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恋爱故事》摘梨酱

6、六

　　新年伊始下了一场大雪，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个并不富裕又充满俗气的南方小城经过一番银装素裹，也能变得如此动人，好像原本窄小的马路不是马路了，好像原本在北风下失了颜色的颓丧的一株株空杆老梧桐又重新盛开了，那气势磅礴地铺满整个大地的无边的雪，直勾得人心痒痒，仿佛不痛痛快快地来一场雪仗、搭几个肥大的雪人，就是浪费了这冬日的馈赠，白煞了年轻的情怀。所以就连平日里乏闷枯燥的学校，此时也终于爆发出了生机。

　　自从和路霓做了朋友，盛璟晞就仿佛从前的孙思茜上了身，表现出了明显的活泼劲。她察觉出了这奇妙的变化，这种变化若是放在以前的她的身上，是无法理解无法接受的，但奇怪的是现在的她并不排斥这些“学习之外”的躁动情绪，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踏入了一个新世界一般，这个世界里是允许懒惰，允许自由，允许她可以不再扮演“好学生”的。她头一回感到自己活得像个人样，便不忍为曾经的自己惋惜，究竟是什么让曾经的自己如此焦虑、阴暗、伪善，小心翼翼地经营着一个完美人设，并且还能凭借着这个人设交到所谓的朋友，获得别人的赞美和歆羡，继而培养出那些虚无缥缈的人气。所以这次轮到她把路霓拖来了操场。

　　“这么冷的天在教室里吹空调不香吗？”路霓发出第五次疑问。

　　“听孙思茜说操场积的雪可厚了，况且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思上自习啊，教室里就只剩那么几个人在玩手机了，大家都下来玩雪了，陈亮也在那儿打雪仗呢……”盛璟晞还是兴冲冲地说。的确，对于这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小城女生来说，雪本身就罕见，更何况是这么大的雪呢。而老家在北方的路霓只得陪给她一个无奈的笑，还是不要再打击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子了。

　　孙思茜没有夸张，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踝，踩上去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操场里外都是人，这场雪像一场盛典般，召集齐了学校里的所有学生。盛璟晞说得没错，这个时候都已经无心学习了，就连老师们都默认了这场狂欢，大雪来之不易，索性让年轻的孩子们好好痛快痛快，反正元旦刚过，课时也一点没落下，再过不久就是春节了，谁有心思在这个点学习工作。

　　盛璟晞一眼就找到了正在雪地里发疯打滚的孙思茜，她身着短款羽绒服和紧身牛仔裤，一双浅棕色毛绒短靴包裹住裤脚。羽绒服拉链很时兴地敞开来，露出里面的鹅黄紧身毛衣，把她那牛奶般的皮肤衬得更显光泽。

　　盛璟晞独自朝孙思茜走去，因为路霓无论如何也不想弄湿她新买的鹿毛小靴，所以只在操场的围栏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陈亮聊着天，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下，没人会怀疑他俩之间的关系。

　　“你衣服都湿啦。”

　　孙思茜从雪堆中直起身子，两只冻得发红的手里还攒着一个大大的雪球，余雪从她的指缝间簌簌地不断往下掉。她看向这个好心提醒自己的小个子女生，白色的棉服显然是不合适的偏大的尺码，和着这满地的雪一起，将盛璟晞包裹起来，不知怎的有点好笑。然后她嘻嘻哈哈地迅速将手中的雪球朝盛璟晞身上抛去，啪的一声雪球就像一朵花似的在盛璟晞白色的棉服上盛开了，随即就传来孙思茜得意而响亮的笑。

　　可还没等盛璟晞拍去身上的雪叫嚷着还击，又一枚雪球如瞬时发射的炮弹般精准无误地击中了孙思茜的后背，听起来是一声相当大的脆响，盛璟晞带着满脸的震惊想，这一定很痛很痛，换作是她，一定早就又气又恼地跳起来了。

　　但孙思茜似乎习惯了这种突然袭击，她的脸上丝毫看不出疼痛的痕迹，反而显出更多的欣喜与兴奋，她的眼神里闪着光，浑身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她敞亮的大嗓门拉响了警报：“谁？！”

　　而不远处正在偷笑这次成功突袭的人正是她的男朋友，还有他的一帮子好哥们。人群中的一个插着兜也跟着在憨憨地傻乐，盛璟晞认出来，那是顾扬。

　　“你们可别跑！”孙思茜兴奋地一面叫嚷着，一面急匆匆地俯下身去抓起一大团雪，就在那纤纤的手里稍微揉搓几下，一个雪球炮弹就完成了，然后她上半身微微向后仰着，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在自己高举的右手上，看准时机使劲地朝着那帮好事的男生砸去。啪，又一朵雪花盛开，堪称漂亮的袭击。盛璟晞不由自主地被这声响吓得抽抽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刚刚孙思茜对自己使的那招完全就是逗孩子的把戏，她发起狠来，是会叫人真疼的。

