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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白兔的魔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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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明白我自己。我不存在。我是我想成为的那个人和别人把我塑造成的那个人之间的裂缝。或半个裂缝,因为还有生活……这就是我。没有了。关灯,闭户,把走廊里的拖鞋声隔绝。我一个人呆在屋里,和我自己巨大的平静呆在一起。我是一个冒牌的宇宙。”
黑暗里轻声地呢喃,季含潇恍惚地沉浸在用温声细语编织出来的梦境里。
梦里面是一片星海,闪烁着白色的光,潮水声与半夜的风声缠绕在他耳朵边,季含潇独自躺在潮湿的沙子上,嘴里一股子腥咸,垂摊在身体两侧的双手还在被海水拍打,全身都在发胀仿佛里面裹藏的魑魅魍魉终于能在无边际的黑暗里喷涌而出,欢腾和夜色与漆黑的潮水融为一体,开始他们的盛宴。
季含潇尝试移动抽筋发麻疼痛的双腿,海水已经从双手的位置快蔓延腰际,慢慢吞噬独自倒在这里的青年。意识到这一点后,青年不再一味以厘米的工程量移动双腿,他在脑袋里预演过其他的方法,也花几秒思考了现下的处境。
他用力气扭动胯骨和潮水涌上来的相同方向移动,腿还是动不了,青年的双手抓不到任何助力,紧紧的握着一把沙子狠狠的握成拳抵在身下的黑暗里,推动着一系列挣扎的完成。
潮水还在涨,如影随形。青年能感觉到自身力量的流失,他想松开被握疼的手,但除了脑子还在想的事,缓如蜗牛的挪动还在继续,沉重老旧的机器器械化的完成长久之后才能达成的工作量。
我应该是活不到那个时候了。青年平静的想。
夜以继日的工作,破旧的机器又不知哪个小零件损坏,吭吭两声不甘心的闷吼被操作员断了电,季含潇持续的进程也在脑袋后一块大石放肆嘲笑面前戛然而止,他没尝试推开石头,也没花力气往旁边进行迂回救命。
他反而松了口气,潮水的黏腻和冰凉,砂砾的粗糙,腥咸的空气在平静面前被安抚。手完全泡在水里,手掌心的沙子跟随熟悉的朋友继续流浪还不忘挠一挠刚才暂留过的地方,青年感到有点痒,还带着些温热。
潮水漫过胸膛,季含潇睁着眼睛看着整个黑暗中唯一发亮的地方,山河之上的星海。星星扎堆在一块,也不是全挤在一处,在一块小天地里聚集着很多明亮的星星,能够组成和谐的轮廓,有双发光的眼睛专注的凝视着青年。
无法照亮长久的黑暗,但至少让青年在海水淹没之前少了一个人的孤独和恐惧。
他拖着沉重的手,衣袖上流淌着的海水滴答滴的拍在脸上,竟然清脆无比。青年兴致勃勃地描绘着那双有眼睛的星海的轮廓。
海水笼住了脖颈,接着是耳廓,然后是脸颊。青年闭上眼睛,在脑袋里继续肉眼未完成的描绘。
啊,原来是只兔子。
和曾经见过的一只兔子的模样渐渐重合。
季含潇昏倒的很突然,嘴里喊疼喊痛,神志不清,一额头冷汗。绥穆掏出手机拉到联系人曹予那一栏,号码已经拨出去了,转头看了眼痛苦缩在沙发角阴影角里的青年又硬生生挂断。
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怜悯之心让绥穆不想给季含潇徒添风险。私人医生过来一时半会又赶不过来,病人还在这里躺着,没有明显病症也无法对症下药。绥穆看了看时间,估摸鱼庄那顿饭一时半会结束不了,要是到那会季含潇再醒不过来那也没办法只好叫曹予过来。
没有照顾这类病人的经验,绥穆只好守在季含潇身边。病人昏睡的很不安分,皱着眉头喊疼,脸色泛白,嘴巴张张合合,呼吸空气。
在时时刻刻都需要努力前进和保持现有位置的圈子里,几乎人气,地位,和所要承受的压力与努力是对等的,能够获得的和你最终需要承受的负面影响也是对等的。这些影响中且不说外界的争议,抹黑,各式各样的噱头,就单是对于人的精神影响也是无比强大。功成名就伴随而来的是敏感猜忌和陷入‘我已经努力做着所能表现的最好,他们却没办法肯定就仅此而已的自己’的逻辑怪圈。
自身的难以到达和别人所以为你应该能够到达的差距。
绥穆亲近的朋友出过这样的问题,有次聚会的时候见过他一把打开装着瓶瓶罐罐药的包抹着眼泪说难受。第二天参加新剧开幕式依旧红肿着眼在记者和粉丝面前笑,大阴天带着足够遮下他三四双眼睛的墨镜维持自己的形象设定。
后来在一部电影的首映礼又见着面,绥穆也劝是要保重身体。朋友红了红眼,本以为会当是醉后戏言,但对着回头里别人的宽慰也只能多是欣慰没交错朋友。寥寥几句的最后,也只能留句‘没办法’做是这份周到情谊的回礼。
