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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契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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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机
看望了太后,半夏方领着香草回聆溪阁去。
“小主早上探视了皇后,如今午后了也不歇歇,偏生守着太后午睡醒了又去问安,奴婢怕您累着呢。”香草关切道。
“下的都是有用的工夫,”半夏笑道,“且如今还远远不够呢。”
香草眨眨眼,略带疑惑地笑笑,“可奴婢瞧着太后娘娘挺喜欢小主呢,方才不是还夸小主的女红好,送的香囊上绣的凤凰栩栩如生么?”
半夏笑意更浓,还未答言,便远远听宫墙拐角处传来响声,定睛一看,竟是几个小太监,围着中间跪下身的那个说些什么,跪着的小太监瑟瑟发抖,想是受了欺负。
“咱们晴贵人不喜欢海棠花,你没长眼啊,特特地送了盆海棠来跟谁邀功呢?”为首的太监颇为霸道,一脚踢了过去,“下贱坯子!”
“安公公息怒……”地上跪着的小太监吃痛地皱眉,还是顺从地伏下身去,“送海棠原是内务府韩公公的意思,贵人小主若不喜欢,奴才搬回去就是了……”
“对贵人不敬,哪有这么简单就了结的?小米子想是从前在嘉贵嫔跟前待惯了,还觉得自己得脸,有人保你不成?”安公公冲旁边几个太监扬扬下巴,“今天就教教你这新规矩,动手!”
半夏远远看着几个太监靠拢过去,对着小太监一阵拳打脚踢起来,不由得皱了皱眉,“这安公公太霸道了些,带着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太监算什么呢,左不过狗仗人势罢了。”
香草看得心惊,试探地拉了拉半夏的衣角,“小主不去救救他么?”
半夏淡淡笑了笑,“他们自己的事,我们又知多少内情?你没听这小太监原先在嘉贵嫔处当差,许是从前这小太监仗着伺候嘉贵嫔,给了这群人脸色看,如今这姓安的只是以怨报怨也未可知呢,咱们管不着。”
“……”
香草面带悯色,泛着水光的眼睛直直望向半夏,怯怯问道:“从前奴婢被大小姐的丫鬟们欺凌,您怎么会全然不顾其他,奋力向奴婢施以援手呢?”
半夏一怔,旋即握起香草的手,“你怎拿自己和那小太监比?我只信日久见人心,你的好我自然明白,不论你身陷何种境地,我必不顾一切保你平安。”
香草闻言怔住,下意识松了半夏的衣角。
“……若奴婢与小主素不相识,当日小主对奴婢也不会生出悲悯之心了么。”
半夏一惊,愣在那里,正想说什么,香草却轻抽一口冷气,跪了下去,睫毛上沾了泪珠,“奴婢失言了,请小主责罚。”
半夏沉默了一会儿,俯身搀起香草,便向那小太监处走去。
香草望着半夏的背影,心里微动,仿佛春风润雪,一时柔肠百结。
正走着,就见小太监处已有一人疾步走去。
“皇宫禁地,也容你们胡闹不成!等着皇上怪罪下来,看你们的狗命还要是不要!”
声音朗润,却颇具威严,带头的太监吓了一跳,忙跪了下来,“穆公公息怒!这奴才不懂事,我这不是教训教训他么……”
“再要教训也是主子们的事,轮得到你指手画脚?你们中谁还不是奴才怎的?”
“公公说得是……”
“还不快滚!”
只一句话,闹事的太监们便吓得跑散了去。
半夏定睛一看,想了想,喃喃道:“那不是皇上身边服侍着的穆清吗?”
香草瞧了瞧,奇道:“是了,可穆清来这儿做什么呢?”
只见地上那小米子缩成一团,想是被打得不轻,穆清俯下身去扶起他,叹气道:“疼么?”
“……不疼。”小米子抬头仿佛是笑了笑,“多谢你。”
“今日是巧,”穆清冷道,“我若不来,你便叫打死了。”
小米子低下头去,“你对我的恩情,我心里明白,必将报答。”
“你怎么报答?”穆清像是着了怒,“昔日里奉劝你的话,你一句不听,活该落到这个地步。”
小米子不答言,只轻轻揉着被打痛了的肩膀。
半夏远远看着,忽然心里一动,快步走上前去。
穆清和小米子见她过来,想是不常见,眼里都带着些惊异,跪下身去,恭敬道:“奴才参见小主。”
“起来吧,”半夏笑笑,“难为你认得我。”
小米子站起身来,仍垂着头,不好意思地笑笑,“看小主的风韵气质,定非寻常人。”
半夏微笑,用帕子掩了掩唇,余光轻瞟一眼一旁低着头的穆清,并未说什么,又将目光移向地上的海棠:“这秋海棠开得甚好。”
小米子闻言,抬头望了望半夏,双眼带着笑意。一张脸生得极白净,却带着些许淤青,看起来倒也温顺聪明。
半夏笑着看了一眼小米子,却一瞬间失了从容。
望着自己的那双眼睛,分明就是香草的。
香草的眼睛有独特的纯净温柔,只一眼,便能使半夏的一整颗心都柔软起来。
片刻的讶异后,半夏平静了心绪,皱眉道:“哎呀,这脸上怎么会有淤青?”
