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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个故事:三世父子 ...

  •   那年我八岁,偶然间读了一本关于前世今生的漫画,才开始渐渐明白我眼中看到的画面是什么。
      由于我时常忍不住讲出来给别人听,所以福利院的护工都以为我患了什么妄想症,于是通过社会福利带我去看精神科医生。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老教授,我情不自禁的盯着他看了很久,近乎痴迷,因为我第一次发现我竟然可以看到人的两世。
      所以关于第一次问诊我几乎没有印象,只记得福利院护工回去之后唉声叹气的模样。
      于是一周后,福利院护工帮我约见了第二次问诊。
      那时我便决定,我要好好戏弄这些将我当成精神病的人,我才不管他们的用意是好是坏。
      于是第二次问诊的时候,我全程笑脸,笑的极其开朗,有问必答,而且答的生动有趣。
      然后我注意到老教授在病历上划了几笔,又重新填上几行字。
      第二次问诊老教授也没问我任何关于前世的事,只是聊了一些当时孩子们都感兴趣的话题,我尽管应付着,却索然无味,因为我根本不是什么孩子。
      于是,一周以后,我们照例进行第三次问诊,我已经与老教授熟络,其实我心里倒还蛮喜欢这个老头,他亲切温和又有趣,总比福利院里有些假仁假义的护工讨喜的多。
      于是,这一次,他终于跟我聊到正题。
      我不明白,为什么大人跟孩子说话总喜欢刻意把语调调的鲜活,就像老教授,一把年纪了,也要如此来跟我说话,“阿衡,听说你知道很多有趣的故事?”
      我听得极不舒服,却还要装作很开心的样子,表情充沛的答:“是啊!”
      但这是我为什么喜欢老教授的原因之一,因为他会认认真真的喊我“阿衡”,我从小接触过得护工总会一口一个小朋友,永远记不住我的名字。
      我这么喜欢的名字,他们总是不放在心上。
      “那可以讲给爷爷听听吗?”老教授问我。
      我撇了撇嘴,懒得继续装作天真可爱,转头对旁边的护工姐姐说了一句,“你可以出去吗?”
      “小朋友,姐姐今天的任务就是陪你看医生,姐姐必须得留在这里呀!”
      我听得翻了白眼,双臂一抱,懒得跟她沟通,“反正你不出去,我是不会说的。”
      “你!”她被我说的有些气愤,但是当着老教授的面也不好发火。
      我心里十分不明白这些人都是怎么想的,没有真正的爱心,还做什么爱心人士。
      于是老教授顾及我的情绪,礼貌的将她请了出去。
      门被关上那一刻,老教授摘下眼睛,放下笔,慈祥的朝我笑着,“你这个人小鬼大的丫头,这回可以说了吧!”
      我十分骄傲,完全丢掉孩子模样,“教授,我可是在顾及你的面子。”
      “我?”教授被我逗得嘿嘿笑了,“我一个糟老头有什么需要顾及!”
      我故作神秘,“你的家事不需要顾及吗?”
      “我的家事?”教授完全在配合我的演出,故作惊奇的反问我,“我有什么家事呢?”
      他的态度表明,他完全不相信我,这令我有一丝气愤,遂十分认真的说了一句,“你的儿子!”
      他顿时怔住,似乎没想到我会一语中的,然后表情渐渐凝固,几秒之后,倒是开心的笑起来了,“小丫头,聪明得很,我这把年纪,有儿子不稀奇。”
      “可你跟他关系不好!”我继续说道。
      老教授敛了敛耷拉的眼皮,微微斥责我:“阿衡,撒谎可不是好孩子。”
      可是谁要做好孩子!
      我进而补了句,“势同水火!”
      老教授彻底静下来,一双浑浊的双眼紧盯着我,表情凝重又严肃。
      其实我只看到他的前世又看不到他的今生,根据老教授的前两世,我大概推算出他有儿子,并且关系不太好,但“势同水火”却完全是我大胆猜测的!
