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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择枝 ...

  •   择枝
      寒凉的夜里,聆溪阁也极清冷,灯光昏暗,烛火摇曳不定,采女的分例本就不多,再经克扣,灯烛更不敢点得太多,半夏连带宫人总是能省则省,尽早歇息。香草紫苏是半夏身边人,自然毫无怨言,别的宫人,倒有几个已经不安分,颇有微词。
      这一夜,半夏却毫无睡意,定定望着窗外,秋风萧瑟,依稀仿佛能听到沈泠承宠的巧笑娇音。
      香草皱了皱眉,关切道:“小主可要睡了?现下这天越来越凉,小主仔细冷着,奴婢给小主拿暖炉来吧。”
      “不必了。”半夏仍旧望着窗外,“我且再坐坐。”
      “小主……”香草回身去拿了暖炉,轻轻递给半夏,垂目喃喃自责,“小主可是……为今日之事……?”
      “来。”
      半夏转过脸,眼里又涌上无尽温柔,抚了抚香草的手,让她坐在身边,“今日之事发生时,我竟未看清,你不是轻率的人,你且说说,是怎么了?”
      香草眼圈一红,声音不由得有些哽咽,“谢小主体恤。今日奴婢原是替小主拿鱼食去的,没走两步,晴贵人已至身前,奴婢怕得罪了晴贵人,连忙请安,谁知奴婢刚跪下去,漱月姐姐便忽然踢了我一下……我不留神,便摔了,连带着泥水……也溅在了晴贵人鞋尖上。”
      香草说着便又落下泪来,“奴婢不留心……叫小主替我受难……实在对不住小主……”
      半夏听着,只觉得怒从心来,又被失落冷冷浇灭。
      “难为你。”半夏怕香草难受,勉强挤出几分笑,“我没事。”
      顿了顿,半夏深深叹了口气,苦笑道:“只是这样的日子,怕是还久着呢。”
      紫苏捧了烛台来,听了半夏的话,深深地看了半夏一眼,淡淡道:“小主原可不必这样。”
      半夏闻言,抬眼看了看紫苏,“什么?”
      “奴婢多言了。”紫苏低下头,“床铺已收拾好了,夜里寒凉,请小主早些就寝吧。”
      半夏看了她半晌,轻轻笑了笑,“你很机灵。今日的事能这样罢休,也有你的功劳。”
      “奴婢愚钝,小主谬赞。”
      半夏慢慢移开目光,转头对香草道:“我的嫁妆在哪里放着?”
      香草不料半夏忽然问起这个,虽有些疑惑,还是恭敬道:“就在柜子里收着呢,小主此时要么?”
      “我记得出府时,带了几件狐皮氅来,挑件好的拿出来。”半夏吩咐。
      “是。可是……现在刚入秋,怕是还用不着呢。”香草奇怪道,“小主是冷了?明日便开始用炭吧。”
      “自有别的用处。紫苏,明日随我出去。”

      和徳宫。
      “嫔妾云氏,给皇后娘娘请安,愿皇后娘娘凤体康健,百态呈祥。”
      “起来吧。”
      皇后笑意温软,眉目间溢着如水的温柔娴静,柔声道:“今日雨下得这样大,本宫原说了不用请安,你怎么过来了呢。”
      “嫔妾听闻皇后娘娘昨夜心悸病又犯了,心下担忧,想着正是要入秋了,天寒露重,还需皇后娘娘保重凤体,只有皇后娘娘安好,后宫才能同沐恩泽啊。”
      半夏的话说得倒也诚恳,皇后虽知是恭维之辞,却也不免欢喜,忙叫绣鸾扶了半夏坐在身边,又吩咐白鹊添茶。
      “你今日冒雨来,想必是有急事?”皇后和颜悦色,“若是宫人们不好好伺候,或是东西缺斤少两,尽管告诉本宫。”
      半夏摇头笑道:“有皇后娘娘关怀,下人们怎敢不用心呢。只是瞧着这天儿日日凉下去,皇后娘娘贤德,又要伺候圣上,又要统领后宫,少不得奔走,今日便带了狐皮锦袍来献给娘娘,望娘娘珍重身体。”
      说罢,淡淡瞟了眼香草,紫苏便忙呈了狐皮氅上来。
      皇后望了望锦袍,伸手抚去,笑道:“竟是上乘的银狐皮,这料子做工,都是难得的,你有心了。既这样,本宫便收下。”
      “承蒙娘娘不弃,娘娘喜欢便最好。”半夏笑着低头。
      让绣鸾收了锦袍,皇后轻抿一口茶,对上半夏的眼眸,浅浅一笑,“云采女的诚心本宫看到了,可是有什么话和本宫说?”
