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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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华第二天中午才醒，醒来以后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
杨府的万年陈酿果然非同凡响……他撑着身体翻了个身，触到了身边的人。
这是怎么了？怎么二郎真君会在他身边？这是哪？不是客房吗？
东华的脑子里瞬息闪过了几个念头，条件反射地坐起来，把被子往自己身边拽了拽。
透过大开的门，阵阵热气涌进了房间。东华不禁心想，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连门都没关！他看了看杨戬，又看了看自己，暗道不会是把二郎真君怎么样了吧？不对啊，真君法力比他高强，要怎么样也是真君把他怎么样了啊！
哎呀！东华一把拍在了自己脑门上。都当神仙的人了，能不能有点记性！
他这一拍声音不大，却被门口的哮天犬听到了。哮天犬蹑手蹑脚地进来，见杨戬还在睡，小声道：“上仙醒啦？”
东华点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门，示意自己出去。
哮天犬点了点头。
东华小心翼翼地越过杨戬，却不料自己的外裳被杨戬压了个严严实实。他仰天长叹一声，干脆只穿着里衣往外走。还好天气还很热，只着里衣也没什么影响，就是一身皱巴巴的灰色难看了些。
他回头替杨戬关上了房门，刚一转身便撞上了哮天犬笑嘻嘻的脸。
“上仙！”哮天犬开心地活蹦乱跳，恨不得扒在东华身上，“昨天晚上你们说的话我都听清楚啦！主人他不娶三公主了是不是！”
东华脑子里如同炸雷经过。
他一脸茫然地看着哮天犬：“我说什么了？”
“你劝主人不要娶三公主啊！”哮天犬奇怪道：“上仙不记得了？”
东华仔细想了想，皱着眉摇头：“一点印象都没了。你们杨府的酒里放了什么？怎么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哈哈哈那当然，主人的酒都是他母亲留下的，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陈酿，每逢喜事才拿出来喝一点，昨天上仙你一个人喝了三坛呢！”哮天犬笑道：“不过主人没生气，他把你当朋友！”
哮天犬一向敏锐，他知道，瑶姬的酒一般人想喝都喝不到，面前这位东华上仙能一次喝三坛，主人还笑着把他扶回房里，肯定关系非同一般。这不，主人还和他促膝长谈了半晚上呢！
“喝酒误事啊……”东华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你家主人喝醉了吗？”
哮天犬摇头：“没有。主人从来都喝不醉。”
“那……”东华挠了挠头发，他发冠不知道丢到那里去了，此时披头散发的样子十分不雅，“那他怎么会在我房里？”
“促膝长谈啊……”哮天犬迷糊了，他不是没见过喝醉酒的人，只是没见过宿醉之后一夜之间忘了所有事的人，这个东华上仙该不会把昨天的事都忘光了吧……这可是他主人的终身大事……
东华抓着脑袋，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本不想和杨戬说三公主的事，他一直以为是否娶寸心都是杨戬自己的事情，且不说杨戬对寸心是否有情，杨戬这个人怕是一辈子都搞不清楚。如果因为他的一番话让杨戬放弃了寸心，那三公主该有多伤心啊……
“上仙？”
一旁的窗户打开了，牡丹仙子斜倚在窗边小声笑：“哮天犬说话声音未免太大了，若不是三公主出门去了，怕是早就抄家伙赶你走了。”
东华见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冲上来拉住牡丹的手腕，说道：“我昨天是不是真和真君说了这事？”
“我也不知道，反正真君是没有醉的，不如等他醒来，你问问他？”牡丹浅笑。
“有道理。”东华转头问哮天犬：“你主人一般睡到什么时候？”
“不一定……上次睡这么安稳……好像还是……刚治理了弱水……”哮天犬努力回忆着，东华却是一愣。
“一千多年了？”东华喃喃道：“那他睡了多久？”
“三天三夜。”哮天犬认真道。
通常神仙是不需要睡觉的，他们的体力和精力与凡人不同，所以不需要休息。同理，他们的一日三餐也不仅仅是为了果腹，更多的时候是为了尝鲜。