      他就盯着我许久没有说话,我不明白他到底想从我脸上看到什么?
      于是十分挑衅的问道:“怎么样?我说对了吗?”
      老教授的眼球动了动,然后面向他的办公桌,老态龙钟的靠在椅背上,好似回望。“你猜对了!”然后他沉沉叹出一口气。
      “我才不是猜的!”我故意卖个关子,“我看到了你的前世。”
      老教授被我逗笑,他大概觉得我可爱极了,伸出手来捏了捏我的脸蛋,“你这丫头聪明!你很健康,不需要再来这了,跟着大人回去吧!”
      我有些急了,“教授,你就不想知道你前世发生了什么?”
      “孩子……”老教授俯在我面前,语重心长,“你大概是个天才,你的逻辑能力和洞察能力都很强,好好学习长大之后定是可造之材。”
      我才不想做什么人才,我只关心他想不想听我的故事。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你跟儿子的关系为何不好?”我近乎逼问他。
      然后他又沉沉叹一口气,老态更重,“孩子是我养大,我自然知道。”
      我更急了!“你们有羁绊,前世的羁绊!”
      他好似呓语迟缓,“今生父子,前世冤家,哪能没点羁绊。”
      或许是我吵的声音太大了,惊动了护工,后来护工连连道歉的将我带走了。
      也是后来上了学我才明白,为什么老教授对我的故事不感兴趣,大概是我做了件愚蠢的事,因为我跟一位一辈子研究科学的人谈论玄学,也是令我哭笑不得!

      那天之后,我很挫败,我本想吊起他的兴趣,让他十分好奇想要听我的故事,然后我再像挤牙膏一样,一点一点告诉他。
      可谁知道,我完全被自己的小聪明捉弄了,老教授完全对我不感兴趣。
      可是我没想到,一个月后,老教授来看我了,他比一个月前更显老态,似乎有无尽的无奈,道也道不尽。
      他找到我,还给我带了一个洋娃娃作为礼物,那天下午,我们在小餐厅聊了很久。
      我将老教授前两世的故事详尽的讲给他听,他听得入迷,时而开怀大笑,时而眉头紧锁,但他始终没为前世的故事落下一次泪。
      而我,当时只觉得有扬眉吐气,一扫阴霾的痛快,后来我才知道,老教授从头至尾都不相信前世今生,他不过是想为自己与儿子之间的关系,寻找一个难以探寻的理由。
      日暮将至,老教授从福利院离开,我看着他的背影,那么孤独,那么羸弱不禁落下泪来,这世上的无奈很多,孤独也很多,原因不尽相同却同样酸楚,就像我与老教授,这次谈话,才真正将我们两个孤独的人联系到一起,
      我也没想过,会与一位暮年老人成为知己。
      之后老教授来了很多次,倒有点像我找他瞧病的样子,一周一次,基本从不间断。
      三个月后,福利院的护工告诉我,说老教授要把我带回家,他已经办理好手续,准备领养我这个孤儿。
      我完全没想到,而这对我来说也并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于我个人而言,生活在哪都是一样,相反我已经熟悉了福利院的生活,现在突然要去一个陌生环境,我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
      但最后,我还是跟老教授回家了。
      或许是我觉得自己是应该换一个新环境生活,与或许是我想了解了解这个看起来孤独的老人。
      老教授的家是一座三层小别墅,但整个房子里除了一位打扫做饭的阿姨以外,空荡荡的就像正在展览的乾清宫。
      我随着老教授走进去,直接被带到二楼,一个敞亮整洁的房间。
      我想,大概是为了迎接我,所以在房间里能看到几个与房间风格不相符的洋娃娃,就是这个小细节,让我觉得内心十分温暖。
      我经历过这世界上最残忍的抛弃,也失去过这世界上最爱的人,我本以为这世间不会再有人顾虑我的感受,却在老教授身上找到归属感。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冰天雪地里的小飞虫看到了光!
