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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个故事:幼薇温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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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在执念吗?
我看着面前这位穿着现代职业装的女性,这已经是我在这家便利店门口第五次碰到她,每每街灯繁华,她都要坐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买醉,直到喝到身体打晃才肯回家。
第六次,我终于趁她还未喝醉的时候忍不住跟她搭了讪,“姐姐,可以讨杯酒喝吗?”
她看了我一眼,“小孩子不可以喝酒哦!”
我虽然看着小,“可是我已经二十二岁了哦!”我告诉她。
“证件拿出来看一下。”
我从小帆布包中拿出了我的身份证,她蹙眉看了一眼,许是有点喝多了,看不清面前的数字,又看了看我的脸,“你看起来很显小嘛!”
我坐到她旁边的台阶上,“现在可以请我喝杯酒了吗?”
那姐姐从身侧一打的啤酒瓶中拿出来一个给我,“就一瓶哦!喝完姐姐送你回家。”
我无奈的应了一声,“好!”
我喝了一口啤酒,其实我最不喜欢喝的就是啤酒,这一口到嘴里我竟有些想念我的石原梨酒,临走的时候,我在树下埋了三坛,也不知道等我回去的时候,这酒还在不在。
“小小年纪,养成喝酒的习惯可不好哦!”姐姐对我说。
我看着她,不以为意,“到你这个年纪就可以了吗?”
“到我这个年纪。”那姐姐蹙了一下眉,颇有一丝痛苦的模样,“人生哪有什么真正的自由。”她说罢,眼圈微红,喝了一口啤酒。
“执念能换来爱情吗?”我问她。
她蹙了下眉,“你说什么?”
我问她,“姐姐,你听说过鱼玄机的故事吗?”
她又蹙了一下眉,“唐代那个女诗人?”
我点点头。
她默了默,“就是那个爱上温庭筠,却被温庭筠介绍给别人,最后被送进道观的那个女诗人?”
“是!”我答:“你想看看她的故事吗?”
“怎么看?”
我伸出手来。
她诧异的看向我,就像在看一个奇怪的小孩。
我示意她将手放上来,她好像陪我游戏一般将手放了上来。
“闭上眼睛。”我说。
她妥协着将眼睛闭上。
我在意识中同她打了招呼。
她在意识中看到我吓了一跳,突然将眼睛睁开,撤回手来,“我看到了什么?”
“是我。”我说,尝试着去向她描述意识中的场景,“那是我们的意识,你我身处在一片漆黑之中,明明没有光,你却能看得到我。”
她吓了一跳,“我再试试。”她又将手搭上来。
我握住她的手将眼睛闭上,“嗨!姐姐!”我在意识中同她打了招呼。
她看到我吓了一大跳,这次却没有将眼睛睁开,“太神奇了!我怎么能在这里看见你?”
我向她解释道:“你可以理解成这是你我意识共通所产生的一个空间,与三维世界没有关系,只存在与我们的头脑,就像一个漆黑的电影院,只有你我,也只有我们能感觉到彼此。”
“你是怎么做到的?”她惊讶的问。
我在意识中朝她笑了笑,其实在现实世界我们只是两个拉着手闭上眼睛的人,我说:“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但我确实能做到,你可以将我理解成一种特异功能,或者把我当成一个会占卜的神婆。”
姐姐笑了笑,“那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我要带你看看鱼玄机的一生。”
“我们看她做什么?或者我们可以看看别人,比如秦始皇。”
那要等我遇见秦始皇的转世再说,我说:“我们不看别人,只看鱼玄机的。”
姐姐开始妥协,“那也行!”
然后我们来到了鱼玄机出生的那一年,公元844年。
帷帐拉开,妇人刚刚产下一名女婴,姓鱼,唤名幼薇,字蕙兰。
小女孩开开心心长到五岁,迁下邽就学,十岁时,回鄠县的途中,在家门口偶遇一花市,见满地风残牡丹,不禁叹道:“临风兴叹落花频,芳意潜消又一春,应为价高人不问,却缘香甚蝶难亲,红英只称生宫里,翠叶那堪染路尘,及至移根上林苑,王孙方恨买无因。”
“哪里来的小娘子这般伤春叹秋?”有一男子笑笑走上前来,抚了抚下垂的胡须,穿着一身灰色的直裰,手中摇着蒲扇。
幼薇毫不客气的道:“哪里来的老翁这般爱管闲事!”
有一小童冲上前道:“你这小娘子好不客气,你可知我家主人是......”
“哎?”那老翁笑意盈盈的将小童用蒲扇阻了去,拱拱手假作揖道:“小女子才思甚高,在下佩服。”
鱼幼薇蹙起眉来,瞧着此人甚是怪异,抚抚衣袖,扬长而去。
“这位是......”那位姐姐问我。
我答道:“唐代著名词人,温庭筠,温飞卿。”我停了停,看着她道:“温卿!”