      半夏见问,也不掩饰什么,用帕子掩了掩口,低垂着目光,叹息道:“嫔妾斗胆,求皇后娘娘怜惜。”
      皇后见状,心内明白了几分,亦扼腕不已,“你既如此说,本宫便明白了。”
      说罢,便吩咐旁人退下。
      皇后一向性子和软,宽厚慈悲,恪守皇后本分,可谓尽职尽责,统辖后宫,只生怕有照顾不到之处,如今见半夏如此,再想想新人入宫的景况,了然之余不由得慨然,“难为你了,竟也一直未与皇上碰面,忍受这孤苦寂寞也有这么多时日了。”
      “嫔妾福薄,不在意是否能承恩受宠,只想图个安宁清静,可如今看来,竟也是不能了……”半夏说着,便红了眼圈,眼底泛起一层泪光,只哽咽不言。
      皇后听了,不免诧异,“这又是怎的?有谁为难你不成?”
      紫苏忙跪了下去,颤声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小主本与世无争,可偏生却受了旁人委屈,几经刁难,如今几乎连门也不敢出了。”
      “怎会有这种事?是谁刁难?”皇后皱眉问道。
      “这……”紫苏为难,低着头不敢说话,半晌才嗫嚅着出声,“求娘娘做主……”
      皇后眉头更深,“你既不说,本宫又如何能做主呢?”
      紫苏无法,担忧地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只好小声道:“是……是晴贵人。”
      “你这奴婢!嘴怎这样快……”半夏听紫苏供出,忙红着眼推了紫苏一下,又轻声抽泣起来,只离了座,软软跪在地上朝皇后叩首,“皇后娘娘只当没听到……不然……不然嫔妾可能又……”
      “本宫既已知道,又怎有当做不知的道理。”皇后叹息,“你起来,慢慢说。”
      “求娘娘切勿将今日之事对晴贵人提起……”半夏泪眼朦胧,声音也陡然低了下去,拨开耳旁的碎发,向皇后凑近,“娘娘请看……”
      脸颊靠近耳畔的皮肤上,赫然有两道红痕,像是近日的新伤,方才因有发丝的遮挡,故不惹眼,现在拨开了头发,有雪白的皮肤衬着,红痕便有些触目惊心了。
      皇后惊得微微张口,“怎会这样?是什么伤?”
      半夏垂下眼帘,咬着嘴唇,只是哀哀叹息。
      紫苏叩下头去,皱眉答道:“晴贵人时时刁难小主,昨日小主偶然又在御花园碰到晴贵人,还没说什么,晴贵人便叫身边的漱月……叫她……”
      紫苏说着便有些惊惧地望了望门外,复又颤声道:“叫漱月打了小主……娘娘若不信,大可传了晴贵人来问!只怕晴贵人屈于娘娘的威严,不一定肯认,小主以后的日子只怕更难过了……”
      半夏听着浑身亦是一抖,眼泪便掉了下来,“嫔妾自知福薄,并无心与贵人争夺皇上的恩宠,不知贵人为何屡屡刁难……嫔妾在这宫中,怕是连针尖大的立足之地都没有了……求娘娘做主……”
      皇后的脸上已尽是惊怒之色,一拍旁边的茶桌,手上的金镶玉手镯都连带着震响,“放肆!”
      半夏忙扶上皇后的手,带着泪轻声劝道:“娘娘仔细手疼……”
      “本宫早已觉出她恃宠而骄,原想着她是刚入宫的新人,难免心浮气躁,便凡事都尽让着她些,想着个中道理,她能慢慢明白,总不忍多说她。”皇后说着便叹了口气,皱眉道,“谁知她竟这样放肆,怎敢叫下人欺凌了主子去!”