      接下来几个月,我们一直生活的十分和谐,除了吃饭睡觉以外,老教授基本都在给我上课,因为我已经到了入学的年纪,夏天过去后我就要正式入学,老教授担心我没有过课前教育,于是抓紧找了两本书帮我先打好基础。
      然后,我向老教授展示了我另一项特长,我的书法!
      我的书法习得极好!颇有几分颜真卿的遒劲郁勃,这令老教授十分惊奇,这项才艺我从不向人展示,因为这与我的身份不符,但因为老教授十分痴迷练字,所以我也愿意与他切磋切磋。
      老教授很开心,还带我欣赏了他收藏十几年的书画,其中有一幅画作还与我颇有渊源。
      不过前尘往事,我既记起,又何必介怀!
      我这样劝自己!
      后来,老教授不再上班了,整日不是教我功课就是练字,或者坐在阳光下看看书。
      而我也如他所愿顺利升入小学一年级,而我在老教授家生活的一年时间里,我从没见他有任何亲戚到访,包括他的儿子。
      再后来,老教授身体每况愈下,常常卧床昏睡,打扫的阿姨一次又一次拨出教授儿子的电话,没有一次被接起。
      我更多的是好奇,我知道老教授与他儿子的前两世,却不知道他们今世的故事,于是我向阿姨问起,她终于叹息着将故事告诉我。
      原来一切的故事都要从教授的太太,老夫人开始讲起。
      一九五七年,老教授响应国家号召,参与知识青年下乡政策,遇见同为知青的老夫人,两人一见如故,感情日久升温,返城后顺利结婚生子。
      一九六六年,老教授夫妇在北京一所大学任教,当时社会动荡,不少文人学者因承受不了压迫,选择上吊自尽,老教授一家状况岌岌可危,那年老教授的儿子九岁,为了儿子的未来,二人决定极尽可能逃出国外。
      造化弄人,出逃前一夜,老教授夫人以“国民党潜伏特务”为名被抓,老教授因不在家中躲过一劫,随后老教授将九岁的儿子送到外婆家寄养,自己一个人逃出外国。
      老教授本以为这场风波不久便会散去,以为不久就会一家团员,没想到□□的风一刮就是十年。
      十年后,老教授重返国内,已是物是人非。
      原来在老教授出逃半年后,老夫人含冤受审,在狱中受尽侮辱与折磨,最终精神崩溃,被放出后终日疯疯癫癫,最终割破手腕失血过多而亡。
      而老教授儿子日渐长大,看着母亲无能为力,认为父亲将他们母子二人抛弃,便对父亲怨恨极深,遂决定终身不再相认!
      所以这些年,无论老教授如何忏悔与赎罪,他的儿子都不曾动容半分。
      听完故事后我很唏嘘,□□我并不了解,也还未来得及了解,但我却已对这两个字分外厌恶!

      老教授离世前一天下午,阳光很好,他难得清醒,我与阿姨将他推到窗边晒太阳,他看起来精神很好,眼睛虽然浑浊但眼神十分澄明。
      他第一次拉住我的手,我看着自己的手在他手心小小的,第一次想要流泪。
      “孩子……”他语速极慢,“三件事,第一不要随便对人讲故事,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第二,多学着与人接触,你虽然看着开朗,但内心孤僻,第三,我不办葬礼,如果不能跟她葬在一起,就葬在她附近吧。”
      我大概了解“她”指的应该是老夫人。
      我点点头,问道:“教授,你相信我吗?”
      教授看着困意渐沉,勉强着想要对我笑,“孩子……”他话没说完就已经陷入沉睡。
      看着他松弛苍老的脸,我终于落下泪来,为他最后嘱咐,也为他此刻还温暖的掌心。
      第二天一早老教授在睡梦中离世,享年八十岁!