她怔了怔,看向我,没有说话,好似被什么东西触动似的,面上有股说不出的情绪。
我们接着看下去。
没过几日,温庭筠突然出现在鱼幼薇家前院,带着当日那名小童,小童手里提着一厚摞的书籍,与母亲攀谈几句便走了。
鱼幼薇忍不住好奇去问母亲,“那人是谁?”
母亲说:“左邻徐家的访客,要在徐府上暂住,听闻我家有一小女子才情甚高,便特意带着书籍前来拜访。”
母亲将一厚摞书籍交到她手上。
她看了看,多是些诗词歌赋,忙问母亲道:“他可说了他是谁?姓甚名谁?”
母亲回想道:“他说他姓温,名庭筠。”
鱼幼薇吓了一跳,小小的心上震撼不已,原来那日与她在花市上碰面的便是著名才子温庭筠!
鱼幼薇回到闺房中焦急的踱步,回想起那日的出言不逊便懊悔不已,她自幼便读温先生的诗词,哪知偶然相见,这般冒犯,遂在房间中窝了三天也未曾出去。
第四天,她鼓起勇气带着母亲蒸好的糕点,带着一名仆从便去了徐家拜访,哪知温庭筠此刻正在以诗会友,不得与她相见,直到夜幕时分,温庭筠才得以与她在廊下一见。
鱼幼薇特将准备好的点心奉上,低下头来真心道歉,“那日与先生在花市相见,不知先生身份,多有冒犯,还请先生见谅。”
温庭筠笑了笑,问小女子如何称呼?
鱼幼薇恭敬的答:“小女名幼薇,子蕙兰。”
温庭筠蒲扇一指,“你看那院墙外的杨柳,我要你以它为题赋诗一首,你可能作?”
鱼幼薇看了看那远处的杨柳,在院墙的遮掩下露出大半个树冠来,在夕阳的映衬下柳叶飘飘,便沉下心来,想了一想,随即对温庭筠道:“作得!”
温庭筠颇有玩味的蒲扇一摊,“请!”
鱼幼薇将高捧的双手放下来,慢慢想了想,随即应道:“朝朝送别泣花钿,折尽春风杨柳烟,愿得西山无树木,免叫人作泪悬悬。”
“好!”温庭筠高喊一声,兴致颇高,“那日一见,我便知你有此才情,这世道才子颇多,才女难得,你可愿拜我为师?我愿对你倾囊相教。”
鱼幼薇心中一喜,“小女子自然愿意!”
“好!那我便同你回去,待你在父母面前向我行过拜师礼,你便是我温庭筠的徒弟。”
鱼幼薇滞了滞,歉疚的道:“先生,如今已太阳西沉,天色见黑,家中只有我与母亲两人相依,恐有不便,不如明日,我亲自来府中请你过去,在我母亲面前行拜师礼!”
温庭筠滞了滞,“如此甚好!”
温庭筠在徐府的那一年,整日与鱼幼薇二人吟诗作对,温庭筠不仅对鱼幼薇倾囊相授,更是彻底走进鱼幼薇心里。一年后,温庭筠落第千言出任方山尉,鱼幼薇悲伤过度躲在房中未能与他相送。
温庭筠走后,鱼幼薇躲在房中郁郁寡欢,终于忍不住相思,作《早秋》以寄温庭筠。
“嫩菊含新彩,远山闲夕烟,凉风惊绿树,清韵入朱弦,思妇机中锦,征人塞外天,雁飞鱼在水,书信若为传?”
期间他们数次作诗相合,可是温庭筠避重就轻,从未回应过她的心意!
时间一转眼来到了鱼幼薇十四岁那年,她终于得以与温庭筠相见,可是温庭筠却带回了一个男子,名叫李亿,乃是那一年的新科状元,并以师徒之名,将她介绍给了李亿,并于暗中撮合!
这一次,鱼幼薇终于心死,心灰意冷嫁给李亿,只可惜鱼幼薇嫁给李亿之后,李亿正妻善妒,多次对她大打出手,十五岁那年,鱼幼薇被李亿送至道观,道号“玄机”,并承诺三年之期,便接回府上,只可惜三年过去,她就像被人遗忘在道观,没有人来接她回去。
在这三年期间,鱼玄机数次写信给温庭筠,向他表明自己的心境,可是温庭筠只是以诗相合,从没有救她于水火,直到鱼玄机心灰意冷,彻底放弃,以诗会友,倚门卖笑,最后,鱼玄机失手杀死了自己的婢女,于二十六岁被处以极刑,于法场之上,远远见到温庭筠一面。
“那时他已垂垂老矣,时日无多。”姐姐含着醉意默默念道,“当真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姐姐收回手来,我们从意识中退了出来。
我默默的念道:“当真是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她的眼泪开始愈流愈凶,“我以为我嫁给李亿他就会因失去我而感到懊悔自责,我以为我向他表达我的悲伤他就会可怜可怜我,以至于后来倚门卖笑,臭名远扬,我都只想让他看看,我是怎么变成今天这样,我要让他看看,是他的选择造就了今天的我,可是我归根结底只是个小女孩,只是那个当年在廊下被他以‘柳’为题赋诗的小女孩,我只想要恩师的怜爱,我多希望我的肆意能让他回头来看看我,哪怕只是劝我一下,他劝我我就会听,可是他从未心疼过我!”