      “想是嫔妾从前有什么地方惹得晴贵人不高兴,可如今嫔妾真真是怕了……”半夏抽泣着拭泪,哭得梨花带雨,令人煞是心疼,“嫔妾自知自己不讨喜,不求娘娘责罚晴贵人,只求娘娘为嫔妾瞒着,称嫔妾抱病宫中,不宜见人,借此躲了晴贵人,留嫔妾一命,嫔妾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只求以后的日子能平安度过……不再受贵人欺凌……”
      一番话虽语无伦次,倒也诚恳谦顺,字字忍辱含冤,皇后仁善,心内同情,皱眉摇头道:“哪有这样的道理。妹妹原先不得宠,只因选秀那日妹妹的意外。晴贵人欺凌你,归根结底也是因为你不如她得宠罢了,而现在妹妹凭这张脸怎能不叫皇上喜欢?这件事本宫有心帮你,却苦于这是你一面之词,不好直接责罚晴贵人,但你受苦本宫相信是真,如今也不过是替你跟皇上带句话罢了。”
      “娘娘的意思是……”半夏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犹自不解地望了望皇后,“带话给皇上……皇上却也不见得会为我而劝说专宠的晴贵人啊……”
      “傻妹妹。”皇后笑叹一句,“哪是要皇上劝她,分明是要你借皇上的力自保。”
      见半夏仍是眨眼看自己,皇后只摆摆手道:“你该有的,迟早会有,本宫定会尽力护你。”
      半夏这才恍然露出喜色,又跪下去谢恩:“谢娘娘怜惜。”

      出了宫,紫苏沉默了一会儿,不由得道:“皇后娘娘宽和,这样为小主着想。”
      半夏淡笑,“从前我还未太觉察,皇后娘娘如此心慈。不过也是那位小主言行本就有失,若不是她行事张狂,惹了皇后娘娘不高兴,又怎会信我们那样拙劣的演技,迁怒于她呢。”
      “小主多虑了。”紫苏沉稳道,“小主委屈,必定要让娘娘知道才是。小人得志,也不可太过纵容。”
      “小人得志……”半夏喃喃念着,忽然苦笑,“小人得志,我又何尝不是。”
      紫苏略略一惊,微微抬眼,“小主言重,小主家世显赫,何出此言呢。”
      半夏只默默不言,不再说什么。

      勤政殿中,皇帝坐在案边批阅奏折,忽觉头痛,只好放下笔来,闭上眼靠在了椅背上。
      宫人都被皇后遣退,只皇后一人亲力亲为,细心为皇帝磨墨,见皇帝皱着眉,温润俊秀的脸上满是疲惫,便走过去替他捏起肩来。
      “皇上可是累了?”皇后柔声问,“纵然国事繁忙,皇上也该顾及自己的身子。”
      皇帝的嘴角漫上一丝笑,“皇后温柔贤惠,朕再累,有皇后陪着,便觉舒心多了。”
      皇后微微红了脸,语气却仍矜持:“这么累着可怎么好,可要唤太医来看看么?”
      “不必,朕休息一会儿便无碍了。”皇帝仍闭着眼,和缓地抚了抚皇后的手,“不过近日的头痛发作得的确频繁,可朕刚登基,要处理的奏章实在太多,竟是一刻也闲不下来。”
      “皇上的确是忙了不少,臣妾看了内务府的记档,这个月到现在,皇上竟也没有召幸过哪位妃子。”皇后柔柔笑道。
      皇帝摆摆手,“原是朕忙,前朝的事还料理不完,后宫诸事就交给皇后照应吧。”
      “道理是这样,只是皇上身为君主,也该重视绵延皇嗣之事,久不召幸后宫嫔妃,也难免引起非议,况且太后那边也不好交代。”皇后温婉劝道,“皇上意下如何呢?”
      皇帝笑起来,一双墨色的瞳眸中溢满温柔,“朕不是也按期往你宫中去了么?你也该为朕再添个孩子了。”
      “皇上怎忽然说这种玩笑话……”皇后羞得脸上飞红,美眸微嗔,含情凝睇,用帕子掩了唇,垂头不看皇帝,顿了顿,才又勉强维持着矜持稳重,“皇上也该时不时地叫妃嫔服侍在侧才好。”
      皇帝见她如此,笑意更是柔和,手指禁不住轻轻滑过她的脸:“心知,你害羞起来,还是那么动人心魄,一如初见。”
      听到夫君唤自己的名字,皇后心里更是如同风拂春水,漾起万层柔波,一时心乱,待平静下来,皇帝却已笑出了声。
      “皇上可别取笑臣妾了……臣妾所言,字字都是为了皇室血脉着想。”皇后心下不好意思,言语倒也有些女孩儿家的娇嗔之意。
      “你让别的嫔妃服侍朕,自己难道不会吃醋么。”皇帝理着奏折,不再看她,言语仍旧温和。
      “臣妾既是皇后,就懂得贤德宽厚之理,何况皇上子嗣兴旺,是整个皇室的福气,也是臣妾的福气,皇上这样问,是要把臣妾并入妒妇之流了,臣妾岂敢。”皇后谦卑地低头。
      “那便叫晴贵人来服侍着吧,朕瞧着她天真活泼,倒也可爱。”
      “晴贵人的确是不错的,只是皇上这些日子独宠她一人,若长此以往,后宫难免会有怨言。”
      “别的新人朕也见过,倒没什么印象,只觉太过和顺,倒不如泠儿大胆伶俐,倒能生出许多乐子。”皇帝也不抬头,没有看到皇后听到自己唤沈泠闺名后脸上一瞬间的失落。
      阴翳转瞬即逝,皇后脸上仍是恰合时宜的笑容,“皇上真的都见过么?臣妾瞧着怕还落下一位呢。”
      “哦?”皇帝停了笔,挑眉道:“是谁?”
      话刚出口,皇帝便自笑了笑,“是了,是云采女吧。朕记得她,且放着吧。”
      “云采女虽在宫中位分低微,但她的母家将军府却是极显赫的功臣世家,且皇上纳她入宫虽已是极大的恩宠,但为顾及她母家的颜面,也不得不垂怜她,为的是拉拢将军府啊。”皇后婉言相劝,“皇上是否要斟酌一下呢?”
      皇帝垂眼,思虑了一会儿,便点了点头,“既这样,朕今晚批了折子,便去看看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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