      而我终于从孤独的人,变成彻底孤独的人。
      老教授去世三天后,律师到访,带着老教授的遗嘱。
      我才知道教授离世后,我还涉及到遗嘱分配的问题。
      老教授的遗嘱中写明,将我现在居住的房子归我所有,还包括一些零散的存款,这些钱足够我成长到十八岁成年,其余收藏的字画,藏品,不动产,等一些动产全部归儿子所有,如果儿子不要,顺延给下一代。
      我虽然不太了解这些东西,但看律师的表情,这应该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对于金钱谁人不向往,我还想着,为了让老教授与老夫人葬在一起,我愿意将我的那一部分全部归还。
      可当我见到老教授的儿子,我才发现,我心中的小九九又错了。
      老教授的儿子是一位非常有影响力的书法家,看到他的作品我才知道,原来老教授的很多藏品都是来自他儿子的作品。
      律师带着我第一次上门的时候,老教授的儿子态度并不友好。而我看到他时也并不意外,只是照印象里略微苍老一些。
      至于我为什么认识老教授的儿子,是因为他们父子三生三世容貌都没有改变。
      这么多年,我看过很多人的脸,但前世今生容貌没有改变的只有他们父子。
      在律师简单说过来意之后,老教授的儿子很快下了逐客令。
      “我不接受这笔遗产,我的儿子也不会接受!”
      别人的家长里短我绝不会管,但是老教授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我无论如何也要完成他的遗愿,我看着他,难得的诚恳,“爷爷临走前希望与奶奶葬在一起,这是他唯一的愿望。”
      老教授的儿子看了看我,厌烦又严肃的神情,“孩子,按照法律来讲,如果我们放弃继承,这些财产都是你的,赶紧带着你的钱走吧,别再来这。”
      我很生气,其实钱对我来说没有多大意义,大不了我再回到福利院,但他的态度让我十分接受不了。
      “你真的不会后悔吗?四十年了,你放不下的到底是抛弃还是谴责?”
      “小丫头!”他声音低沉,双眼敛着神极严肃,“九岁了,该学会不对别人的私事指手画脚。”
      我回瞪过去,“你没听过一种说法吗?今生解不开的结可会延续到下一辈子,这在人世间叫‘缘’,但就算是缘,也会分为善缘与孽缘,我看你现在的样子,不出二十年你们父子可能又要见面了。”
      老先生霎时拍桌而起,怒瞪着我,“现在马上滚出我的家!”
      律师在一旁也很尴尬,急忙帮着打圆场。
      我气势丝毫不弱,打小起我就不知道什么叫怕!
      “滚出去可以,但我怎么样都会把爷爷葬到奶奶身边,再不济我也会把爷爷的骨灰撒到奶奶的墓前,你又能怎么办?”
      老先生怒不可遏,“丫头,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扬着下巴,“爷爷想了你和奶奶十年,求你原谅四十年,你扪心自问,如果当年他带着你一起出国,你还会憎恨他对你们母子的抛弃吗?难道你一定要你的父亲母亲全部死在这场灾难里你才甘心吗?”
      老先生浑身颤抖被我气的直吼, “你懂什么?”
      “我不懂!”我挺直腰板,“我只是没想到你如此顽固不化,冥顽不灵,爷爷说了,你们做了三世父子,下辈子,他不要跟你再做父子。”
      老先生脸色涨红绷着劲,静了静的看了我良久,终于虚脱一般沉沉出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坐下,冷嘲一般,“三世父子,哼!那也是孽缘!”
      “你以为的孽缘却是别人的牵挂!”我也平息了怒火,静静看着他,“据说人老了总会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爷爷给我讲过,说你们上辈子,上上辈子都是父子。”
      老先生攥紧了拳头,瞪着我,大概心里还是好奇,于是沉沉道:“他都对你讲了什么?”
