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永寂》世故当空

5、长生 四

　　沈渡对萧昱的小义夫知之甚少，除了他不知原因的花大价钱除去了军机处的李敬外，就只剩从江湖百晓生那听到的小道消息了。

　　都传他加冠后一直未曾娶妻，整日里不是烟花柳巷，就是歌舞画舫的四处寻乐，后来不知道皇帝老儿过继了哪个倒霉王爷的孩子给他，有了孩子才算收了点心。还有传言他揍过几个大门大派的正牌接班人，不过孰真孰假谁都说不清，流言传来传去，真真假假不过听者的一念之间。

　　倒是还有话说他对这位有皇家血统的小世子好得很，可以说是无有不应，沈渡阴恻恻的想，怪不得小和尚身手烂成这样，他是不是想养废了他？
　　但很快她就自我否定，这么做没有什么理由，他是朝廷封的王爷，怎么着也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吃穿不愁的，暗算一个过继来的小世子似乎也没什么好可落的。可是他好好的一个王爷，不在自己封地混吃等死，为什么要在战乱的时候毁了朝廷的军机处？又为什么要找藏宝图？

　　水云间的消息从来藏不住，什么生意上了榜挂了牌，不出三天就能传的江湖人尽皆知，这群虎狼可不会像当官的那般忌讳着他的王爷身份，没准一把冷箭就要了他的小命。他好好一个王爷为什么非要给自己寻这些非同寻常的乐子？

　　沈渡不明觉厉的想了半天，绞尽脑汁，最后搜罗出一个听上去算是句人话的词：“人各有志吧？”

　　说带萧昱回家的话只是上嘴皮撞一下下嘴皮，她真带着这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累赘徒步走回京城，怕是要累成人干供后世瞻仰，租个马车也有些慢，要去京城，她得先去买匹马。

　　这附近的最近的一个马市在城门口外约莫半里路的地方，沈渡都走到城门口了，看见守城的的侍卫才想起来进出城都要搜查这回事，真是近来不曾休息好，脑子都不灵光了。
　　她仰头长叹一口气：“算了，还是等明天走的时候顺路买吧。”

　　然而沈渡这边兵马未动，蜀中地区却已翻了天了。

　　水云间的老巢，就在蜀中一座深山里。

　　不过这件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除了水云间真正标榜挂牌的十九头索命鬼外，外头的这群鬼刑手全然不知道半点风声。水云谷出事的时候，只有一个饶辞在山里。

　　江湖的更新迭代如云雾匆匆来去，水云间在这雾中沉寂了二十余年，八年前，沈渡如同行走在黑夜下的一头厉鬼，悄无声息的屠了柯府满门后，挥刀斩开了这道暗色，“沈渡”这两个字正式出现在水云间的厉鬼名册中，此后数年，陆续带出了饶辞、林骁等共十九人，水云间再次被世人所知，水云谷所在的山，又有名为——幽都山。

　　饶辞前几日下山的时候正巧遇上一队人马，这群人穿的戴的都不像中原人的打扮，个别的脖子后方还都露出了一点略显诡异的，统一的图形，他在城隍庙里留了个神，夜里刚入山口，就见那群人鬼鬼祟祟的围着跟上了山。他不清楚这群人的来因，只在路过血水池的时候，留了声哨响。

　　这是幽都山第一关——鬼门。

　　过此门后相隔半里路有一片湖泊，湖周围是一片人为建起的，像迷宫一样的石林，石林里有六只饲养在幽都山的凶兽——金狼兽。凶兽咬死人后喜欢将啃食过的骨头往这湖里叼，因此，这片湖又名为血水池。

　　饶辞这声哨响就是给金狼兽提的醒，如果有人靠近鬼门，无论多少，就地咬杀。

　　等他第二天再来的时候，不出意外的见到几具已经露骨的残尸横在了鬼门关的石柱前，周围隔一会就传出一道凶兽发狂的低吼声，他用剑鞘翻起来几具尸骨，果然在后背残留的一块肉皮上看见了昨日那些人身上黑色的图形，印上了深色的血迹后，看起来更像是——某种部落的图腾。

　　“什么人会刺这么邪门的图腾？不像鬼脸不像人面的......”很快，他的若有所思被金狼兽的一声嘶吼打断。

　　饶辞匆匆赶去石林，没想到半路就碰见了那头嘶吼的凶兽，那畜生认出来人，登时收起一半獠牙，宽厚的爪子在地上不安的抓划着，冲他吼了两声，然后扭头往林中走去，饶辞见状迅速跟上。

　　石林建的精巧无比，饶辞有几次都想拐弯看看前头是生路还是死门，硬是被前头带路的凶兽用爪子拍打石壁拍没了念头，一路跟着走到尽头，他才看到被传的脏污不堪的那片血水池，这是他第一次来这。

