同你娘回房歇息吧,这里有些事,需得我和殿下单独解决。”
雄性间的谈话着实没什么听头。以前舒于飞带了不知道哪里识得的狐朋狗友到家中作客,与我这厢房隔了一堵墙在那头胡吹海侃,所言所思无外乎是上次到哪碰到个姑娘身段极妙,哪街哪巷的大姐年岁四十却仍风韵犹存……按历往经验所看,想必舒老头儿和顾夜白那厮谈的至多也不过如此。
料想至此,我不禁便从鼻孔里哼出两口气,冷不丁便听阿娘在旁问:“灵儿,那位大人他……他是已经知晓了……”
她没问完,我已晓得她心下如何作想。人间的废话俗语一套套,倒是母女连心这词造得很好。
“阿娘,他已经知晓啦。”
正扶着的那只胳膊像是一软。
“……老天,他是怎么认出来的?你不是说那夜黑灯瞎火乌漆马黑,什么都看不见吗?”
难道我能说他是目测我这傲人三围看出来的?
“嗯……大概是被看见了脸。”
她一脸颓然:“这可怎么办?我们避他这么多年……没想到终究、终究还是被找到了……”
我拍了拍她的肩示其宽心:“这也没什么不好。”
“这么多年,难道灵儿你还对他——”
我默然。
她叹了口气:“也对,走到如此地步也能相逢,终归还是你们缘分未了……灵儿,我的好孩子,若非当年阿娘千番阻挠,也许你全然不必孤身苦熬这么久,此间种种曲折,都由我一人所致,你可怪阿娘?”
我回身抱住她,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木棉味道懒散发声:“阿娘,你到底要听从哪里开始的故事嘛!我胸口还痛着,说多了话很累的。”
她擦了擦泪,忙将我扶到榻上躺着,面上皆是慌张:“你这孩子也是,受了那等重伤怎么也只字未提?可叫人担心坏了。”
我嘻嘻笑:“说了也担心,不说也担心,何必浪费口水又让你担心?”
话毕,脑袋上便立马挨了一敲:“学你父亲什么不好?偏学他一身犟?说来前些时日我听闻那位大人将后宫里三十七房小妾全都遣散送返了,难道——”
我望望天:“这个,应该可能也许大概和我有关吧……”
她感动:“原来殿下也是一位痴情种……”
我嗤笑:“若不是他如此举动,怎会牵累我胸口中了一刀。”
眼瞅她的脸一板正,似是下一秒就要张口说教,忙让我嗷嗷叫着将她撵了出去,临关门前还顺便点了道最爱的虾仁芹菜粥,接着转身从历届杂书堆里随便翻出一本,径自挺尸翘腿瞅得快活。
窗外虫鸣恹恹,翻到了第十七本霸道皇子爱上我近似题材的本子,没由来便倦得打起瞌睡,
待要闭眼小憩,突听得窗下有什么动静。
因这阵小偷小摸的声音着实耳熟,是以我看都没看便提壶将一波凉茶浇了出去,果闻下面传来一声熟悉嚎叫。
“啊!!——三妹!难得哥哥来看你一次!你怎生这般无情?!”
顶着茶叶的头颅从窗框下冒了出来,像极了头顶长毛的绿毛乌龟,让我不觉赞叹:“舒于飞,你这□□真帅啊。”
那厮的脸即刻窘了一窘:“三妹,你说荤段子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强了。”
我谦虚:“应该应该,毕竟父上教的好。”
他抚掌大笑,简直四仰八叉地笑翻过去了:“老头子若知道,非被你气昏不可。话说我那听话小侄儿呢?前两天收得你的信,舒老头简直要一蹦三尺高,气得险些快把咱屋的房顶给掀了。不是我说,这点你还真得谢哥,若非我死命相谏,老头怕是那晚便直接冲出去拿你是问了。唔……不过你在里头翻什么?”
我从窗口抖出一叠纸并一盒草编的小人:“快帮我把这些烧了去。”
“……咦?这不是姓顾那小子的画像吗?当年要看都不给看,现下却怎么……”
我撇撇嘴:“是你妹我春情荡漾梅开二度又一春啦,这等无趣过往还是早些忘了为妙。不过你也可以理解为我宽宏大量,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拥有着广博胸襟的……你这是什么眼神?”
舒于飞眼含热泪捣住嘴:“你终于续弦了!舒灵均,你不容易啊你!二哥担心了一千八百年,眼见你终于从这段不伦一夜情阴影里走出来,实在是很感动啊……呜呜,好事,大好事!我这就帮你把烧了去……不过你续得是哪一家小子?”
我丢了个瓜子壳出去:“你先去丢了,再拿这灰来和我禀报!”
“嗻!奴才这便遵旨!”
——片刻后。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本大爷的三妹回来了!!如此喜事,怎能不开坛相庆?!小的们!这便随我去贤远楼聚上一聚!”
我扶额,顿时很为他七千三十五岁的高龄还没找着对象的现状而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