      愿意听总是好的,愿意听就说明事情有商量的余地,于是我开始在心里耐心的梳理故事,“爷爷说,第一世,他为父,你为子,那时爷爷是清朝开国将军,你是他正室发妻所生的嫡系长子,你自小跟他在军营长大,你的诗词歌赋,刀枪剑术都是他一人所教,你十六岁那年,爷爷跟随顺治帝带兵入关,你在路上不幸被俘,受尽折磨,爷爷无计可施,后来你奄奄一息被明军吊于城门之上,清兵破城之际,你本渴望爷爷能够救你,爷爷却喊着士可杀不可辱的口号将你一箭射死。”
      我接着说:“大概是你怨恨太深,爷爷愧疚太重,所以下一世,你们又结父子之缘,只不过这一世换了位置,你为父,爷爷为子,这一世没有什么家国情怀,也没有什么波澜壮阔,更没有什么无奈的抉择,但这一世你们没有一个人过得幸福,因为这一世你是一个混混,经常喝酒赌博,家境又十分贫寒,日子经常有今天没明天,后来你与妓女生下一子,妓女难产过世,可你心里并不相信这是你的孩子,对他十分不好,还好有你母亲的帮衬将孩子带到六岁,后来你母亲过世,孩子彻底交到你手上,经常是有上顿没下顿,你喝酒以后,或者赌运不顺经常对着孩子打骂,孩子八岁那年,你生日当天,他在家里做好饭菜等你回来,你在外面喝了一整夜的酒,回到家看到他趴在桌子上睡觉,一时气愤失手将孩子打死,而你是酒醒后才发现孩子已经过世,这一世你解了上一世的怨,而你的父亲,不管是为父为子都深深爱了你两世。”
      “直到这一世,爷爷为父,你为子,你们又重新结缘,只是不管哪一世爷爷都是带着牵挂,而你从来都是怨恨!”
      他听完,粗眉紧皱着,久久没有说话。
      我知道,对他而言这只是个故事,他心里能有多少真情实感,我不奢求,我只求他可以想象,如果人真的有前世,很多事情我们是否应该觉得知足,是否应该看轻,是否应该放下!

      几天之后,他重新找到我,那时我已经重新回到孤儿院。
      我们就在老教授曾经与我聊天的小餐厅,重新聊了一次。
      老先生身材肥胖,但为了配合我,他还是选择去坐绿色的塑胶板凳,大概是长期饮酒的缘故,他的脸色总是红红的。
      老先生总是看着严肃,使我不由得生出一种距离感。
      他没多啰嗦,直接沉沉道:“昨天回老房子找你,邻居说你被福利院接走了。”
      “嗯!”我缓缓点了两次头,“爷爷走后我又失去监护人了。”
      “没人再来领养你吗?”
      “有!三天已经来了好几家,他们都没花时间观察我是不是正常,就决定将我带我回家,他们不是想带走我,而是为了钱。”
      老先生略赞赏的抬眼看我一眼,又将视线盯向地面。
      “你这丫头聪明,又重情重义,为了老爷子的事也费了不少心。”
      我似乎听出他话语间的松动,“您的意思是?”
      “昨天,托你的福,我又回老房子看了一眼,年轻时总顾着吵架,也没好好看上一眼,现在人走了,我也有机会看看老爷子这些年怎么过。”
      “那你看出什么了?”我问道。
      “你这丫头!”老先生听出我的刁难,赞赏的笑了笑,“我看到他书房桌案玻璃下压着一张一九六六年十二月的船票,还有我们一家三口的照片。”
      “再往里走有间藏品屋,里面全是你的字画。”
      “看到了!”他沉叹一口气,“所以昨天下午我把他的骨灰拿回去葬了,和我母亲葬到一起。”
      “你怎么会?”我虽想到这事有商量的余地,却没想过他答应的这么痛快。
      老先生接着我的话说:“怎么会将他和我母亲葬到一块?”
