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
-
人人皆知，灌江口吕知府家有个混世魔王，仗着自己是知府独子，自小便在街上转，看中了什么吃的玩的顺手就拿走，不远处便跟着一个下人负责结账。
别看他年纪不大，可懂的东西一点都不比别人少，小小年纪博览群书，教书的先生不知道被他气走了多少个。如果是个书呆子也就算了，这位小魔王还习得一身本领，大祸不惹小祸不断，今天摘了李家姑娘头上的话，明日放了张家屠夫待宰的牛，美其名曰积功德，好以后得道成仙。
“也不知是哪个混蛋教他的要得道成仙！”吕知府在一日家法伺候小魔王之后，气呼呼地问自己的夫人，“他这都过的什么日子？每天不好好读书，天天想着成仙，仙是那么好成的吗？你看看二郎真君，修行了千年才上天，他一个凡人，想那么多做什么？他有这个天分吗？”
吕夫人没说，他家小魔王确实是有天分的。
十六年前，吕家终于老来得子，吕夫人身怀六甲之时曾梦到一只黄鹤在屋顶盘旋，她醒来之后问过自己的丈夫，但他正发愁如何调入京城为官，没有在意夫人的话。在小魔王一岁的时候，他们终于离开了太行山晋阳地区，来到了灌江口。
此处山清水美人杰地灵，更别说还有显圣二郎真君千年庇护，吕知府在任十余年，虽说没有什么大的功德，却也没什么大的过错，蜀地山高水险，除了偶尔地动，便不曾有什么麻烦在了。
吕知府上任时已是不惑之年，他心系朝廷，一心想入京为官，但眼看仕途就到此为止，便把这个梦想寄托在了小魔王身上。
忘了说，这位小魔王，名叫吕洞宾。
说书先生一拍醒木，把二郎救母的故事停在了二郎劈山的一段，亭子里的众人各自散去，唯有一个白衣少年抱着酒壶悠悠叹道：“可惜了，这位二郎真君是个傻子。”
没走的众人齐齐回头，一位劈柴汉子道：“吕小少爷，在别处说二郎真君我们管不着，在此处说这话，是要被天打雷劈的啊！”
众人皆附和道：“是啊是啊，二郎真君做了那么多好事，不能因为如今不做地仙就容小少爷背后说他坏话。”
“我何时说他坏话了。”吕洞宾一撩衣袍，把手中酒壶放在栏杆上，说道：“我是说，真君就不该这么着急去劈山。”
“那他还能怎么办？”说书先生来了兴致，把装家伙的包袱往石桌上一放，准备听他的言论。
吕洞宾右手开扇，端的是风流倜傥，他摇头晃脑地说：“当然是打入灵霄宝殿，先擒了玉帝再擒了王母，哦，天条是谁定的？玉帝是吧，那就逼他改天条！”
身后的下人冲上来一把捂住了吕洞宾的嘴，把人从亭子里拽了出去。
“呜呜呜……”吕洞宾躲闪不及，被拖着走了老远，这手肘一拐打过去脱了身：“阿五你是不是想造反！”
“少爷！说了多少次想成仙就不能乱说话！”名叫阿五的少年揉着肋下，“再说您听这故事都那么多次了，耳朵都听出茧子了，还没腻啊？”
“我爹是知府，我是知府之子，了解一下本地的守护神，有什么问题吗？”吕洞宾不满道：“我说那些，还不就是想见这位大英雄一面？不是说显圣二郎真君吗？骂了他这么多年傻子，他都不现身，不会是假的吧？”
阿五捂住了自己的脑门。
他家少爷才是个假的吧？哪有十几年不给神上香，还处处顶撞的？
“当然是真的！您没听马夫说嘛？十多年前，二郎真君的府邸就在这里，遇妖除妖遇鬼抓鬼，守一方百姓安宁。”
“我又没见过……不过要是真的，前年那次地动他怎么不来救人？”
“真君老爷上天了啊！”
“果然是假的！”
“啊？”阿五一时间没搞清楚他家少爷的逻辑。
“在灌江口呆了一千多年，突然之间就上天，什么积功德，还不是为了谋个一官半职？跟我那老爹没什么两样。”吕洞宾嗤之以鼻，摇着扇子晃悠着回府。
“哎呀，不管您信不信，以后说那什么天规啊玉帝啊什么的，还是注意点吧。”阿五说。
“怎么？”
“真君老爷就是管天条的，”阿五挠了挠头，“叫……司法天神。”
真君神殿，着一身黑衣、蟠龙大氅的男子正批阅公文。
杨戬挺直了腰背，张开手臂放松片刻，又一次埋首于桌案。他的左手边放着一尺来高的书简，右手边放着更高的一摞。
自从接下这个位置他才发现，这么多年来没人想做司法天神，定是因为太累了。光是陈年旧案便不知积下了多少，每一日又有不同的新的公文送来，他干了没几天就发现，这些东西根本没个尽头。
从前九天玄女在时，天上的神仙没多少，地仙也没资格向天上禀报，出什么事自然自己会处理，但封神之战后，玉帝和王母为了把三界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命令大事小情都要报上天庭，地仙不管，天上也没人管，三界看似有序，实则犹如一团乱麻。
杨戬处理完第四十个同样的公文之后停了笔。
若不是此前师父说的话，按他的脾气，可能早已拎着三尖两刃刀返下人间去了。
他闭上眼睛，捏了捏自己的眉间，听得哮天犬跑进来的声音，问道：“怎么了，又慌慌张张的。”