　　于是一场大战拉开了帷幕，孙思茜的雪球一个接一个的朝男生们发起了攻击，男生们被砸的嗷嗷乱叫，但也丝毫不甘示弱，几个人打着配合，趁孙思茜“囤积弹药”时轮番上阵，这下子孙思茜倒是有些招架不住，但偏偏她鬼点子多，对面人多势众，她打不过难不成还躲不过？只见她敏捷地穿梭在身旁其他几个女生之间，依靠着她人的身体为自己打掩护，也不管究竟认不认识人家。对面的几个男生明显地失了手，准心跑偏，一个不留神就打中了毫不相干的人，被打中的人也是和孙思茜一样的反应，就像迎接突如其来的挑战一般，兴奋地大叫着“谁”，也不管认不认识对方，抄起手边的雪就往对方身上猛烈地砸去。所以不到一小会，孙思茜立马召集起了自己的“军队”，尽管这只“军队”里十有八九此前她都素未谋面。

　　这只“军队”里当然没有盛璟晞，等她看清局势时，她早已是个局外人了。她胆小怕疼，怕那不长眼的雪球炮弹击中脑袋，只敢默默挪到一旁，给这场激烈的雪仗多腾腾地方。

　　孙思茜的雪球又准又狠，她的男朋友终于也招架不住攻势，一面笑着一面躲闪，眼角几乎要笑出褶子来了，也没能击退他半分热情。果不其然，在男生风骚的走位下，孙思茜也失了手，一个充满力量的雪球，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同在一旁看热闹的顾扬的肩上。

　　顾扬很显然地愣了一秒，只听见孙思茜和男友发出不约而同的大笑，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他人的替罪羊。而他脸上一如既往地挂着好看的笑，弯弯的眼角和嘴角搭配得相得益彰，浓厚而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他仿佛时时刻刻都在微微颔首，故而一双剑眉时常隐藏在前额几根不听话的刘海下，为他平添了大部分普通男生所没有的温柔。这温柔让盛璟晞心动，她喜欢顾扬的笑，喜欢他不与人对视的垂眼的笑，这个男生怎么可以笑得这么乖，让人忍不住地想去揉揉他的头顶。

　　可很快顾扬打破了盛璟晞的幻想：他带着笑意的眼缓缓地抬起，又直勾勾地看向孙思茜，虽说还是保持着那一贯温驯的笑，但又好似有什么不同。孙思茜还在幸灾乐祸，忽然间一个雪球就向她袭来，毫无防备地在她的前胸和肚子之间炸裂，从声势来判断，这枚雪球比前面任何一颗都来得快来得响，是一点都未手下留情。孙思茜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不是为着自己中弹而不解，而是不可思议平日里闷葫芦一般，从没和女生有过交集的顾扬怎么会因为她的失误而转手就向她投来三分认真七分捣蛋的报复，这与他插兜看热闹，凡事不参与，永远一副人畜无害的笑的人设太不相符了。

　　就在孙思茜深深纳闷自己是不是看错时，接二连三向她砸来的雪球让她瞬间意识到这就是事实。顾扬为了瞄得更准，从不远处步步逼近，同时手上的雪球也从未停止过战斗，一个接一个地，再也熟练不过地向她紧凑地袭来，每一个雪球都带着顾扬在体育队时长久锻炼出来的力量，因而每一个打在人身上都是脆响而疼痛的。

　　这次轮到孙思茜逃跑了，她双手抱头，拼命躲避着那些生疼的雪球；她要找准空隙去锁定顾扬的位置，以便更好地走位躲避，而顾扬好像要坚决把体育的公平精神发挥到底，一点机会不给地发射着手中的雪球，尽管他的脸上此刻还是带着温柔的笑，红的唇白的齿，就连呼出的白汽都是好看的形状。但正是这好看的人正逼得孙思茜四处逃窜，一面看向他求饶地说着“别打我”，一面又被依旧袭来的雪球打断，下意识地抬手遮脸闭眼，她那时兴的羽绒服手肘处为了遮挡雪球，而渐渐被晕出一个深深的水渍。或许孙思茜也没能想到怎么如此厉害的她会被顾扬弄得如此狼狈。再看看孙思茜的男友，前几个回合的作战使他体力不支，索性此时就站在场外看自家兄弟痛打自己女友，津津有味吃瓜的表情。