小米子慌忙又低下头,用衣袖遮挡着,“奴才该死,吓着小主了。原是方才摔了一跤……”
露出的一截手臂上也带着新伤。
半夏闻言,温和一笑,“怎这样不小心。”说罢,向身后香草伸了手,香草会意,递上一个小瓶。
“涂了这个,好得快些。”半夏笑意盈盈,“这入秋了,免不了要下几场雨的,路这样滑,前儿我们那的下人还摔了,这药我便常备着,今日巧了,你便拿了去吧。”
小米子讶异地微微张嘴,旋即跪了下去,声音惶恐,却透着几分惊喜,“娘娘盛意,奴才受宠若惊,万万不敢领受……”
半夏见他这样,不由得笑出声,“快起来,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何至如此。”
小米子还想推辞,却被一直默不出声的穆清轻踢一脚:“叫你收下你便收下,小主亲自赐药,这福气别人可是碰不到的。”
小米子听了,方才跪着磕下头去谢了恩。
半夏点头,又柔声问道:“瞧你这模样倒也乖觉,如今在哪宫里当差?”
“回小主,奴才现下在花房侍弄花草。”
“哎呀,那地方可辛苦,难为你。”半夏微微一惊,想了想,旋即莞尔,“你可愿意来聆溪阁?”
“聆溪阁……原来小主是云采女……”小米子一惊,“这……这可折煞奴才……”
“怎么?莫不是嫌我位分低微又不受宠,怕误了前程么?”半夏笑意更深。
“奴才岂敢!”小米子忙又连连磕头,“奴才只是个最末等的下人,竟得小主垂怜,奴才只怕伺候不好小主……”
“无妨,”半夏俯下身搭上小米子的肩,示意他起来,“我宫里没什么人,大多都遣回了内务府,如今我多收你一个,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小米子呆呆望着半夏,看着看着,眼眶一红,竟就要掉下泪来。
穆清见状,对着小米子的脑袋就是一掌,皱眉喝道:“糊涂东西,哭什么哭!小主看得起你,还不快带了花随小主去!从今往后可要记着小主的恩情,鞍前马后肝脑涂地地侍奉小主!”
小米子疼得揉揉脑袋,忙擦了眼睛跪下去,“小主今日之恩,奴才毕生不忘……奴才自当为小主尽心竭力,上刀山下火海也使得!”
半夏笑得眉眼弯弯,目光看似不经意地瞟向一旁的穆清,窥见后者眉间淡淡的欣慰喜色,心内方安了下来,长舒一口气。
香草犹不知,亲热地挽了挽半夏。
看着半夏转过身去,穆清方行了礼,“恭送小主。”
小米子进了聆溪阁,便被半夏给了总管事的职,欣喜得不知怎样才好,忙里里外外地忙碌起来,香草叫他擦药都顾不得。
半夏冷眼瞧着小米子,见他不愧是在嘉贵嫔身边伺候过的,做事倒颇用心且得力,心内也多了几分赞赏。
香草笑着拿了冰丝藕粉糕来,见半夏一直望着小米子,感念半夏的恩情,不由得道:“小主当真是心善之人,香草替小米子感激不尽。”
半夏回头,温柔地握住香草的手,“最有善心的,何曾是我。”
“小主今日,难道是因为我才……”
香草探询地问,却被半夏打断:“自然不是。”
握住香草的手渐渐加了些力,“你所思即我所想,我们从来都是同心的,对吗?”
香草望着半夏,眼里映着的是一如往昔的纯净。
一时半夏说挑金线来要绣香包,香草便去了。
半夏略坐了会儿,紫苏便奉了茶上来,笑道:“恭喜小主,得了这么能干的人,方才已将宫里打点得井井有条了,手脚真是麻利。”
半夏淡淡一笑,“你在宫里待得久些,从前可曾见过他么?”
“说起来,这倒是个忠心耿耿的。”紫苏笑了笑,“就是小主入宫前半月的事,那小米子原是嘉贵嫔宫里的,嘉贵嫔出了岔子,把罪责推在了他身上,他倒也不辩解,生生地受了,实实在在地吃了几日苦头,后来皇上不知怎的重查此事,恕了嘉贵嫔的罪,只叫她禁足而已,这小米子也给放了出来,只不再让他服侍嘉贵嫔,赶去别处做事了。今日倒巧,遇见了小主,是他的福气。”
“有这样的事?”半夏奇道,随即笑了笑,“这样忠心,也难为了他。只不过他原是嘉贵嫔的人,焉知这心还在不在嘉贵嫔那儿呢?”
“依奴婢看倒不会。”紫苏缓缓道,“做奴才的,只怕自己一片忠心倒为主子利用,嘉贵嫔害得他如此,少不得也要生出几分恨意了。小主若不放心,紫苏便替小主留意着。”
半夏含笑点头。
紫苏望了半夏一会儿,问道:“小主既担心,又为何带了他回来?”
顿了顿,紫苏犹自笑起来,“是了,小主心善,自然看不得别人受苦。”
“我如今自身难保,哪里还有闲心顾及别人呢。”半夏的笑意不及眼底,生生透出几分冷意,“且当多养个人吧。”
紫苏看着半夏,不由得垂了眼,不再说话。
半夏察觉到紫苏的安静,转过头来,又是一副如花笑颜,“飞蝶恋花,游鱼扑饵,道理就是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