“主人，是东华上仙……”
“他怎么了？”杨戬睁眼，“不是这些时日一直都很安稳吗？”
“上仙下凡之后的样子……您知道的，反正不大安分。”哮天犬欲言又止。
杨戬蹙眉：“有话快说。”
“指天骂地也不是第一次了，偏偏这次，被天奴的人听到了。”哮天犬说，“那人没我跑得快，现在还没上来，主人，这该怎么办？”
杨戬沉吟片刻道：“叫老六先去灌江口，看好上仙。”他看了哮天犬一眼：“你也去。”
“是。”哮天犬应了，“那您呢？”
“我先去拦下那个人。”杨戬说。
天色将晚，说书人收拾东西回家，见吕洞宾还坐在栏杆上，不由问道：“吕少爷，这次的结局，您还是哭了啊。”
“我才没有。”吕洞宾用袖子擦了把脸，笑嘻嘻地说，“听你说了这么多遍，你都不嫌烦？”
“我换着地方说，每次听的人都不一样，当然不会烦。”说书人笑，“倒是少爷你，听了这么多次，烦了吗？”
“你讲的好，我不会烦的。”吕洞宾说着，把一小锭银子甩到桌上，“喏，听你这么多场，这是报酬。”
“谢少爷！”说书人喜滋滋地把银子收好，哼着曲儿往东而去。
吕洞宾一翻身上了茶楼的屋顶，望向西方的残阳和被染红的天空，长叹一声躺了下来，手中酒壶一翻，嗦饮一口，擦了擦被沾湿的下巴。
身在灌江口，二郎救母的故事从小听到大，他却从不信二郎真君真的存在，如果在的话，五岁那年的水患、十二岁的瘟疫、十四岁的地动，怎么都不见二郎真君显灵？难道这个真君真的如他所想的那样，积了千年功德一朝入朝为官，就忘了故土百姓？
可是他是如此重孝重义的人啊……
吕洞宾摇摇头，抬眸间忽然发现一团乌云向灌江口飞来，他以为要下雨，赶忙跳回茶楼，借了一把伞想趁着雨前回家，可没走两步便发现哪里不对。
天空骤然便黑了下来，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吕洞宾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握紧了手中竹伞，快步往吕府而去，但还没走两步便觉得周身疼痛，哐当一声栽倒在地。
这是怎么回事？他慌乱地四下张望，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一个白袍白发的人走到他身边，阴阳怪气地开口：“吕洞宾，你屡次叫骂天庭，该当打入十八层地狱！你可否认罪？”
真被阿五说中了？还是家里人为了教训他给他的一次考验？吕洞宾左思右想，决定先服个软，便忍痛笑着开口：“大人哪里的话，小人哪敢啊……”
不管是对什么人，服软总是没错的。吕洞宾想。
却没料到，面前这人一脸嘲讽，抬起了地上被捆仙绳绑住的吕洞宾的脸，眯着眼说：“想不到吧，你也有今天……”
他声音极低，如蛇一般钻入了他的耳朵，让他的脑子开始嗡嗡作响。
吕洞宾觉得自己要死了。他的四肢如同被人割去，无论如何都无法动一动，脑子里全都是白衣人滑腻的声音，如蛆附骨，侵入骨髓。周身的寒冷让他止不住颤抖起来，开始无意识地呻吟。
他依稀听到有人来，却无法睁开眼去看，一心一意地承受着难以言说的痛苦。接着他便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一只黑色细犬正在舔他的脸。
“啊！”吕洞宾吓了一跳，迅速地往后退了几尺，这才察觉到身上的痛苦已经消散，而自己正躺在大街中间。月上柳梢头，又近中秋，来来往往的人纷纷围观过来，阿五从人群中钻出来，赶忙拉起了吕洞宾。
“少爷，怎么回事？”阿五上下查看着他身上有没有伤口，“我刚把您要的东西买回来，就听说您躺在道路正中，又是掐脖子又是浑身颤，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有什么病了。”
“我没有。”吕洞宾恍惚道，“我刚才……好像见鬼了。他说，我该打入十八层地狱……”
阿五张大了嘴。
“小少爷，方才老妇确实看到一个人。”一位卖豆腐的老太太说道：“样子十分端正，一身黑衣手执墨扇，倒是像极了当年的二郎真君。”
围观的众人一片哗然，阿五也跟着兴奋起来：“真的假的！少爷您见到真君老爷了啊！”
“不是他。”吕洞宾说，“是一个白衣人，白衣白发，不像是神仙，倒像是索命的黑白无常。”
他转头，看到那只把他舔醒的黑狗正坐在地上拿后腿挠痒痒，问道：“你看见了吗？”
“少爷您是真的病了吧？怎么和条狗聊起来了？”阿五叹气，见吕洞宾依旧形神恍惚，拉起这人的手一路回了吕府。
不对，一定哪里不对。
难道……世间真有二郎真君？
圆月之下，黑色细犬打了个哈欠，趴在了吕府的大门口。而不远处，墨扇轻摇的男子轻轻一笑，转瞬消失。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