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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鸡毛蒜皮 ...

  •   我垂头丧气地跟老大娘打了招呼,借了两根葱,打算中午炖点鱼汤,也不知道小泠中午回来不回来——我抬头一看表,得,回不来了,已经十点多了,中午铁定回不来了。
      那我还是自己切点豆腐拌拌得了。
      洗好葱,切好豆腐,实在没什么事可做,就打算把我如同那什么窝乱得没地儿下脚的小屋子。
      这房子是当年孤儿院院长留下的,后来孤儿院失火,迁走了,孩子们一个个都长大了,有了事业,有了家庭,院长就在这儿住了两年,去世后把它留给了恰好留在A市的我们。少说这房子也有四五十年历史了,风雨飘摇,一阵雷滚过来都得打个颤,这么多年修修补补,竟然没被当作违章建筑给拆了。
      屋子小是小了一点,但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住着也蛮空旷的,她不在的时候,整个楼上下没有一点人气。我们就在二楼多收拾了几个空屋子租了出去,收收房租,偶尔去谁那儿蹭个饭,日子过得还挺充裕。
      有时候,当年同病相怜的孩子们还回来看看,有的功成名就西装革履,有的平平淡淡安稳和乐,都挺好。
      这里头活得最自在的大概就是徐知了,当年他一句“看出什么都看不出花来”把那时候正值臭美年纪的我气得不轻,好久都没说过话。他离开孤儿院,被一对海归高知夫妇收养,生活挺滋润,没有像在孤儿院那么拮据,上了高中,上了大学,拿了毕业证又不愿意考研,就随着性子学了摄影,偶尔给杂志写些文章,拍些文艺短片什么的。
      他这人还喜欢四处跑,每次我们聚会基本上不是在神农架就是在伊斯坦布尔或者什么“富有艺术气息的”山沟沟里,见不着几次人影,逢年过节就在家里陪着他爹妈,时不时在朋友圈里晒几张自由职业者的清闲生活,让我等朝九晚五之人甚是嫉妒,于是每次聚会只要他来,我们就没空手而归过。
      就是这个欠揍的摄影师在两年多前说他下海了——其实就是开了几个连锁的小影楼,生意意外得不错,偶尔我们这群老朋友去还能打个折。
      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了,上次他送的A4纸到现在都没用完,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了,大概还是没心没肺做着他的二世祖吧。听说他下次聚会回来,要是小泠知道了,想必会很高兴能解决明年一整个春夏的用纸问题了。
      影楼……啧啧啧,什么时候跟小泠去补一套?

