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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暗箭难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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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寒衣在李寻欢身边已经守了三天,这三天里,他不眠不休殚精竭虑。
这世界上下毒的方法千变万化,但解毒的方法却只有一种。找到唯一的一条路,显然比拥有四通八达的选择困难百倍。
龙啸云袖口所扑的毒,是君子香,正如君子相交,如沐春风,君子香的毒也好像春风一样,不知不觉间让人沉醉,一醉就销魂蚀骨,万劫不复。
龙啸云用这把君子香对付李寻欢,便如同多年前他用兄弟之情,结义之义,不动声色地让李寻欢心甘情愿将一切拱手相让。
而现在用这把君子香,他便可以继续拿走李寻欢剩下的东西——名誉,友情,甚至生命。
他几乎就要成功了,只是他唯一错算了一点,像李寻欢这样的人,本就随时可以为朋友牺牲性命,因此无论到任何时候,也总有朋友愿意为他牺牲性命。
窗外正是黄昏,李寻欢还在沉睡,花寒衣守在他的床前,仔细凝视着他的脸色。过去的三天里,李寻欢已经熬过了最艰难凶险的时刻,此刻他随时都可能会醒来。
夕阳的余晖从敞开的窗户里照射进来,照在李寻欢身上,为他苍白如纸的脸上染上一层红晕,也照在花寒衣背后,将他单薄而坚定身影投射在李寻欢身上。
房间的门忽然被人用力推开,有人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是客栈里的小伙计,似乎是察觉到自己打破了刚才那一刻的宁静,他局促地站在花寒衣身后。
“怎么了?”花寒衣回身问道。
“公子,您吩咐我去抓的药,有一味七叶参,小的找遍了城里的药房,都说卖完了……”
七叶参,色紫黑,叶味甜,可用于利热解毒,是常见的草药。一种寻常的草药忽然间在全城的药房里都被售空,那么事情就不寻常了。
花寒衣探寻的目光看着小伙计,果然,那孩子接着道:“小的问了几家药房,说是今早一位客人赶着车来,走遍城里的中药铺子,把所有的七叶参存货都买走了。”
“知道是哪来的客人吗?”
“药房的人说,那客人的车上插着一面旗,旗上绣着一个龙字,是兴云庄龙四爷家的人。”
“兴云庄龙家?”花寒衣重复道,慢慢陷入了沉思。
君子香的毒毒性奇特,七叶参是解此毒必不可少的草药。
这买药的人买光了全城的七叶参,却不去悄悄地毁掉,而是如此招摇,让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城里的七叶参都已经在兴云庄龙家。
看来,是有人想要他去兴云庄走一趟了……
一抹冰冷的寒意浮上他的眼睛,又很快一闪而过。
良久得不到回答的小伙计看了看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开口:“公子,除了七叶参,其他的草药我都买了回来。”
“把药放在这里,你先下去吧。”回过神来的花寒衣吩咐道。
那伙计行了一礼,默默退下,直到走出房门后才长出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屋里那位公子明明看起来是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少年,但每次接近他时却感觉到无比的压力。
“阿乐,你吓到那孩子了。”
清醇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花寒衣回身看向李寻欢,惊喜绽放在他的眼角眉梢:“你醒了?”
“是的,我醒了,不但醒了,此时甚至还想喝一壶最好的酒。”李寻欢看向花寒衣的眼睛里充满暖意。
“无论是谁喝了这么多天苦口的汤药,都需要一壶最好的酒。”花寒衣微笑着,仔细为李寻欢诊脉。
半响之后,他舒了口气:“你的性命已经保住了,但体内仍有余毒,需要再服几剂草药,才能完全恢复。”
“这药剂里需要七叶参?”
“是的。”
“此时城中所有的七叶参都在兴云庄?”
“是的。”
“所以……你一定会去兴云庄?”
花寒衣笑了:“有人如此费尽心机引我去故地重游,我又怎能让他失望?”