杨戬这一觉着实很长，比起东海那场恶斗，南海此战他的法力消耗并不严重，却睡得无比踏实。等他睁开双眼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的清晨。
东华没在房间里，哮天犬则趴在他脚边睡的正香。
杨戬坐起身来，分辨了一下时辰，他的腿刚动便惊醒了哮天犬。
“主人你可算是醒了！”哮天犬揉着眼睛嘟囔：“东华上仙还说，牡丹仙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他们该回去了。”
杨戬一撩衣袍起身：“什么时候走？”
“辰时三刻。”
“上仙在哪里？”
哮天犬嗅了嗅：“应该……在院子里。”
“我睡了几天？”
“和上次一样，三天。”哮天犬老实答道：“主人不是还要去找玉帝请功吗？”
“不是请功。”杨戬冷哼一声：“是去交易。”
杨戬起身往外走，刚到门口便见院中站着一人。一身白衣，双手揣在袖中，臂间夹着拂尘，仰头望着天空。
他头上的发带和身上的衣衫都极为眼熟。杨戬定了定神，这才认出都是自己的东西。
“上仙？”杨戬快步走了过去，笑道：“没想到杨戬睡了这么久，失礼了。”
东华回头一笑：“真君果然今日醒，昨夜小仙还担心见不着真君最后一面了。”
“怎么会，杨戬还要送二位。”
寸心扶着牡丹仙子来到庭院中，一抬眼被面前的景象惊住。
院中的两个男子身量相仿，一黑衣一白裳，连发饰都相似，从背后乍一看去，连寸心都分不出谁是谁。牡丹仙子见状，拉住了寸心的手，说道：“真君那日穿了黑衣。”
他在客房睡了三天，醒来当还是黑衣才对。寸心点头，带着牡丹来到两人身边。杨戬伸手去探，牡丹的法力果然恢复了几成，至少能独自驾云。
“我还是送你们上去。”杨戬说，“我有事要找玉帝。”
寸心的手一紧，指尖死死抓住了牡丹的袖子。牡丹回头看她，只见寸心脸上尽是女儿娇态，她有些不忍，对东华道：“上仙，我和三公主说句话。”
“好。”东华说，待寸心和三公主移步到连廊之后，对杨戬说：“真君啊，那日醉酒失态，真君不要在意。”
“我知道。”杨戬点头，“上仙此后饮酒也要多加注意。”
东华嗯了一声，搓了搓手，接着说：“那日酒后说的话，真君也不要放在心上。”
杨戬蹙眉。那夜他们说了那么多，东华要他都忘了？
“尤其是关于三公主的。”东华说，“真君要三思再做决定，切莫因小仙的话一时冲动。”
东华又成了天上的那个南天门守将，说话左右逢源生怕得罪人，脸上的笑也彬彬有礼。
杨戬忽然淡漠下来。
他本来以为，他和东华已经是至交，却不料东华竟用这样的态度对他。
“杨戬的所作所为，都会自己承担，上仙不必担心。”杨戬说。
东华察觉到了他思绪里的冰冷，长叹一声，拽着杨戬拉近了些，说道：“虽然小仙已经不记得那天说过什么，但是……”他回头看了看正听牡丹说话的寸心，“但是，三公主是个好姑娘，你别辜负她。”
杨戬蹙眉。
他那夜分明不是这么说的。
“我不娶她，算不算辜负？”杨戬的声音如同月色，冷淡至极。
东华抓狂地按住了自己的脸，笑道：“真君真会说笑……”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杨戬说，“与上仙无关。”
怎么可能无关！东华腹诽道，思虑再三后，悄声说：“至少去和三公主说一声，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拖得时间越长，对她的伤害就越大。”
“上仙管好自己吧。”杨戬说。
“唉……”东华叹道，“这样吧真君，我们先行一步，你和寸心公主说清楚后再做决定，如何？”
没等杨戬回话，哮天犬忽然四下张望，开始狂叫。转瞬之间，踩着风火轮的少年和托塔天王突然出现在了院中。
“娘娘懿旨，南天门守将东华上仙私自下凡，玩忽职守；百草园牡丹仙子丢失蟠桃养虎为患，任由南海恶蛟祸乱三界，罪不可恕。将二人一并拿下，带往瑶池归案。”李靖宣了旨，撇了庭院正中的东华一眼：“上仙？”
“啊，小仙在。”东华整肃衣冠，上前接旨，淡然道：“牡丹仙子和三公主说话，我们等下就可以走了。”
他这语气显然是没把李靖放在眼里，更没把懿旨放在眼里。
哪吒见状，叫了句“二哥”。
杨戬正在气头，一脸漠然道：“哪吒兄弟叫我做什么？”
“娘娘这次没有赏赐。”哪吒道：“二哥不是……”
“是。”杨戬说，“你带他们先走，我即刻就到。”
“好。”
等牡丹仙子与三公主说完，东华从寸心手里接过了牡丹，正身道：“不必绑了，小仙与仙子不会跑的。”
李靖悻悻把捆仙绳收起，带着哪吒和两人一同驾云而去。
到南天门的路途遥远，云层之上又没什么风景可看，东华扶着牡丹左右观望，忽然反应过来：“我还穿着真君的衣服！”
牡丹笑道：“你竟现在才反应过来？”
