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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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电显示是个“秦”字，我认识的人里……那就是急诊的秦主任了。
这时候打来电话，想必没什么好事。
“秦主任，什么事？”我问。
“南环路路西北侧发生爆炸，程问……就老白主刀你第一助手那个，刚好在爆炸边上，你赶紧来。”嘈杂的脚步声、以及各种哭喊声、仪器嘀嘀作响的声音杂在一起，不分彼此地随着人声透出来。
果然……没好事。
“好，”我皱皱眉，心想人倒霉了可真是喝凉水都塞牙，今儿也不能等小泠回家了，一边把脚往鞋里塞又一边开了句玩笑，“不过我可是立志当个只会扎针消毒的小护士，您老可别老把我往前推。”
没等他回话，我就撕了张便条跟上一句：“十分钟到。”
“……哎你……”然后挂了电话。
拎上三四个保温桶，我急匆匆往顾大娘门上贴了便条，借了昼伏夜出刚睡醒的小程的小电驴，反正他今儿有人接。
刚一出门，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天气迎面“咵咵”甩了我几个耳刮子，我顿时就不想动了。奈何嘴太快夸下海口……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北方的冬天冷得刺骨，小时候摔伤的脚腕隐隐作痛，阴森小路通向那片灯火通明的建筑群，狗吠从这片好像被遗忘的空旷原野上传来，路旁树林灌木，在夕阳映照下折射出诡异的光影角度，影中似有鬼影幢幢，凄厉的猫叫好像要使人肝胆俱裂地此起彼伏，应和着尖啸的风声。
我顾不上这些，夕阳的光线慢慢退却，黑夜如墨汁一层层洇透了天空，恐惧仿佛与黑暗相伴相生，从大地深处浮起。背上一层黏糊糊的冷汗，只感觉那条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我答应过一个人，我再不会，在来得及的时候，松开那只救人的手。
我依约在十分钟内赶到了医院，中途路过发生爆炸的街口，火势基本被控制住了，然而火力余威仍在，热浪如潮，那半边天还微微发着红，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味道，碎玻璃铁片石块什么的满地都是，救护车嘶哑地鸣叫，警察在旁边维护秩序，哭喊声迭起。
从我路过的这个角度可以看见烧成焦炭的窗框里一闪而过的水花。
医院大门敞开，救护车鱼贯出入，我就近停了车，三步并两步地往急诊跑。
护士抬着担架，被烈火灼烧得焦黑的血肉躯体与我擦肩而过，匆匆一瞥的输氧仪器上的指针慢慢移动，好像能听到“咯噔”一声，重重地砸在人心头。
急诊里的每个人都在动，我帮忙举着吊瓶进去时，迎面碰上秦主任和本来是我带的实习生小陈，见我一来，小陈就三两句说明了情况，又仔细看了看我的脸色，问：“周老师，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没。”我说。
休息室挺乱的，间或着啜泣声，浓郁的血腥味刺激得我寒毛倒竖，险些又一个喷嚏出来。
刚来的那几个实习生根本不顶什么事，最多帮着照顾一下伤患。也真是，刚调来急诊就碰上这么大事，这几个实习生也真是够寸的。
我把食盒往桌上一撂，换上衣服走进临时手术室，就发现秦主任把我这胸外科的给找来的原因了。
“妈蛋。”我咬着牙根恨恨地想。
术后二次创伤，重度昏迷，这人胳膊腿上全都扎着玻璃渣子跟铁片，我到的时候已经初步清理过了，倒是没什么烫伤一类，最大的伤口是在胸前，已经缝合好的伤口又被撕裂了，目测不出来伤口深度，几个人正在那儿拍片，大白站在边上准备器具。
