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木成林 前篇》冷酷的鬼王

23、春（16）

　　林玲已经好几年没有回过奶奶家了。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尽量不理会外面小孩子们的吵闹。长时间不和家里人交流，她觉得自己已经是这个家以外的人。出现在这里，也不过是一种形式上的团圆，其实并没有人在意她。
　　晚饭后，她绕过堂屋，从后门出去了。夕阳西下，看着太阳慢慢落下山脚，林玲的内心感到无比的寂寞。人们总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她却并不觉得夕阳有什么无限好。白天也好黑夜也好，偏偏这个黄昏，好像既不属于白天也不属于黑夜，既没有白天的温暖也没有黑夜的安宁。
　　自己也像这黄昏，既不属于孤独，也不属于不孤独。
　　影子被夕阳拉长，林玲看着自己的影子，仿佛在看另一个人。那个人强大，不卑不亢，无所畏惧，而自己弱小，自卑，又畏惧着一切。
　　我什么时候才能变成这样的人呢？林玲抱着自己的膝盖，把头埋在臂弯，觉得轻松无比。风吹过的声音变得很清晰，就好像一个温柔的人在自己耳边呢喃。她好想在这里睡着，无忧无虑地睡着，不用去想压抑的生活。但气温的不断下降却刺激着她的感官，让她不得不在天色完全变黑之前回去。
　　“林玲，你刚才去哪了？”
　　爸爸一个人坐在火炉旁边烤火，手上捧着林瑞一件湿了的外套。林玲原本以为爸爸会责怪她乱跑，但爸爸却看不出生气的模样。
　　“去散步。”
　　林玲从水缸里舀了两瓢水进水壶里，把水壶放在火炉上加热。然后她从墙角拉来一根小板凳，坐在爸爸旁边。父女俩无言，水烧开后林玲用来洗漱，随后回房间去了。
　　关上门，房间里并没有充满黑暗，而是被黑夜的光笼罩。
　　从窗户望去，天空就像一片深蓝色的海洋。其实林玲没有见过真正的大海，只是在她的想象中，大海就是天空的颜色。浅海是白天的天蓝色，深海是夜里的深蓝色。天上的星星在离她很遥远的地方，每当她望着星星的时候，觉得自己很渺小，也觉得心里很宁静。
　　今天是除夕，但对她而言，没有跨年，没有春晚，也没有团圆。据说人死了之后会飞到天上变成一颗星星，那么天上应该也有妈妈和外婆的灵魂吧。
　　她的脑海中闪过外婆的样子，眼泪流了下来。
　　“但热闹都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她想起朱自清写的这句话，觉得心里荒凉无比。她想到妈妈，想到外婆，又想到严小成，便越觉得难过。或许情绪总是需要宣泄的，而她似乎过了太久平静的生活，此刻情绪便涌出来了。
　　可她不能放声大哭，只能躲在被子里偷偷流泪。她只想在这寂静的夜中睡去，她知道明天醒来她会是新的自己，在与家人团聚的时节里幸福的自己，享受着过年的欢乐。
　　林玲昏昏沉沉，在现实与梦境中徘徊。午夜已至，烟花从四面八方升起。她听到烟花爆炸的声音，却不愿睁眼去看。楼下的小孩子们尖叫着，让她觉得很不舒服。新年到了，生活却还是旧的吗？

　　有一种人，叫领居家的孩子。
　　严小成就是这样一个人。成绩优异，乖巧听话，对父母言听计从，父母从来不用担忧。
　　即使是这样热闹的除夕夜，严小成饭后也只是回到书房看书，并不急着娱乐。春晚照例是要和父母一起看的，只是现在还早，正好看点书。
　　生活一直很简单，也很平静。学习以外的事情，他从来不用操心。
　　父母早已为他设计好未来的蓝图：专心学习，考上名校，研究生、博士生，然后工作，娶妻生子。他对此并不是很喜欢，却也不排斥。父母的安排总是没有错的，自己没有更好的主意，因此也无妨。
　　期末考试的成绩早到手了，父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看来那次月考仅仅是一次失误，他们的宝贝儿子还是如此优秀，不会辜负他们的期望。只有严小成自己心里知道是什么原因，虽然说不清楚，却总有模糊的思路。他完美的人生计划中出现了一个意外的人，这个人像蜻蜓一样飞过，却实实在在在他心里留下了痕迹。可他不能抓住她，也不敢抓住她。她是个意外，而他至今没有想到应对的方法，只能暂且远远看着她，希望她不要飞出自己的视线。
　　他撇到书柜里一本很旧的相册，突然开始怀念起以前的日子。那是很小的时候了，记忆甚至有些模糊。但他清楚地记得她总是到他家来和他一起玩，她也是唯一一个坚持不懈地和自己玩的人。其他小朋友总是和他玩过几次后就再也没来过，可能是因为自己总是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埋头玩玩具，所以觉得无趣吧。
　　但她似乎不太识趣呢，也许还以为自己很喜欢和她一起玩吧。
　　回到客厅时春晚已经开始了，一家三口难得如此悠闲地在一起看电视。严小成靠在沙发上，竟然觉得困，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只蜻蜓在他身边飞，飞着飞着就消失了。
　　严小成是被烟花的声音吵醒的。半夜的烟花扰人清梦，但由于是除夕，便也无可厚非了。他披上外套，在阳台上看了会儿烟花，觉得心满意足后回房间睡觉了。
　　原来只是个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