李寻欢没有再说话,因为他知道劝阻也是无用,像花寒衣这样的人,他若决心为你拼命,你除了安心接受,然后用同样的感情回报他,别无他法。
他只能起身下床,从柜子里取出花寒衣的长剑,默默地交还给他。
花寒衣也没有再说话,但接过长剑的那一刻,李寻欢温柔而坚定的眼神,已经足够让他明白彼此心中的想法。
花寒衣来到兴云庄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门房的麻子第三次看到他,吃惊地连手里的烟袋都掉在了地下,直到院里走来两个青衣小厮请花寒衣进去时,他的下巴还未合拢。
花寒衣随着两个提灯的小厮走过厅堂,穿过花园,一直走到庭院的深处,走进一间院子,在一扇半掩的门前停住脚步。
“主人请您进去。”两个小厮行了一礼便躬身退下。
花寒衣推门而入,这是一间雅致的厅堂,雕花的博古架将房间分成两半,面前的这半间放着一张沉香木桌,几把看起来十分舒适的椅子,桌上甚至还有两杯散发着热气的清茶。
眼前的一切看起来既惬意又温馨,就仿佛这里的主人正在等待最亲密的朋友,而花寒衣也仿佛自己真的便是那个被等的客人,他在那舒适的椅子上坐下,悠然地端起了一杯茶。
尖厉的呼啸声突然破空而来,数点寒芒逼向花寒衣的眼前,花寒衣正将一杯清茶送往唇边,他并没有动,只是随意抬了抬手,下一个瞬间,那些破空而来的袖箭却已经悉数夹在了他的手中。
“莫非没有人教过龙四爷待客之道,还是您府上对敌只剩下暗器这一种卑劣的手段?”花寒衣不动声色地开口。
“好,李寻欢的朋友,果然都与他一样伶牙俐齿。”脚步声响,有人走了出来,却不是龙啸云,而是一个穿着红衣的孩子。
那孩子不过十一二岁,梳着双髻,仿佛一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此刻,他笑得甜甜蜜蜜,叫人实在无法将他与方才的毒辣手段联系起来。
他在花寒衣的面前坐下,伸手拿起另一杯茶,对着花寒衣举杯道:“请。”
花寒衣果然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他唇边的笑容未变,只是平静地看着面前这孩子。
半响之后,这笑容甜蜜的瓷娃娃终于变了脸色:“你……你喝了我的茶,为什么没有中毒?”
花寒衣饶有趣味地转着手中的茶杯,慢慢道:“你茶中的毒,是春风醉,沾上此毒,人就会变得失去心智,任由下毒之人摆布。只是你没有想到,此刻你面前这张桌子,正是沉香木所制,沉香屑经高温烘焙,加入水中,正好可解此毒。”
他忽然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那粉雕玉琢的孩子:“况且……我若是中了毒,龙少爷今夜设下的这个局岂不是会变得很无趣?”
龙小云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甜蜜地笑了起来:“我本来并不确定李寻欢是否中毒,因此想法子试探了一下,今夜你果然来此,可见那晚是李寻欢骗过了大家,他其实中了我爹的毒。”
他虽然还在笑着,一双眼睛却变得无比阴沉:“他本来必死无疑,但他却遇见了你这位高手为他解毒,一个人的运气能好到这个地步,真是连我都忍不住要嫉妒了。”
浓重的寒意凝聚在花寒衣的眼睛里,他的笑意却越来越深:“你若是喜欢,我也可以给你下点毒,然后再为你解毒。”
龙小云心中一惊,但很快凑近花寒衣道:“阿乐哥哥,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坏,我发现李大叔中了毒,没有告诉我爹,还为你买下了所有解毒的七叶参,你应该感谢我才对呀。”
“我确实很感谢你,所以我到现在还没有杀你。”
“你若杀了我,李大叔得不到七叶参,余毒未清,岂不是也会死掉呢。”
“李寻欢要是死了,黄泉路上有你陪伴,想来他应该也不会寂寞。”
龙小云没有再说话,因为他发现浓重的杀意凝聚在花寒衣的眼睛里。
当一个人有杀意的时候,尤其是像花寒衣这样的人有杀意的时候,那么最聪明的方式就是不要再去得罪他,因为他们杀人绝不需要考虑其他因素,他们杀人就只是为了杀人。
龙小云是聪明人,所以他很快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再次甜蜜地笑了起来:“阿乐哥哥,我怎么舍得李大叔死呢,七叶参就在这里,本来我买下了好多呢,只是我一不小心,将它们和毒.药混在一起了,所以现在只剩下这一盒了。”
花寒衣不动声色地眯起眼睛:“哦?那要怎样你手里的这盒才不会也跟毒.药混在一起呢?”