这也是够乱了，护士们脚不沾地，几个实习生眼巴巴地往里瞧，干着急，我进去的时候就顺手拍了他们其中一个人：“来近点帮忙摁一下。”
大白看见我很是矜持地一点头：“来了？”
“哦，来了。”我郁闷地腹诽了句难道我是个3D投影，然后凑过去看结果。
他上次做的是肺动脉切除重建，最后缝合的时候，一切指标都正常的不得了，结果还没刚动刀呢，那血就跟山洪暴发似的喷出来，幸好许淮青在边上赶紧用止血钳夹住了。那个手术做得我心惊肉跳，下来时候恨不得直接倚着墙睡着。
有大白在，手术过程虽然繁琐，但是很顺利地完成了。清理创口重新缝合，折腾了好一段时间，总得有几个小时了。
不知什么时候，外边已经渐渐安静下来了。
办公室只有一个值班的护士，空调开了暖风，我才坐下，就感到脚腕子上的肿痛，就跟值班护士要了几片膏药贴了。
“怎么了？”秦主任推门看见我贴药，问道。
“老毛病，”我说，“上初高中那会儿就跟被诅咒了一样，每次都是从台阶上摔下来，扭得狠了。那时候谁在乎现在怎么着，没放心上，结果就成这样了。不禁吹。
小朱小陈跟着几个大夫回来，小朱打算去买点外卖什么的，问其他人要点什么。
“哎，别急嘛，”我朝桌子上努努嘴，“喏，这儿有汤有肉的——”
几人欢呼雀跃一拥而上。
姑娘们，小伙子们，矜持啊矜持。
“中午鱼汤做多了，刚热好主任的电话就来了，顺便买了点丸子和炸豆腐条，倒汤里了。”我一边揉脚腕一边说，“还有两个包子，估计凉了，凑合着吃吧。——哎，把那个黑盒子的给我留着啊。”
“早就听说胸外科的周大夫手艺好了，今儿得好好尝尝。”
我瞟了手机一眼，黑屏，一点动静都没有，如果不是我知道，还真以为这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小泠怎么不打电话？
到底什么时候回去，或者又加班？
真是——
小朱减肥，没吃两口，就凑到跟前来说：“周老师，能问你个事吗？”
她神神秘秘的样子弄得我也有点紧张。
“问什么？”
“那个……你有那个男朋友了没？”
男朋友？我……还真没。
我摇头：“没啊。怎么，平常就没跟着八卦八卦？”
“不是，”她点点我，“那你嘴是怎么弄的，都破皮了。那什么，白主任不是……那啥你么？”
What？
你可别污蔑我一世清白啊！
“……姑娘，我是没男朋友，”我面无表情地推开她脑袋，“但我有女朋友了。别搁这儿乱传。”
我没关心她一脸雷劈似的表情，抬手摸了摸嘴——真有那么明显？
“哎哎哎——你们几个，查完了？”秦主任听见这边对话，就赶紧点了几个包括小朱在内的实习生，“跟着你们老师去，这儿挤成什么了都？”
反正几个人都吃的差不多了，就抹抹嘴窃窃私语着走了。
“小周，”秦主任拉过来把椅子在我对面坐下，“我就开门见山了。”
“哦。”
“这个什么，年轻人的事我们现在也不怎么懂，你这个事，虽然大家都知道，但多少是有人私底下觉得……”他顿了一下，估计是不知道怎么说下面那个词。
“我恶心。”我就干脆替他说出来了，“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咱们知根知底的，表面上多少还是不会给你脸色的，但别这么……”
“大大咧咧地说出来？”我说。
“秦老，这件事您就别担心了。”我倒了杯水递过去，“名声什么的，身外的东西，我是不在乎的，这性向问题一直都有争议，我不说，更惹得闲话多。您就别听那群小孩儿的，他们还小着呢，说两句话，算得了什么？”
——前提是没捅到我头上。
看了一眼他有点一言难尽的神色，我又补充了句：“没事儿，您放心，不会影响我工作的。”
秦主任叹了口气，摇摇头，想说点什么，但大约是看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到底是没说什么。
饭盒太大，中午的鱼汤做多了，还有几个减肥没吃，鱼汤还剩下几小碗，我是有点胃胀，喝不了，就把那汤分给外边还没吃饭的几个家属了。
几个小护士在那儿轻声细语地安抚着他们的情绪，整个急诊里全是如同死亡一般的静谧。
天灾人祸啊。
