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念归》Apear阿梨

4、选秀

　　无论何夫人有多么不甘愿，时间依然步调轻快，一转眼便来到了皇帝大选之日的前夜。

　　我坐在房中，看着眼眶通红，正在低声抽泣的何夫人，不知该如何反应。何夫人用帕子揩了揩眼角，半晌才开口道：“念儿，母亲实在是无法了。之前曾想让你父亲去请了忘大师为你批命，但是如今了忘大师已是护国寺主持，非皇室中人不得私见……明日，内务府便会派人来接你入宫……”说到这里，何夫人看着眼前如花似玉的女儿，又是一阵哽咽。

　　明日过后，自己的女儿便要深锁宫墙之中。自小被自己娇养出来的性子，是断不会去争宠邀幸的，可是在后宫之中，得不了皇帝的宠爱，又有着绝佳的容颜，岂不是成了他人的眼中钉、骨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纵是女儿现在得母家庇佑，可以保一时平安，但是日后老爷致仕，又有谁来护着她呢？饶是得了天恩，诞下龙嗣，又能否平安看着那团小小的骨肉长大成人？

　　何夫人越想越悲戚，泪落不止，将精绣的国色天香帕子打得湿透，泪水沾在花瓣上，颇有几分花溅泪的伤怀之感。何老爷站在一旁一直未曾言语，看着夫人哭得如此凄切，无奈道：“夫人且放宽心，为夫已打点好宫中的侍人对女儿多加看顾，跟着念儿入宫的也是伺候了多年的丫鬟，必不会让她受了委屈的。”

　　何夫人并不理会他的话，自顾自哭得伤心。我略有些不忍，虽然我知道何夫人的泪并不是为我而流，但我莫名其妙替代了她的女儿，多多少少是应该担起些许为人女儿的责任。我犹豫了片刻，走到何夫人面前，递上一块新的帕子，“母亲……女儿不怪母亲，无须为我担心至此。”

　　何夫人怔怔地看着那块帕子，微微颤抖着手接过，进而一把搂住我哭道：“念儿啊，我的念儿……”

　　骤然坠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我的大脑有一刹的空白。印象之中，从我小学毕业之后，我的母亲就没有这样拥抱过我。尽管隔着层层衣料，我还是感受到了灼热的温度。这种久违的触感和温度，让我觉得陌生和不适，我有点僵硬，不知该如何反应。

　　最后还是何老爷拯救了我。“夫人，莫要哭了。念儿明日还要早起上妆，该沐浴休息了。日后还有三朝回门，有什么体己话，到时再说也无妨。”

　　何老爷离开房门之前，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长叹一声：“念儿……在宫中，一切珍重。”嘴唇开合之间，似乎还有些别的语言，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化作夜色里一抹绵长且沉重的叹息，轻轻落在我的耳里，也仿佛又落在了我心上。

　　两人离去后，我静坐在房中许久。月光铺下一地清冷的银白，肩上和身体感受到的温热渐渐褪去，回到一贯的冰凉。刚刚的无措和内心的悸动也逐渐消失。我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果然，还是冷血无情比较适合我啊。
　　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我早早醒来，丫鬟伺候着我将乌黑的发梳成高耸的发髻，簪上精致华丽的步摇，再给眉眼描上淡淡的春意，朱唇轻含胭脂，玉指薄染丹蔻。最后换上一身玉白色的广袖襦裙，袖口裙摆处都滚着祥云金边，绣着五色云霞，一挥手，一踏步，都仿佛舞着满天烟霞，繁复异常，华丽非凡。

　　何夫人依依不舍地拉着我的手又絮絮叨叨了许多，最后时辰将至，我才在何家夫妇的目送下坐上内务府派来的轿子，宫人高唱一声起轿，小轿摇摇晃晃地向着皇宫的方向行去。

　　正是阳春三月天，吹面不寒杨柳风。徐徐的微风不知学了哪个总角顽童，跑过时总要捣乱，只见它偷偷掀起轿帘一角，想要一瞥轿内的桃花人面。

　　轿帘被扬起一角，我侧头看了一眼街道。正巧轿旁一人打马而过，悠悠骑在马上的男子着一袭黑衣，面容清俊，不经意望过来的一双眼眸里盛着冬雪消融般的温柔。细碎的杏花飘飘悠悠地在空中打了几个旋，落了几片在他的发上和肩上，白的杏花，乌黑的发，平平衬出几分风流来。

　　匆匆一瞥过后，红绸缓缓落下，隔断了我的目光，小轿晃晃悠悠地往大街的另一头行去。黑衣男子勒着缰绳让马儿停下，回头看了一眼那顶小轿。轿夫步履矫健，一刻不停，笔直地向着大街的尽头处而去，那个方向的天空下，皇城辉煌大气的飞檐琉璃瓦正闪着刺眼的光。

　　男子若有所思，而后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伸手拍了拍身下的马儿，“走吧。”

　　昭和二年四月初七，官女大选。

　　按宫中惯例，大选之事应由皇后操办，皇帝登基之前并未册立太子妃，只有侍妾三人，家世当不得皇后之位。加之要为先帝和先太后守三年孝期，因而至今后位依然空悬。此次大选明面上的意思非常冠冕堂皇，皇帝至孝，守孝三年，至今无后。为皇帝充实后宫，广纳良家子，择佳丽委以国母之尊位。尽管背后暗流涌动，但那明晃晃的凤椅，对一众官家女子来说，仍然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那大殿高处，只坐着皇帝一人。远远看去，还真有些高处不胜寒的意味。

　　唱礼毕，开始真正的选秀。太监拿起绣金名册唱名，唱到的官家女须起身上前行礼，等待皇上定夺。
　　“从三品户部侍郎陈礼明之女，陈莲歌——”“臣女陈莲歌参见皇上，万岁万万岁。”

　　皇帝略一望，点头，太监随即高唱到，“留牌！”
　　“……”

　　“正三品吏部尚书何文韬之女，何不念——”

　　我跪在地上听着太监尖细悠长的声音一个个名字唱过去，昏昏欲睡中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骤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一个激灵，定了定神，起身上前行礼。“臣女何不念参见皇上，万岁万万岁。”

　　万里晨端坐在龙椅上，一个个或清纯或妖娆的美人上前行礼，他也只是敷衍性地瞄了一眼，脑子里在想着早朝时弹劾吏部尚书的折子，忽然听到何不念的名字，思绪抽离了一瞬。

　　“吏部尚书的女儿？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