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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惊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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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蝶
紫苏从内务府送来的瓶子里挑出些来,摆在桌上,看了看又摇头道:“到底是成色一般的,空摆着不好看,少不得折些枝来插瓶。”
半夏倚在一旁,闻言向窗外看了看,“既这样,不拘什么鲜艳的颜色,院子里拣些素淡的来就好,香气也别太重,熏得人头晕。”
紫苏答应着出去,一时间只剩香草在屋内收拾。
香草偏头望了望紫苏离去的方向,笑道:“小主和紫苏姑娘倒像是早结识的,可是那日提过的小主选秀染了花癣时遇着的姑娘?”
半夏点头微笑,“你瞧着她怎样?”
香草的目光在窗外停留了一会儿,旋即笑道:“小主心里自然是有数,紫苏姑娘娴静温和,自是好的,不用奴婢多嘴。只是奴婢想,那日小主遇着了紫苏姑娘已属意外,怎的今日她就派来了小主身边服侍?只能说无巧不成书了。”
半夏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淡淡道:“你说得有理。只是若有别的玄机,又怎么偏偏落在我身上?我一个采女,有什么值得探防的呢。”
香草眨眨眼,狡黠地笑笑:“小主可是将军府的小姐,这出身就越过别人多少去呢,小主可不能妄自菲薄。”
半夏闻言苦笑:“什么小姐,背地里的苦楚,又有谁知道。”
“别人自然不知内情,但小主既是从将军府出来的,就担得了这个名声,任谁都不能轻看了小主去。”香草一脸煞有介事,坚定地看着半夏,“奴婢相信小主一定不同凡响,迟早得蒙圣宠。”
半夏被她认真的样子逗笑,笑着笑着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今后如何我也没甚打算,只不再过从前的日子我就心满意足。如今我位分低微,加之选秀之日花癣一事,怕是今后也难见得到皇上的面,更别提圣宠了。在此清静度日,倒也自在。”
香草皱皱眉,正要说什么,就见紫苏手中拿着些嫩绿浅蓝的花枝进来,半夏见了,喜道:“这颜色却清新,可是鸢尾?”
“小主好眼力,是绿松鸢尾。”紫苏笑答,细心地将花枝插了瓶,“小主可喜欢?”
半夏笑盈盈地点头,“想不到这院子里竟还有这样的好品种。”
紫苏摆好了瓶子,望向窗外:“这院里到底不算破败,虽如今不显得怎样,但奴婢方才看过,院里的花土竟是极好的,若得空撒了种用心培育,来日定能收获满园芳菲。”说罢,紫苏看向半夏,笑问:“小主若喜欢素净雅致的花儿,奴婢便择日替小主选种种下。”
“甚妙!”半夏越发喜欢,兴致勃勃地朝窗外打量,“头一桩便是这绿松鸢尾,再挑些花朵小而多的,纷繁地盖了去,颜色清雅些,只不要那些又艳又大的,倒显得蠢了。”
紫苏笑着应下。
想了想,半夏又指着一块地兴奋道:“远处那边阴凉,也不要空着,种了药草去。”顿了顿又觉得不够,“还是多种些,都种上药草也使得。”
紫苏闻言不解,“这又是什么缘故?”
香草噗嗤一笑,“咱们小主的闺名就是药草,紫苏姐姐若种好了药草,旺了小主的福运,如今紫苏姐姐得了新名儿,定能连带着也添了福气。”
紫苏笑道:“原是这样,既如此紫苏便一心一意替小主照顾着,希望小主往后万事吉祥,称心如意。”
至晚上请安的时辰,半夏不敢怠慢,穿戴整齐便由紫苏引了去皇后宫中,离宫门不远,便见两个衣着华丽的女子站在前面说话。半夏依稀听来,语气竟不善,想是因为什么事争吵起来。
半夏本无心观望,但两人就在宫门处不远,实在不好绕过,便只好走上前去。待半夏走近后,见其中一人颇为熟悉,仔细一瞧,竟是沈泠。
沈泠面色涨得通红,身形微微颤抖,脸上写着满满的不忿。
沈泠身前的女子妍姿俏丽如出水芙蓉,穿着打扮更为明艳娇媚,柔软乌黑的长发只稍稍挽缀,发间珠光流翠倾泻,一双桃花美目含着薄怒,便是带着火气,也带着几分娇嗔婉转的动人。
“你竟还不知错,实在可恨,本小主也断断容不了你,且回禀了皇后娘娘,赏你些板子以示薄惩如何?”