      我忽然觉得老先生的白发越发明显,人的苍老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
      “事情过去五十多年了,我没想到现在只能跟你这个小丫头讲。”
      我做好准备洗耳恭听。
      “我那时候是个小孩,跟你一样大,才九岁,那年冬天天特别冷,我的父亲出门取船票,我母亲在家做饭,船在第二天夜里开,他们打算先将我送到外婆家,然后两个人出国躲一躲,我还记得那天晚上,饭刚摆上桌,家里就冲进来一帮□□,他们个个头戴绿军帽,身穿绿军装,左臂上还带着红袖标,一下子就把我母亲擒住按在桌子上,然后说他们接到举报说我母亲是国民党特务,接着就要把我母亲带走,那时候我吓坏了,拼命抱住母亲的腿,国民党特务可是不小的罪名,我母亲怕连累我,叫我赶紧放手,她俯在我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去找你父亲,让他赶紧跑’。”
      “我听了母亲的话,急忙出门去找父亲,前后就五分钟,如果父亲早回来五分钟,他们都会被抓起来。之后我们行李都来不及收拾,黑灯瞎火逃去外婆家,我当时不懂事,一心一意想的都是不能让父亲走,我得让他救救母亲,就在那天夜里,他跑了,这一跑就是十年。”
      “他走后半年,监狱里来消息了,说我母亲被冤枉了,交些赎金人就领回去,我外婆东凑西凑带着钱领着我去接我母亲,那是我时隔半年再见到我母亲,她疯了,就坐在自己的大便里满手都是屎冲我傻笑,我当时就吓哭了,我的母亲是一个温婉娴静的女子,不是那个浑身是血冲我傻笑的疯女人,我和外婆好不容易将她带回家,给她洗澡,给她梳妆,她身上有不少火烙和鞭打的痕迹,我外婆不叫我看,把我撵出去,我就一个人坐在门口哭,想我父亲。”
      “不用想也知道,像我母亲这么漂亮的女子在监狱里会经历什么,后来她时常发疯,砸东西,打我,打我外婆,伤害自己,最后终于割破自己的手腕就这么走了。我跟她在一起生活的这三年,她从没有一刻像母亲对待儿子那样温柔,也从没有一刻记起我和我的父亲。”
      “所以你一直都明白。”我问起。
      “明白也恨!”老先生粗糙的抹了两把眼睛,“不然我去恨谁,把我母亲抓走的□□,还是那个可恶的年代,我只能去恨我的父亲,是他扔下我们跑了。”
      我没说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我母亲不恨他!”他再次开口,语意深沉,“做完这件事,我就要把这些事忘了,不带进棺材,我和老爷子一样,下辈子不想再遇上。”
      说完这些话他就走了,这是我与老先生最后的对话,而后来老先生的儿子来福利院看我,我才知道,老先生患了老年痴呆,他要在全部忘记之前把这些心结解决掉,他不想带着累赘离开。
      这想法也是好的,我想着,人生能够自己选择的时候不多,你不能选择何时何地或者是不是要拿起,但你可以选择问问自己,我是不是要放下,宇宙浩瀚,我们只是微弱渺小的存在,能选择的,就不要相互折磨。
      你可以相信,任何事情都有朝好的方向发展的可能!
      此时,我坐在石园梨树下将近一个多小时,石园梨树下的风总是清凉,通常晚饭后,我与阿衡也总喜欢在这树下坐一坐,特别是这个季节,它的果子已经半熟,阿衡最是喜欢,我正想着,阿衡已经睡醒打着哈欠朝我一路小跑,然后又懒散的趴在我脚边,我抚着它的毛发,想起第一次见到阿衡的时候。
      我蹲在狗窝旁边看它,还有它的一众兄弟姐妹,但在它的身上我看到了过去,那个小小的我,还有那位亲切温和的老人,就是那一刻,我决定将它带回家,陪它过完这一世,就如十年前他给予我温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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