　　“真是个没救的蠢直男……”盛璟晞不经摇摇头这么想着，突然就被闪现在眼前的孙思茜给打断了。正当疑惑之时，只看见孙思茜一个灵巧的转身绕到盛璟晞身后，同时双手紧紧抓住盛璟晞的臂膀，就像小时老鹰抓小鸡那样，半蹲着身子，好让高大的自己全然隐藏在盛璟晞后面。

　　盛璟晞满脸挂着问号，想回头看看身后的孙思茜在搞什么鬼，却被孙思茜充满力量的手死死控制住身体，目光始终只能看向笔直的前方了。而正前方，不知何时换成了那个让她无法平静的顾扬，此时正攒好了一大团雪，蓄势待发的模样。

　　“有种你来啊哈哈哈哈哈哈……！”随着身后女生狂妄的叫嚣，盛璟晞秒懂了现在的局势。按道理这也没什么值得慌乱的，但现在不一样，她面对的可是实实在在的顾扬啊，而且就那么几米开外，他们的距离是那么近，两人那么直直地面对着，纵然周遭再嘈杂，也没人能横亘在他俩之间。这直面让盛璟晞脸上浮起一阵一阵红晕，她不由自主地朝男生脸上，朝他那双热烈的眼看去，直到发现那双眼睛好似也蒙上了一层迟疑与尴尬，慢慢地也笑着垂下，任着睫毛的阴影再一次占据脸颊。诶？难道他也觉得不好意思吗？不对，他一直是这样的，他不会与任何一个女生直视，也不是任何，身后的孙思茜就是例外。盛璟晞这样一次次躲闪开直视的目光，她不自觉地回头，但是身后的力量又再一次摆正她的身体，她简直不知道看哪儿好，只能傻站在那儿，像个呆子一样。

　　男生也表现出了明显的局促，他收回眼光，嘴角扯过一丝放弃的笑，与此同时紧握的雪球渐渐放下。眼见男生没了气势，孙思茜更加得意了，她从盛璟晞身后探出脑袋笑嚷着：“哈哈哈哈哈你不敢！”这一激惹得顾扬重新又抬起头，手中的雪球也趁机举起，好像又燃起斗志一般，眼中是势在必得的自信与调皮。

　　于是孙思茜立马又缩下去，从左侧探头偷偷瞄一眼，又从右侧探头奸笑“哈哈哈你就是不敢”。男生瞅准了孙思茜就要下手，又不由自主地看到那身小小的棉服，从裙边看到眼前这个当靶子的女生，一脸窘迫，红扑扑的小脸还在挂着尴尬的浅笑，但又呆呆的，好像灵魂出窍了。他也控制不住地尴尬起来。他朝左边瞄准，小个子女生就被扯着往左对他傻笑；他往右瞄准，小个子女生就被扯着朝右对他傻笑……这下他彻底折服，好像被这傻笑感染，自己也忍不住傻笑起来，眼前漫布呵出的阵阵白汽。他把手中的雪球往地上随意一扔，拍拍残留的余雪，缴械投了降，迈着轻松的步子朝看了好久热闹的哥们走去，只看见那哥们带着同孙思茜一般的不怀好意的奸笑往他后背猛拍几下，勾起顾扬的肩膀就迅速撤离了雪场。

　　孙思茜顿时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在盛璟晞耳边轻轻说：“你看，顾扬都舍不得打你！”

　　盛璟晞依旧是尴尬的浅笑。是这样吗？顾扬最后放下了雪球是因为舍不得吗，可是他俩明明都不认识，兴许更多的是尴尬吧，谁会无缘无故地去攻击一个陌生人呢？她忽然有点羡慕孙思茜与顾扬的相处模式，起码他们才像熟人、朋友，顾扬的雪球可以肆无忌惮地砸到她身上，不必担心女生会变脸生气，因为顾扬在谁心里都是没心没肺、只关心足球和游戏的单纯男生形象，孙思茜则更好解读，她就是个给人带来快乐的马大哈而已。

　　盛璟晞不觉有点沮丧起来，她喃喃道：“他只是……不认识我，不好下手罢了……”

　　孙思茜瞪着一双大眼，端详着眼前认真苦恼的女生，也许很多时候人就是会这般盲目吧，不去看眼前的既定事实，而去推测一些虚妄的想象，原来是这般愚蠢可爱。孙思茜了然于胸，又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拍着盛璟晞的肩缓缓说道：“你信我，他就是对你下不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