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火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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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醒来之后，早就候在门外的丫鬟们鱼贯而入，有条不紊地伺候着我盥洗梳妆，绾青丝，理云鬓，着裙裳。我一动不动地端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她们动作，看着黄铜镜里映出一张姣美面容，眉眼熟悉，眼神陌生。
一切整理毕后，倚绿上前问道：“小姐是让人将早膳送进房里，还是要去前厅和老爷夫人一起用膳？”我衡量了一下，同样是像猴子一样，被一群人围观着吃饭，独做猴不如众做猴。“去前厅吧。”
走到前厅附近，一阵隐隐约约的谈话声传入耳中，我看见门口站着一群丫头婆子，心知前厅里的人应该是有事在谈，不便让人听到。我挥挥手，示意身后众人停下脚步，并让站在门口的下人们暂时不用通报。
尽管我对他们的谈话兴趣乏乏，但可惜从小耳力过人，我不得不把他们的对话尽收入耳中。
“……老爷，事到如今你还仍然执意要让念儿入宫？以念儿的性子，在那深宫之中，焉能有命在？”
“夫人，你还看不明白吗，不是为夫一意孤行，是圣命不可违啊。先帝和先太后早逝，今上登基
三年，掣肘于朝中权臣，直至年初方才亲政，如今渐露锋芒，为权衡朝中各方势力，选妃之事，势在必行。”
“老爷，那是咱们唯一的女儿啊。你难道就忍心女儿陷于深宫，为人棋子？退一万步说，就是女儿好好地活下来了，待到容颜老去，岂不还是孤苦一生？”何夫人的声音已然染上了淡淡的哭腔。
何老爷重重叹了一口气，“为夫何尝舍得？夫人，为人臣子，与为人棋子又有何异？”
前厅里顿时没了话语声，只剩下何夫人低低的抽泣。我低头默数了三十秒，示意门口的小厮可以通报了。小厮会意，高喊了一声，“老爷、夫人，小姐来了。”
厅里隔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一句，“念儿进来吧”。我面容平静地走进厅里，假装没看到何夫人通红的眼眶，按着原身记忆里的规矩，行礼问安。
钟鸣鼎食之家，一向遵循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风平浪静地用完早膳之后，何夫人还沉浸在刚刚的悲伤情绪中，何老爷则是面色沉重，欲言又止。我自然不会主动找话题打破沉默，一时之间，一家三口竟是对坐无言。我陪着坐了一刻钟之后，起身告退。
至于刚刚的对话，我只当是没有听到。对于入宫为妃这件事，我全然提不起兴趣。我既不会自请入宫，也不会抗旨不遵。说到底，我是不在乎的。我并不在乎何夫人的悲伤，何老爷的无奈，那些情绪落不到我的心上。我也不在乎自己入宫之后是否会一世孤苦，孤独对我来说，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老朋友了。
何夫人显然无法释怀，想开口挽留，又不知道能够说些什么。待我走出门后，又捏着手帕，低低跟何老爷说着些什么。我跨出门槛后，小厮将门掩上，门合上之前的一瞬间，一个名字落入我耳中，一个我以为此生都不会再听到的名字——“……了忘大师……”
我心绪大乱，一时不察，脚下踩住裙摆，绊了个踉跄，幸好倚绿及时扶住我，免我摔个鼻青脸肿。倚绿看着我，有些无措：“小姐，小姐这是怎么了？可要传王大夫过来？”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自定了定神，换上一贯的平静面容，道：“……不用，我只是一时步履不稳。回房吧。”
回到房中，我屏退下人，独自坐在窗前，无论怎么深呼吸和自我暗示，都平复不了内心的波澜，脑海里思绪一片纷杂。是巧合吗？还是平行世界呢？除了有一对相同容颜的父母之外，这个不知名的世界上，也有了忘大师和……他吗？我还有机会，再见到他们吗？
虽然内心清楚地知道，无论容颜有多么相似，他也不可能是那一个人，但是我还是按捺不住那雨后春笋般、在心里拔地而起的期待和雀跃。
“小不念，又见面了。”
我真的很想要再见他一面。久处极旱之地的人，明知一场雨无法拯救自己，也不能改变现状，但是仍然不会放弃希望，哪怕只有一滴甘霖，也足以慰藉干涸的心。我不是飞蛾，但只有他，还能在我的心里燃起一团火。
正是春日里的好天气，前几日下了一阵子的雨，难得露面的阳光终于寻着机会，在云端恣意飞扬，毫不吝啬地向人间洒下大片明媚，抚过树上初生的芽，打亮枝头刚打苞的花，俨然一派好春光。
我无心眼前风景，一心怎么不着痕迹地套出我想要的信息。和倚绿漫不经心地闲聊了片刻过后，我将话题不经意地带到了忘大师身上：“倚绿，我记得我坠湖昏迷在床的时候，母亲似乎在床前念叨着要请了忘大师。”
这话自然是骗人的，但从早上何夫人的反应来看，她还是不愿意让我进宫的。这个了忘大师，似乎是个大人物，他的话也许能够上达天听。怕是她想要让了忘大师为我批命，说一些玄之又玄的命理之词，断了皇帝召我入宫的念想。
倚绿一愣，歪着头想了想，不甚确定地说：“是吗？倚绿不太记得了，夫人许是想让了忘大师为小姐祈福，不过了忘大师是护国寺的新任主持，不是这么轻易请得动的，得让皇上下旨呢。”而后又宽慰道：“幸好小姐福星高照，有佛祖保佑，即使没请来了忘大师，也总算平安无事。”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内心暗忖。皇帝下旨才能请得到的护国寺主持。看来我没猜错，的确是个大人物。这个护国寺，应该就是皇家寺院了，寺里的僧侣，怕是非皇室中人不得见。这样看，
如果我想要接近这个了忘大师，必然要入宫为妃。
难道真的是命中注定吗？
眼前蓦然浮起一副画面。我带着一脸未褪尽的稚气坐在山里的石阶上，一个比我略高些的男生悠然地倚在一株竹子上，繁密的竹叶枝节挡住他的眉眼，只露出线条好看的下巴和一个清朗的微笑，“小不念啊，你信命吗？”
我懵懵然，不知如何作答。我的心智还没有成熟到能回答出这样的玄学问题。只揪着裙角，反问他，“我、我……那你呢？你信命吗？”
那天的阳光实在太好，即使他被竹影遮去半边面容，我也能透出他上扬的嘴角看出他飞扬的笑容。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好听，如阳光直入尘埃之地，照亮无边灰暗。
“我啊，当然信——我就是我的命。”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火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