李靖重重咳了一声，示意两人严肃，但他们已然知道要受罚，心情竟比来抓人的父子俩还要轻松。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就这么到了南天门。
东华再次整了整自己的服饰。杨戬的衣服是凡间所制，不比天衣，但款式和布料都是上乘，任是谁穿上都能显得十分俊朗。牡丹则靠在他的肩上，看着他笑：“若牡丹是凡间女子，定要与上仙结为秦晋。”
东华一愣，转头看牡丹，她的一双杏眼中竟没有一分玩笑。
“仙子……”
“嘘。”牡丹把手指竖在嘴边，“别让李靖听到。”
李靖冷哼。
“仙子究竟对三公主说了什么？”东华好奇地问。
“没什么啊……”牡丹悠悠道，“只是身为女子，提醒她几句罢了。”
提醒什么？不要嫁给杨戬？还是……不要被爱骗到，让两人为婚姻所困，互相折磨？
东华想着，跟着李靖父子进了瑶池。
牡丹把东华的手推开，身体站直，如同往常一样娉婷，东华则因为穿了一身白衣长身玉立，把面前的两位吓了一跳。
他的身量和提醒都像极了杨戬，当年杨戬打上天来，也是穿了这样的白衣。
见玉帝闭眼，王母定了定神，勉强开口：“你们二人知错吗？”
“小仙知错。”“小仙知错。”两人同时低头答道。
王母没想到他们认得这么痛快，被东华吓到的慌乱一时便散到了九霄云外，高昂起头，傲慢道：“那就压下去吧，把牡丹贬下凡去，东华发往天河服役。”
“是！”一旁的天兵即刻站出来，拉着二人往外走。
“娘娘！”天奴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出现，一路小跑着进了瑶池，“方才小人听了一件大事……哎呀，二位也在啊，刚好，让娘娘来处置你们。”
东华和牡丹对视了一眼，这倒是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天奴清了清嗓子，打开了一卷书简，开始细数东华的罪状，把他前几次下凡的时间地点说的清清楚楚，连和牡丹仙子几时说过话都记得明明白白。读完之后，天奴放下书简，回身说道：“小人还听说，牡丹仙子想要嫁东华上仙啊……”
东华能感觉到，天奴没说一句话，身边的牡丹便僵硬几分，此时早已不复方才的从容。天奴竟然把这些小事记得如此清晰，这倒是他没想到的，不过，他这么做，就为了……重罚他？
“还有啊，他还曾和牡丹仙子说过，”天奴的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原来天庭竟是如此的顽固不化，腐朽不堪’……”
一直没发话的玉帝忽然睁开眼：“岂有此理！”
东华蹙眉，瑶池中众仙一片哗然，对着正中的两人指指点点。牡丹不忍地闭上了眼，东华能感觉到她的手指正在颤抖。
“仙子问他可知道这么说的下场，上仙说，‘不过是万劫不复’。”天奴添油加醋地把这些都说了，牡丹一把把东华扯到身后，双膝跪地高声道：“都是小仙的错！请陛下和娘娘重重责罚小仙！”
她早该知道祸从口出，却没想到那时南天门分明无人，还是被天奴的人听了去。
东华闭着眼睛，他察觉到她思绪中百花枯萎，万物皆失了颜色。
她已一心向死。
证据确凿，事情已成定局。
其实东华说的那一日，早已想到了有这天，因此他对玉帝的怒气并不害怕，反而觉得可笑。
“你俩一个也逃不掉！”玉帝勃然大怒：“来人，就依东华所言，把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把牡丹压到斩仙台，即刻打下凡间！”
东华轻笑。
牡丹没想到，一贯口齿伶俐的他，此时竟一言不发，拉了拉他的衣衫，让他也跪下。东华拂开了牡丹的手，双手揣进袖里，淡然道：“原来，天条真的如此腐朽。”
一片哗然。
“拉出去！”
“给我拉出去！”
“让斩仙台准备好十大酷刑！”
“把他打入万劫不复！”
……
有史以来，敢在玉帝和王母面前质疑天条者只有两人。一是孤身入九霄的二郎真君，一是白衣惹红尘的东华上仙。
那一刻，在一旁站着的哪吒忽然觉得，他们两人都是如此的顶天立地，如此……像一个神。
这样最好。东华想。成仙有什么好的，不用吃饭、不用睡觉、不能有爱，只有万年的生命，和无尽的孤独。如果要他再选一次，他一定不会当一个神仙。
万劫不复……
呵……
不过是……万劫不复。
东华被天兵带走时，心事重重的杨戬恰好入了瑶池，两人擦肩而过，杨戬猛地反应过来，抓住他的手：“上仙！”
他没能抓住他，但这个动作换来的是东华的一笑。
眉眼间的流云金纹，一袭黑裳在风中飞舞，右手持三尖两刃刀，左手向他伸出。
这就是东华对杨戬最后的记忆。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