“你终于意识到那是你了,是不是?”我说。
她怔了怔,一双微醺又浑浊的双目看向我,“你说什么?”
“那是前世的你。”我说:“你因这一段感情执着了三辈子,是时候该停下了。”
她恍若失神一般的看向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说:“鱼玄机是你,前世的你,你对温庭筠的爱化为了执念,纠缠了三生三世,这一世,你注定也要受此折磨。”
她的眼泪哗的一下流下来,“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我说:“第一世,他长你几十岁,因着年龄差距,师徒之情,未能成全,第二世,你的灵魂寻他而去,你垂垂老矣,他刚刚降生,你们未能相见,第三世,你终于与他相见,却降生在他家里,成为他的亲孙女,还未等你长大成人,他便已离去,这是你们的第四世,那个男人我无意在街边转角的写字楼看过,他已有家室,并育有一女!”
姐姐愕然一惊,直愣愣的看着她。
“很抱歉我窥探了你的秘密,但我不是有意而为之,这世上的人我只要看一眼便知晓了他的前世,这也是我今日来向你讨酒的原因,我因前些时日数次见你在此买醉,看到了你的前世,也是偶然之间,我看到了他的,所以才会在今日与你谈论一番。”
“你究竟是什么人?”那姐姐冷静至极的问我。
“外星人,算命先生,或者特异功能,你怎么理解都好,最主要的是,我想让你明白,从第一世开始,他对你就没有爱,他的灵魂执念从来都不在你,而是在于个人志向!”
“可是我们也曾相爱,大学的时候,我们也曾在一起过,他如果不在意,我们又怎么会相遇!”
我叹口气,“你可知你们为何数次降生,数次带着年龄的差距,那是因为你的灵魂是被他吸引而来,而他的灵魂有自己的生长节奏,两个相互奔赴而来的灵魂是会在合适的时机相遇的,不管是少年,还是暮年,他们会在合适的时机遇到彼此,最后相携而去,而你们不是,他降生的时机有他自己的机缘,而你是奔赴他而来,只能依靠运气!”
“可是重要的是,我们遇到了彼此,就像你说的,人有前世今生,人生有轮回,那么只要我坚持下去,总有一世,他会回头来看看我,我们总会有个幸福的结局!”姐姐激动的说道:“或许不用等到下一辈子,就今生,或许他婚姻失败,或许因为种种原因,只要我等下去,哪怕是在暮年,我也有机会同他在一起。”
“然后呢?”我说:“他会爱你吗?”
姐姐执念道:“他也许会爱我的!”
“那你为什么不能去爱自己呢?”我说:“你纠结了四辈子,痛苦了四辈子,还不够吗?”
“不够!”姐姐哭着说,带着被命运逼迫的愤恨,“我就想要他来爱我,想他同我在一起,这是我此生全部的意义。”
“在一起之后呢?你就能真正的快乐吗?他的执念并不在你,待他的灵魂达到他想要的成就,他就会释然,然后开始下一个故事,你从来只是他人生中的一个插曲,也许你坚持下去,说不上哪一世,你们会在一起,前路漫漫谁知道呢?可是你的灵魂早已在轮回的过程中磋磨的不成样子,没有一个灵魂是在执念中获得救赎的,就算你跟他在一起,你也不会爱了,因为爱一旦化为执念,你所在意的就变成执念本身,而爱也就不复存在了,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不是你不会再爱上他了,而是你不再懂得什么是爱了!这世界上有太多的灵魂,不是所有灵魂都懂得爱,也不是所有的灵魂都需要被爱!你明白吗?”
姐姐直直的看着我,没有说话。
“别让执念毁了你,你已经痛苦了这么久,还要再痛苦下去吗?如果你再这样下去,你便要生生世世痛苦下去!”
“那你告诉我,我怎样才可以解脱。”
“我不知道。”我说:“也许有些人看过前世之后,就能放下今生执念,也许有些人不会,每个人的所得不一样,你要问问你自己,你收获了什么?又能放下什么?”
“我不知道。”她说:“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做?”
“爱是什么?”我问她。
她没有说话。
“爱是爱他所爱。”
“我不明白!”
“他在意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
我说:“他人生的意义从来不在于家庭,不在于亲情友情爱情,以及各种温情,他在乎的是个人成就,这与他灵魂最根源的挫败有关。”
“你什么意思?”
我说:“帮帮他,爱他所爱,帮他化解他的执念,当他的灵魂得以圆满之后,你的灵魂才能获得救赎,那个时候,你就会重新明白,爱是什么?”
我与她的谈话就到那里,第二天,我就带着阿衡离开了那座城市,我不知道她的结果会是怎样,是否能从执念的泥沼之中挣脱,我明明已经告诫过自己,不要轻易插手别人的人生,可是我总是不忍,或许老天给我这种能力就是希望我去帮助别人,明明我已身负罪孽,能做的我已做了,这世上万事万物,灵魂各有归路,我的出现既是机缘,也是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