“本小主是皇上亲封的晴美人,你也敢这么跟本小主说话!”沈泠眯了眼,从嘴边挤出一丝冷笑,“作为妃嫔,发髻挽得如此松散也敢来向皇后娘娘请安,成何体统!本小主还没向皇后娘娘挑你的错处呢!”
“好,好!”女子气笑,伸手抚了抚头发,“美人?呵,本小主还是皇上亲封的蝶芳仪!你也睁眼好好瞧瞧,看你今晚得罪的是谁!”
沈泠闻言猛地一抖,脸色刷地一白,犹不信道:“蝶……蝶芳仪?”
半夏也想起紫苏向她说过,两朝老臣季大学士家的大小姐季翩然,自皇上登基前便许给皇上,因天生丽质,又身体娇弱,颇得宠爱,因新帝一句“翩然若蝶”,得封蝶芳仪,在后宫也是颇有脸面的。
见沈泠面色骤变,想是知道了其中的厉害,季翩然不由得带了几分得意,冷笑道:“说本小主成何体统?皇上爱看本小主的长发,说不必用珠翠钗环箍了固定的发髻去,要我就这么打扮,怎么,还需要你一个美人指点不成?嗯?”
沈泠虽咬着嘴唇极力撑着,却也止不住浑身哆嗦,只勉强诺诺道:“小主的打扮自然不是嫔妾能置喙的,嫔妾不知小主是蝶芳仪,一时不慎冲撞了小主,还请小主恕罪……”
季翩然饶有兴趣地欣赏着沈泠的表情,唇边勾起一丝冷笑,“罢了,你今日来给皇后及众妃嫔请安,不如先在这儿把本小主的安请了,虽不用你三跪九叩,不过为表歉意,这头还是要磕的。”
沈泠当下沉了脸,嘴唇几乎咬出血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磕头,必是怎样也不能从的,只得赔笑道:“小主高抬贵手,待嫔妾跟皇后娘娘请安时,定不忘向小主道安。”
“怎么,是心内并无歉意呢,还是觉得本小主到底不如皇后娘娘尊贵,得罪了也就过了,根本不值得你大名鼎鼎的晴美人赔这个罪呀?”季翩然皱着眉,美目流转,目光冷冷落在沈泠身上,“还是本小主去回禀了皇后娘娘,说你以下犯上,心内尚不以为然,须得好好罚你,不然哪天冲撞了皇后娘娘可怎么好?”
沈泠吓得浑身一颤,直直跪下去,抖得筛糠似的,旁边的小丫鬟漱月也忙跪了下去,求道:“使不得呀芳仪小主,晴美人初入宫中,不识芳仪尊名,是奴婢疏忽之错,奴婢愿替晴美人受罚,还请小主责罚奴婢!”
季翩然扬起下巴,冷冽的笑意更浓了几分,“好一个主仆情深,只不过若谢罪受罚都能代替,别的还有何替不得的,就连杀人放火也可有人替着上刑场了?那晴美人干脆也不用来,你替你家小主请安,替她侍寝,替她做这个美人吧。”
沈泠闻言又是浑身一震,正要服软屈从之际,只听得一句“且慢”,便抬起头来,看清了来人,心内不由得松下一口气,脸上也有了几分人色。
来人正是玉婕妤,一袭翠色盘金曳地绣云纹宫装,发髻端庄严谨,缀一支宝蓝点翠莲花钗,脚下步子极稳,妆饰不甚艳丽,一张脸却似雪浸海棠,仙姿清绝,整个人如同一块美玉,清雅润泽,眼波流转间便令人回味无穷。
季翩然面色一僵,少不得躬身请安,“嫔妾给玉婕妤请安,玉婕妤万福金安。”
玉婕妤点头示意她起身,又望向一边的沈泠,脸上云淡风轻,“这又是怎么回事,本宫倒没见过这阵仗,还想请教妹妹,皇后娘娘宫门前什么时候能这么肆无忌惮地罚人了?”
