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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什么是正当关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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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光将存储在系统内部的,长达数十个月的战斗资料调用到最顶层:
录像十分官方,完全按照时间顺序、以战地通讯的角度,记录了帝国并联盟舰队联手击溃喀迈拉的全过程,堪称铁证。
谢普阑却没能在脑内找到任何相关记忆。
“战争结束前夕,银河纪元2984年初,您以‘本年度的勤勉已经用尽’为由拒绝备份记忆系统,G.E.2987年,您再次拒绝备份,并未提供任何理由。”
陵光断开生物数据接口,接口一直连接在谢普阑脑后,是个呈密集蜂房状的生物吸盘。
倒映在谢普阑眼底的影像拖过长长一段空白,直接跳跃到2987年十月中旬:
群魔乱舞——轰趴一般的……帝国风暴港庆功晚会。
库施·奥西里斯抡着一瓶威士忌从背后直扑向谢普阑,手中的酒杯空了又满,从没见底过。
身为文官的法恩·夏格朗也不能幸免,他隔着明显亢奋过度却依然身姿笔挺的帝国与联盟军士,坐在轮椅上的姿态稍显得有些怪异,对谢普澜遥遥举起香槟杯。
画面里的谢普阑拨开人群,已经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奥西里斯仍不撒手,半挂在谢普阑身后,中途不忘与认识的不认识的部下频频碰杯。
走到法恩面前的时候,那杯香槟几乎递到法恩嘴唇边。
他一向克制,因酒精类物质在体内代谢比一般人缓慢的缘故,一两杯香槟就已经是法恩·夏格朗身体能够负担的极限。
谢普阑看到画面中的自己将那杯香槟饮尽,便倒转杯口扣下,顺便翘曲起倒勾高脚杯的手指,比了个“你不许喝”的手势。
“法恩之后喝酒了吗?”
陵光同步读取录像,道:“没有,您认为毒剂在那杯香槟中?我并没有在食物中嗅探到有毒物质的成分,也许是新型毒素。”
谢普阑按着胀痛的额角,询问自己的人工智能:“陵光……”
“这一段比此前记忆的清晰,庆功会开在战后?我是不是没有备份这部分的记忆?”
“这只是您死亡前的瞬时记忆。”陵光抽出一条神经光缆指着自己的光脑核心,也是陵光人形状态的头部位置,“相当于我们光脑的内部缓存部分。”
谢普阑张目看到那根飘摇的光缆,瞬间反应是向后躲了一下,受不了道:“陵光,人类只能长出一双……两只手!把你多余的光缆收起来!”
陵光双手正挽着谢普阑臂弯处,亦是十分苦恼。“它们并没有处于闲置状态。”陵光道。
虚拟立体成像暂停在谢普阑交还给法恩·夏格朗的那只高脚杯上。
谢普阑挥手,示意陵光继续播放。
法恩倒持着香槟杯,而后将它放下。
谢普阑紧绷的神经随之放松,她挽陵光手臂走了几步,长裙下摆被挂在手术台边缘。
抬手去解——
全息影像中一片惊呼!
谢普阑正好错过这个瞬间,对陵光道:“回放一下。”
陵光的主脑虽然先进到一骑绝尘,但还并没有升级到拒绝主人直接命令的地步。
谢普阑正专心和裙摆纠缠,陵光那张代表人工仿生技术最高造诣的脸部,别扭的表情一闪而过:
全息影像上,库施·奥西里斯攀着谢普阑的肩膀,借着在给谢普阑杯中添酒的空隙,迅速低头在她耳朵后面“啪叽”一口!
谢普阑:……
影像中,谢普阑只轻轻将腻在颈窝中的那颗毛球脑袋再次拨开,道:“痒。”
库施·奥西里斯低下额头蹭了一会儿,“今晚去你舰上?”
不远处,法恩正跟少年模样的执明说着些什么,后者单膝着地半跪立在不良于行的法恩面前。
谢普阑眨了下眼,眼中水光一掠而过,道:“不,我留宿风暴港。”
赖在脖颈旁的那颗脑袋豁然抬起头来,脸上的欢喜溢于言表,“那你能不能……住我那里?”
谢普阑在全息影像外揪着裙角。
她看到影像中的自己似乎怔了一下,然后就点了点头——她竟然答应了!
“嗯。”她道,又是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
“您心率加速中。”陵光道:“有一定概率是因这段影像而感到不适,但不能排除您的身体存在其他药物排异反应。”
“我能给您验个血吗?”陵光小心问道。
谢普阑顶着一张椭圆椭圆缩水后的小脸,盯住那被暂停住的全息影像,正色凶狠问道:“我和帝国的库施·奥西里斯少校……这是怎么回事?我喝醉了?”