　　没有满地瘆人的骸骨，更没有满池腥臭的血水，湖面清澈的甚至能看见湖底堆积的那些皑皑白骨，寒冬没有封住湖面，冷风掀起轻微波浪，扫化了周边的积雪。

　　饶辞踏着金狼兽的爪印往湖边走去，见四头金狼兽围在一起，獠牙都泛着令人胆寒的光，中间躺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凶兽，它后腿有一道极为明显的刀伤，厚实坚硬的兽皮被割开，这一刀划得足以看见森白的骨头，其余砍伤无数，致命的一刀在前颈，饶辞看着应该是被切断了动脉，因为那一片血迹是多的，多的甚至已经扩进了湖水里。

　　“救不了了。”他说完自己先笑了两声，也不知道这畜生究竟能不能听得懂。

　　没想到竟然得到了回应，将他引来的那头金狼兽用自己的爪子拨了拨将死这头畜生的前爪，饶辞这才看见，除了外伤，它还被卸了一条腿。

　　可那血流的实在是太多了，动脉像一条河流被截断了源头，流干了就没了。

　　小畜生已经到头了，饶辞一边惊诧这畜生的命力顽强，一边试图接上它被卸的那条腿，嘴上却说着：“活不了了。”

　　可什么人能在兽群里杀死它呢？

　　金狼兽守着幽都山的大门几十年，从未有人能重伤他们，更枉论在群兽的围攻下能杀死其中一只。饶辞好事喜欢做到自己满意，可将那条断了的腿骨接了一半后他实在无能为力了，最后只得在一阵吼叫声中蹙着眉留下了一声哨响，然后他硬着头皮踏上黄泉路，走过了奈何桥。

　　另一边，让饶辞极为好奇的刺有图腾的那队人马，被金狼兽袭击撤退后休整在鬼门退三里的城隍庙内，死伤惨重。

　　幽都山下的城隍庙不供城隍爷，加上山上有凶兽看守，导致这里一年到头的没个香客敢来，入夏杂草冲破院里的青砖铺的不见土色，入冬就留了满地干枯的草根。这里与其说是个庙，倒不如说是个破败的野寺来的亲切。

　　野寺的正殿下围了一圈狼狈不堪的人，坐着的、躺着的，每一个身上或多或少都沾了点脏污的血迹满脸皆是倦色。

　　正中央的那个人突然站了起来，他穿着宽大到能遮住脚背的黑色斗篷，帽檐几乎遮住了他的全脸，他身形瘦高，站的笔直，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被这一战累过了头，总之那声音低沉的不像这瘦瘦的身躯能发出来的，还带了嘶哑：“幽都山易守难攻，昨夜诸位都有功！那畜生数量有限，今夜再攻，务必一举拿下！待我主出山，论功行赏！　”

　　他说完话才将笼住全身的斗篷脱下，那里边是一身被兽爪划烂好几处的道袍，腰间挂了一柄长三尺九寸的金钱剑，此时若有朝中的那群老东西在场，定然一眼就能认出这个相貌不凡的小青年，就是用长生不老药将老皇帝活活吊死的国师大人——镜伊。

　　镜伊的话落后沉寂了好半晌，一个身上没有刺青的男人才犹豫着开口：“大人，今夜再折损兄弟，可就得不偿失了。”

　　此话一出，马上有几个看起来是他的同伴的男人应和：“是啊大人，这山里有没有地图都不确定呢，我们一晚上折进去十几个弟兄才重创一头畜生，这山这么大，也不知道后边的路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这里真是水云间的老巢吗？沈渡出山有七八年了吧？这七八年里可都没听人说过幽都山在蜀中，他们的老巢真在这？”

　　镜伊面对一片质疑声也不生气，他沉吟了片刻，像是觉得他们说的话有道理，于是点头道：“诸位的担忧不无道理，这幽都山确实深浅难测，要不这样，”他指指刚才说话的两人，“让这两位兄弟回去求一道增兵令，我们就在此处休整，稍作等待。”

　　金狼兽的凶狠这群人昨夜是见识了个遍，那畜生一掌直能把人的腿骨拍的稀碎，獠牙穿进肉里，不撕下来一块肉决不罢休，可惜夜色深沉，他们也没不清这似狼非狼的畜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眼下镜伊一发话，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的一群人立马点头应好，快的生怕他下一刻反悔变卦。被点到的两个人也没敢耽误，喝了两口水就奔着京城的方向去了。

　　这一休整，就休整到了年关。

　　幽都山下三五里不见一个庄子，七八里外倒是有个颇为繁华的小镇，小镇上小半个月前传开一个消息，说这镇上八里外出了名的那座凶山，就是水云间索命鬼们所在的幽都山。当天傍晚就来了一帮子外地人，打扮的奇奇怪怪，住进了一个客栈以后就很少出来，从那天过后到现在，陆陆续续有不同的江湖人士落脚这个小镇。

　　腊月二十八，沈渡下马收鞭，带着萧昱走进了这个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