季翩然咬咬嘴唇,瞪一眼沈泠,犹自不甘道:“是嫔妾疏忽,可这晴美人也太可恨,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竟敢折辱嫔妾,不给她吃点苦头,怕是不会长记性。”
沈泠吓得抬头正想说什么,撞上季翩然的目光,又只得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多言。
玉婕妤倒也不急,缓缓道:“皇后娘娘一向以宽容仁德统领后宫,最忌妃嫔不睦,晴美人自有她的错处,但妹妹今日在皇后娘娘宫前公然处罚,挑起事端,实在是不给皇后娘娘面子了。况且已经到了跟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为这等小事误了时辰,责罚的可不止晴美人一人了,其中的利害,妹妹仔细掂量吧。”
说罢,玉婕妤也不再看沈泠,带着随行的丫鬟便向殿内走去。
季翩然还未消气,微微眯眼,低声恨恨道:“今日看在玉婕妤面上,暂且放你一马,以后最好规规矩矩的,若有下次,定不轻饶!”
说罢,便跟在玉婕妤身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漱月这才赶紧将沈泠搀扶起来,沈泠已吓得双腿发软,花容失色,脸上犹有泪痕,匆忙用绢子拭了拭,便昂起下巴勉强带了笑走进去。
半夏在远处和紫苏对望一眼,彼此无言,不敢耽误,便也不紧不慢地进殿。
宫中嫔妃已差不多尽数到齐,莺莺燕燕按着位分排坐,皇后坐在正中,一袭金丝织锦绣凤华服,头戴金累丝红宝双鸾点翠步摇,珠翠并不甚繁重,却处处透着贵气,秀丽端庄,却不似半夏想得那般威严,眸子里柔柔地若春风拂柳般带着温软的笑意。
皇后叶氏性情温柔宽厚,早在新帝登基前便是正妻之位,几年来与皇帝相濡以沫,虽不说宠冠六宫,却一直得皇帝怜惜,膝下育有三皇子容湛,也颇得皇帝喜爱。
按着规矩跟皇后请了安,半夏便坐在了末位,再不吱声,一边默默转着茶杯,一边听着皇后和众妃嫔闲话。
因皇帝登基头年选秀,此次入宫的新人经过层层挑选,最终进宫的也并不多,大家坐在一起,倒也不甚喧闹。
皇后微笑着审视了左右,“妹妹们来得好早,这么快就坐齐了。”
蝶芳仪挑了挑眉,悠闲地喝了口茶道:“正经还少一位呢,瑶婉仪又晚到了,皇后娘娘也该提点提点她。”
皇后浅浅一笑,点头道:“瑶婉仪怀着身孕,难免有不自在的,便是晚些也使得。”
“这身孕还不足一月,这么多的不自在,倒像是端架子似的。”蝶芳仪想起自己侍奉皇帝几年也没得一子半女,心下便有些不快,“皇后娘娘仁慈,才惯得她这样。”
皇后听罢,笑意更加柔和,“妹妹这话倒像是在怪本宫管束不严了?”
蝶芳仪微微一惊,“嫔妾……嫔妾不是那个意思……”
“好了。”
皇后笑笑,转头向旁边侍女道:“绣鸾,把本宫那尊送子观音拿来。”
绣鸾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儿便捧来一方纹样精美的盒子,盒内一尊白玉观音,通透净润,一看就知是西域进贡的上好羊脂玉。
皇后笑着对蝶芳仪道:“瑶婉仪已有了身孕,如今皇上宠爱妹妹,自是轮到妹妹为皇上添福了,方才妹妹出言不逊,这尊送子观音呢,就罚妹妹放在殿内日日看着,尽早报了腹中的好消息来。”
蝶芳仪十分讶异,随即喜不自禁,忙命丫鬟玫蕊收了,“臣妾谢娘娘美意,定日日参拜祈祷,为皇上绵延子嗣。”
皇后笑而不语。
半夏瞧着,心内暗叹皇后贤良宽厚,待妃嫔温和至此,不禁多看了皇后两眼。
正发呆时,只见一个小太监进来,行礼道:“奴才小德子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皇后点头,“你既来了,是不是瑶婉仪那里有什么事?”
“皇后娘娘体察,瑶婉仪忽的发汗呕吐,太医来看,说是小主体虚,又怀着龙胎,难免突发不适,今儿可能来不了了,让奴才来给皇后娘娘请罪。”小德子低头回道。
皇后宽和地笑笑,“瑶婉仪有孕,素日身体也弱,一时不适也是有的,本宫自明白,叫她不必挂心,好好养着身体才是。你也回去伺候吧。”
“谢皇后娘娘体恤,奴才告退。”
小德子恭敬退下,一时妃嫔面面相觑,讶异这瑶婉仪是什么来头,竟这般毫无忌惮,连给皇后请安也能推脱,虽是个婉仪,却也不容小瞧。
蝶芳仪美目微眯,恨恨地放下了茶杯,却也不好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