绥穆回忆起当时匆匆谈过的几句话,脑袋里配合闪现着季含潇剧本研读会最后颤抖的台词和哭红的眼。
客厅的光线从大面积的光亮区渐渐变成了小小的一块,六月份对于南方的城市来说也算是昼比黑夜长,可这会儿子黑的真快。绥穆往外面瞅了瞅,天不是黑了是阴了,前天晚上说要下雨的预报是这个点的暴雨。
风声呼啦啦地越刮越响,呼啸卷起沙子和离群的落叶。二楼房间的窗子“嗙”的一声响,是工作室的位置,绥穆拉了拉盖在季含潇身上的毛毯子很是懊恼地起身准备去二楼看看。
刚小心翼翼站直坐麻的腿,绥穆丧气地捏了捏小腿肚,步子没迈开,就感觉到衣角边的拉力。顺着力道往下看,是季含潇的手,虚弱的没力气,整只手却都蛮横的攥着。
绥穆也干脆不难为自己,腿本就麻痛的难受,就顺着对方的心意坐在刚才的位置。他先伸手摸了摸季含潇的额头,没有之前微浅的发热也没再一直出冷汗。心里轻呼了口气,总算是放心。
青年默默不语,感受着照顾的人手心的温热,从身体周围散发出来的暖意。季含潇回拢思绪理清现在的状态,目光飘过绥穆从头到尾一直皱着的眉头,下意识手伸过去轻轻抚摸,触碰到发皱的川字又猛地收了回来。
绥穆撑在沙发的边沿,在青年一系列动作下重新打量着对方。
意识没有完全清醒,眼神涣散又局促不安。
白兔先生的魔咒,在你做梦沉睡,谁知道我由于迟到落下了什么珍贵的东西。
绥穆轻声叹气,呼走刚才无端冒出来的念头,语气变得轻松,“季含潇,你终于醒了,你要是过半小时再不醒我可就要打电话给你经纪人了。”
“嗯,真是麻烦绥老师了。”青年的嗓子喑哑干涩,被抽走了一贯的精神气,季含潇也意识到这点,轻咳两声试图没那么干燥拉扯的难受。
绥穆在身后的木茶几上倒了杯水给对方递过去,看着不方便,又扶着季含潇靠坐在沙发上。青年缩手缩脚安分地蜷在一块儿,白净净的手捧着瓷杯,一口一口嘬着温水。
似乎是想好了怎么说话,睡了好几个小时变得毛茸茸的脑袋往绥穆这边一偏,轻声的开口,“这事我没和曹予说过,你知道我那些乱糟糟的情况圈子里传的多,自然和年华那边也没说,今天曹予能立马赶过来也只是他们怕我再搞砸,本身我能参演对他们来说也是好事,更何况谁都抱着能乘上船也就没能载退船票的道理。”
青年极力伪装出平静的神色,手指却一遍一遍摩挲着杯壁,绥穆扫了一眼,没立刻回答,显然青年腹指缓解焦躁的频率在瓷杯边沿加快。
绥穆不再在沙发边窝着,给自己倒了杯水润润紧张一下午的喉咙和胸腔。天气预报报道的雷雨阵势迅猛,刚还是狂风呼啸,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的夹着天上云地上土混杂不堪的气息砸在屋檐和窗玻璃上。工作室没关的窗子总算又回到了他脑袋里,可绥影帝是没法分心去心疼记挂,毕竟眼前这位‘病人’还怯弱弱的喝着温白开,眼神飘散,草木皆兵。
季含潇的意图已经很明显,姿态也在放软,绥穆没想到青年一清醒关心是这些事,对方假装事不关己的语气如同心房钻进股凉气,仿佛痛不了自己也要能伤的了别人,至死方休。
绥穆自认为并不是一个硬心肠的人,对待一个青春期中二的小孩也是得过且过,也瞒着扒骨吃肉的人好心照顾了他一下午,况且事已至此也不会多少为难。有些话他先前没明着说清楚是以为青年在其位某其政的本事还是有的。刚才季含潇的说辞狐假虎威的弱气,但依旧掩盖不了想要扮猪吃老虎的本心。绥穆绷着某根被牵动的神经,还是上午那个念头,和颜悦色点,青年蹬鼻子上脸的功力涨了不少。
他压着口气,声音也稳稳当当和滂沱的雨水砸落在地上,“季含潇,我想我需要很明确的告知你,对于你的事我并不关心,所以你也不用拿着我照顾你这点心软旁敲侧击拿捏我,你要是担心退船票的事,直接问我,没必要用谁那么模棱两可的词。”
青年浑身一震,嘴唇紧紧抿着,手颤的连水杯都拿不稳,他极力控制自己,眼睛死死地盯着说出那番话的对象。
绥穆没回避季含潇‘委屈压抑’的神色,四目相对,接着说,“不想惹祸上身就多花点心思在电影上吧,戏一初一初的拍不成,船票别说我给你退,就怕是和你一起上来的七八大汉直接把你扔进水里。呵,反倒省事。”
窗外的雷雨没半点消停的意思,绥穆不想再和季含潇说别的,没关窗子的工作室被传进神经中枢,绥穆取了季含潇手上摇摇欲坠的杯子放回木茶几。
青年的神情在灰暗的空间里看不出太大变化,绥穆虽心情烦躁也终究没忘季含潇是个病人,“我这客房没收拾过,罗衾偶尔来也是直接让他睡书房,雨下的大,虽然离得近估计你也吃不消回去,你要是可以的话睡我房间吧,我去书房。”
棉质的拖鞋在木质地板上摩擦出声响,咚咚咚接连地响,砸的青年的梦境哗哗的破碎,窥探见潮水退却之后夜去昼来的陌生而强大的安逸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