“当然是要我亲自给李大叔送去,这样我才放心。”
龙小云依然微笑着,笑得既天真,又淘气,仿佛真的只是一个从内心深处关心着李寻欢安危的孩子。
花寒衣凝视着他,良久之后他忽然一笑:“好,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花寒衣果然带着龙小云回到客栈,夜已经深了,屋里亮着灯光,从敞开的窗户间正可以看到李寻欢单薄的身影。
花寒衣心里一暖,不论何时,李寻欢的存在总是令人无比安心。
龙小云已蹦跳着推门而入:“李大叔,我听说你中毒了,我来看看你。”
李寻欢靠在床上,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听到龙小云的声音,他猛然睁开眼睛。
龙小云已笑嘻嘻地走上前去,在他床边坐下:“李大叔,你看起来脸色不好,我给你带了七叶参,听说,这药要一天三次煎好服下,这样你的余毒才不会发作呢。”
他将手里的锦盒送到李寻欢的面前,李寻欢正想伸手去接,他却忽然缩回了手。
“我知道李大叔现在急需这草药,只是我还有一句话悄悄话想要问你,不想被别人听到呢。”他说着,眨眨眼睛看向花寒衣。
“我去外面走走。”花寒衣说着,人已经走出门外。
“你想问我什么话?”李寻欢问道。
龙小云充满甜蜜笑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无比阴沉,他瞪着李寻欢:“我问你,你和我母亲究竟是什么关系?她是不是很喜欢你?”
李寻欢的脸色立刻也变了:“这也是你应该问的话么?”
龙小云道:“我为什么不该问,母亲的事,儿子当然有权知道。”
李寻欢怒道:“你难道不明白你母亲全心全意的爱着你,你怎敢怀疑她?”
龙小云冷笑:“那天夜里,她一听到你在冷香小筑里的事情,就和爹爹大吵了一架,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未吵过架。我问你,这是为了什么?”
李寻欢怔住了,他整个人忽然间看起来苍白得像是随时会倒下,过了很久,他才沉重地叹了口气:“我告诉你,你可以怀疑任何人,但绝不能怀疑你的母亲,她绝对没有丝毫能被人怀疑之处。”
龙小云突然逼近他,他充满仇恨的稚气的面容放大在他的面前:“我就算可以不去怀疑她,但我绝不会放过你,你害我变成一个废人,我要你用最痛苦的方式死在我的面前。”
他忽然扬手,几只小小的袖箭几乎贴着李寻欢的面颊激射而出。
李寻欢避无可避,不要说他的飞刀此时是否来得及出手,就是能够出手,反弹的力量也会将所有箭转向龙小云身上。
他已经废了这孩子一次武功,那一次已经足够他痛悔终生,此刻他又怎能再次伤了他的性命。
这是诗音的骨血,他宁肯自己死,也绝不会再让诗音伤心。
龙小云的脸上浮起恶毒的笑容,他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射出这一箭,因为他笃定李寻欢不会伤他,看起来他也确实就要胜利了。
电石火光间,一个人影从窗外飞身而入,一柄长剑贴着李寻欢的脸颊滑出,激射而出的袖箭撞上剑刃,全部反转回来,射在龙小云的身上。
是花寒衣,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持剑护住李寻欢,他的眼睛和他手里的剑一样散发着迫人的寒光。
龙小云一愣,看向扎入自己身体的短箭,黑色的毒血正在慢慢渗出,恐惧终于浮现在他的脸上。
花寒衣出手如风,点住他几处穴道。
“你……你竟然杀我?”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花寒衣,又看向李寻欢:“你让你的兄弟杀我?”
花寒衣截住了他的话:“我告诉你三件事,第一,我不是李寻欢的兄弟,所以任何时候我想做什么都可以不顾他的意见。第二,你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聪明,你只是格外狠毒,但你很快会发现,这世界上有的是比你更狠毒的人。第三,我此刻其实并不是非要你的命不可,点你的穴道可以暂缓毒性发作,如果你身上有解药,那就赶紧拿出来,如果没有,那你只能为自己的毒辣付出代价。
龙小云几乎被吓呆了,良久之后才想起来去摸自己袖中的荷包,颤抖着倒出两颗朱红的药丸给自己服下。
李寻欢一直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脸上的表情似悲似喜,他忽然出手按向龙小云的脖颈,龙小云身子一软便晕了过去。
他扶住昏迷的龙小云,帮他抚平已有些散乱的发髻,他凝视着他的样子,仿佛想要透过那稚嫩的面容看到遥远地方那个思念的人,良久之后他叹息道:“阿乐,给这孩子包扎一下,送他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