出都出来了，我就顺带查了一圈。
一个小男孩趴在老人身边，念念叨叨，老人伤的不重，估计是睡着了。小孩十一二岁，大概是没见过这种场面，眼泪把那一小片被子都浸湿了，抽抽噎噎的。
我有点好奇他在念什么，就走过去，看了看老人的伤势，调了一下输液管，然后拍拍他：“别担心，你爷爷没事。”
小男孩摇摇头，已经把眼睛擦干了，但仍有点红肿：“这不是我爷爷。”
“哦，这小孩不知道怎么跟家人走散了，”小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小声说， “ 爆炸时候小孩在窗户边上，老人替他挡了一下。”
唔。
“联系他父母了没？”我问。
“联系了，联系不上。”小朱皱眉说。
我愣了下，低头去看他，这小男孩肩上和胳膊上都沾了点血，就拉他起来：“小朱，你再带他去检查一下。”
“哎？”
“哎什么哎？”我轻轻拍了拍他后脑勺，“放心，没事，跟姐姐去检查检查。”
小男孩撇撇嘴，抹着泪走了。
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于是我在他刚出门的时候又叫了一下，走过去低声对他说，“上天苍苍，地下茫茫，生人居阳，死人归阴’，你刚刚念得是不是这个？”
“是。”
“那是镇墓文，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别乱念。”
小陈恰巧从我身边过去：“啥玩意儿？”
“镇墓文，”我笑眯眯地目送小朱领着小男孩去检查，“刻在棺上的。他说的那一段是西汉中早期的——想听全文不？”
“算了吧，”小陈飘走，“太不吉利了。”
“啧，”我迈出隔间，“现在的小孩，真不好学。”
“嗡嗡嗡——”手机微震，——是小泠的短信。
“阿泽，今天回去的稍晚点，留着大门口的灯就行。喝了奶赶紧睡。”
啧，果不其然，要是她回去早，早该给我打电话质问我为什么没暖床了。
还好多带了份汤。
刚打算回个短信，秦主任跟大白……呃，咳咳，白主任白祁，迎面走过来。白祁是个年轻人，比我还小几岁，一表人才。我跟着他做过几台手术，技术好手稳什么的就不多说了，在经验上，根本就不像他这个年龄该有的。
他是本院当之无愧的“院草”，眉目轮廓很深，带点混血的感觉。如果有心，肯定不会单身到现在。
“主任，那什么，请个假。”我单刀直入，“又感冒了。请林医生帮我带班好了。小陈是我的实习生，警告他可别把这孩子给我带坏了。”
白祁点点头：“感冒？”
我笑了笑：“给我家那个做饭来着，着了点凉。”
他点点头：“……一会儿记得写个假条。”
“好的。”
“生人居阳，死人归阴……小周啊，你是从哪儿知道的？”秦主任插了句嘴，“知道的挺多呀？”
“早几年跟着人下过几次地，”我抬腕子看表，口中下意识地客气道，“不足挂齿不足……哎对了，白主任，我一会儿跟淮青说一下，那人就先住着ICU吧，紧急状况他顶着，我有事儿，先走了。”
白祁点点头。
“让小陈送送你，你骨子弱点，大半夜的，不安全。”秦主任推推眼镜。
我眯了眯眼睛，有点儿晕：“算了吧，这儿人手本来就不够，我就在市区里找个人，没事儿。”
小程那小电驴我是暂时不敢骑了，就站在门口打了个车。
递给出租车司机一张地址条，我就坐在后面稍稍打了个。
真是什么时候都睡不安稳。我是打小爱做梦，课间几分钟补个觉也恨不得来一出天崩地裂爱恨情仇。有人打趣我说，这倒是省了买书看电影的钱了，想看小说了，倒头一睡就是一出，零成本——多棒。
但醒过来时候确实有点儿累。
梦里光怪陆离，碎片从眼前飞过，拖着流星一样的尾巴，我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最后那些碎片消失了，黑暗里露出个散发着光亮的口子，那儿有一张我从未见过的、怨毒、冰冷、愤恨讥诮的脸。
作者有话说第3章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