“对比您上一具身体对酒精类饮品的耐受度,目前还没有。”
“本机对此的理解是,在您未备份的部分记忆中,”陵光解释道:“您于战争结束的一年半以前,与帝国的库施·奥西里斯少校确立了正当关系。”
“正当关系……”谢普阑惊怒:“什么正当关系?”
陵光二次深化问题区间,将答案精准指向谢普阑最不愿接受的方向:“正当的社交型亲密恋爱关系。”
谢普阑摇头,茫然否认:“我不记得这件事。”
“我没有理由——”谢普阑想同陵光解释更为复杂的前因后果,猛然想起:陵光只是自己身边的一个人工智能。
而确实已发生的事实,在陵光的程序中,远比谢普阑心中秉持的真相更为重要。
“您说,战争结束后,帝国的归于帝国,联盟的归于联盟。”陵光无辜地再次补充:
“‘我’无意拒绝他年轻冲动的爱慕,只待这份一时间的爱而不得被长久的分离所逐渐消磨。”
“——以上是您写在备忘录中的原话。”
异地恋是没有好下场的,谢普阑总结了一下。不过,谈个恋爱而已!为什么要纠结跟自己的人工智能报备理由?
谢普阑看着一直保持着萝莉形态的陵光,突然莫名有些愧疚。
谢普阑试着拷问自己大脑中的“内部缓存”部分,无果,陵光的影像也只记录到那晚庆功会结束。
影像的最后,谢普阑拖着软脚熊一般的奥西里斯走进风暴港军官宿舍。
门外铭牌上写着库施·奥西里斯名字的房间。
陵光:“您以私人事务为由,强制终止了之后的记录。”
谢普阑一度无语,她其实记得自己最后走进一间休息室,然后第二天就被……法恩和执明拍门叫醒。
次日上午十时三十分钟,十一舰队正式返航。
“这一晚发生的其他事情只出现在您的‘瞬时记忆’中。”陵光脑袋一歪:“很重要吗?”
谢普阑脑中掠过次日返航途中,陵光防护罩外,形容狼狈的库施·奥西里斯。
生命终止前的最后一刻——
记忆戛然而止。
谢普阑低头看到身上的长裙,裙角的小碎花在惨白的无影灯下摇曳。
她拿起手术台上的一叠衣物,脑后的生物数据接口脱落,创伤面在残余CPH-4的作用下逐步愈合,留下一道结痂的血线……蜿蜒流淌,凝固在皮肤表层。她安定下神色:
“你先出去,陵光,我清理一下。”
陵光听令而动,在迈出实验室后,又将一根神经光缆探进门内:“地下防御工事的温控还在维修,实验室及起居室以外空间的当前温度是零下一百一十三摄氏度,足以使您的身体瞬间脱水。”
“请您暂时不要外出。”
谢普阑没有应答,眼睑下意识地下沉了一个微小的弧度,这个微表情随即被陵光的生物缆线捕捉到。
陵光抽回光缆。
谢普阑从盥洗室换衣服出来,大部分纤维布料附带恒温功能,且至今没有失效。只是割裂了时代地——衣柜里的衣物大多是裙装,一派恬静文雅。
十七八岁前度,此时的谢普澜,尽管在距离上与喀迈拉的战场相距很近,心理上尚且与之是隔离开来的。
起居室的五斗橱上有一张身份识别卡,被谢普阑反射性地拿起挂在胸前。
“……我现在不需要这个了。”谢普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喃喃笑道,“我有陵光。”
想到这,谢普阑脑中不可抑制地回放过自己从试验台上醒来的片段:
——无影灯。
陵光抻着小腿坐在手术台边上。
浮现在脑海深处、令人疲惫地近乎窒息的无数回忆。
谢普阑与镜中自己对视:
这里是伊什塔尔的地下实验室,而伊什塔尔……不是早已沉没在太空深处了吗?
“不要走出这间实验室。外面零下一百一十三摄氏度。”这是面部表情先天缺乏的人工智能。
法恩·夏格朗呢?
执明呢?
“对了,我死过一次了。”谢普阑牙齿咬住内颊……真实的疼痛感。
谢普阑自语道,“但我现在是真实存在的。那么,只剩下至关重要的最后一环。”
我是被谁唤醒的?
我在地下实验室里,实验室外面……是已经毁弃了两百三十年的伊什塔尔堡!?
“外面零下一百一十三度。”
谢普阑裹好挂在衣架上的恒温纤维防护外套,拉开了实验室的密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