      好容易把桌子上几摞书整理好,隔壁就来敲门了。
      “哎,是李姐吧?来了来了。”随便在袖套上抹几下灰尘,我一开门,就见一挺憔悴的女人,穿着看起来很有年头的棉衣,站在那儿笑,旁边站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有点畏缩地往后躲,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眼睛。
      女人长得挺好,四十多了,大我十几岁,却仍然看得出来年轻时候的美,标致的鹅蛋脸,眉梢有粒痣,眉毛又长又整齐,有种让人一言难尽的气质。可惜大约是近些日子她家里出了些事,具体是什么不清楚,天天下了班就往疗养院跑,节假日没法照顾孩子,有时候就托左邻右舍帮忙照顾一下,听小泠说,这孩子学习挺拔尖。
      左边那间的顾大娘年纪大了,家里的小儿子一到周末就出去兼职,还有个孙子要照看着,右边挨阳台那间,住着个昼伏夜出的小青年,长得规规矩矩,好像是个酒吧驻唱歌手,凡是有弦的都能拨出调子来,大白天的人家休息不好打扰,这个点钟她只能来找我。
      简单寒暄几句我就把孩子领进屋,热了袋牛奶,她就小声道了谢,坐下掏书。
      这孩子随了她妈妈的姓氏,叫李菁,长相也随了李姐,脸蛋圆圆的,黑漆漆的眼珠子,带着小女孩特有的青涩甜美的味道,就是还没长开。大约是疏于照顾,有点不合情理的瘦,看上去挺单薄。
      我嘱咐几句,就接着做手上的活儿,顺手拉开窗帘,掐了窗子夹在夹缝里的线香,然后从冰箱里摸了块巧克力,一边吃一边清理。
      小姑娘也不吭声,安安静静坐在那儿写作业,时不时撩一下刘海,认真得都不忍心让人多说一句话。
      十分钟后,我有点儿绝望地看着地上越收拾越乱,然后决定放弃。给自己冲了杯花草茶,坐到沙发靠背后的椅子上,琢磨着回来怎么把小泠拉下水一起扫地。然后就不可抑制地越想越远以至于老院长给我们做过的盐酥饼……顺利地把给大白请假这件事丢到了爪哇国。
      把我从妄想里揪出来的,是那个十分有年代感的老挂钟。
      首先是前奏一般的“当当当——”连续不停的响,随后不带喘口气儿的,挂钟上边“咔”一声跳出个盒子,盒子迫不及待应声而开,一群姹紫嫣红的小鸟叽嘹叽嘹乱叫了一阵,在我拿枕头摔它之前飞快地缩了回去。“啪嗒”一声没动静了。
      小姑娘不为所动,仍然低头写作业,牛奶已经喝完了,干干净净的,不像小泠老是留个杯底。
      我揉揉太阳穴,有点发愁。
      说实话,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跟小孩子交流。也许是跟成长经历生活环境有关系,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知道什么叫“世事”了,直奔“老女人”去了,哪有心思去耐心哄一个小孩?
      说这个其实有些大言不惭了,但我想以后再发生什么,那都是小儿科了。
      我听谁说过,有的人表面上挺年轻的,但一眼看过去就只能看出一股将行就木的暮气,疲惫辛酸还不算什么,就是那种好像什么都不再期待的绝望,让人看了心里发寒。如果当年不是遇到这个小丫头,我估摸着也是这种死气沉沉的怨妇德行。
      有的人恰恰相反,无论他生理年龄有多大,你都可以从他的眼神里看出年轻特有的光芒和色彩。他们无所谓生与死、多与少,胸膛中一颗童心,源源不断地为他们的思想注入活力,历久弥新,百世而不衰。有人说他们不知道“绝望”为何物,也有人说他们也许知道,只是把它们埋在了很深的地方,让它静静腐烂成为希望的肥料。
      我说不准自己是哪种人,年轻的,或者苍老的,都说不明白,
      可是当我看见李菁埋头于书页间,认真写作业的时候,忽然,就那么一下,好像明白了点儿什么。年轻不是丰润的脸颊、柔嫩的皮肤、健康的身体,或者说不仅仅是,而是她用生了冻疮的通红的手用力捏着铅笔头,心无旁骛地在本子上一笔一划时,那种让人动容的专注、那种映在眼睛里的欣喜和生机,像一团小小的火苗,骤然点亮了一室黯然。忽然就让我想起十好几年前的事,我第一次见到小泠的场景。
      于是我一笑,放下纸笔,走过去拍了拍她肩膀:“能吃辣不?
      小姑娘抬起头,露出那双与小泠极度相似的漆黑眼睛,有点木讷地瞧了我一眼,而后轻轻点头:“……可以吃的。”
      “正好,我也喜欢,今儿咱吃鲫鱼汤!不等周泠那丫了!”我笑眯眯地把她头发揉乱,那小丫头估计是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有点错乱地看着我,那迷茫的小眼神啊……看得我心都化了啊。
      “好了,电视遥控器在这儿,我去做汤,”我又摸了摸她脸,起身去厨房了,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她,“哎,桌上有零食,少吃点。”
      又是那种迷茫又无辜的小眼神,像极了小时候的小泠晚上钻进被窝里,趴在我怀里,就着盏昏灯,听阿姨讲故事时候,再冷再硬的心都能给化了。
      我又回想了一下周泠那张蛊惑人心的笑脸,默默打了个寒颤。
      真是作孽哟。

      鱼肉是切好了的,佐料摆了一案板,汤锅里的水半开,我沿着边小心翼翼地切胡萝卜丝,中途小泠来了次电话,絮絮叨絮絮叨说了一大堆什么小赵没吃饭人家男朋友给送了水煮牛肉好感动小云男朋友给她买蛋糕庆生求婚啊……之类的。
      “哎哟喂姑奶奶我怎么没见着几次你来慰问慰问我啊……”说到一半我顿住了,这丫头嘴上不饶人,平时我病来病去的,也把我照顾得挺好。
      那边隐隐又“咯咯”的笑声,她又说:“哎哟你还当真了——我开玩笑,你在家好好养病吧,回去我带点什么?”
      “嗯,”我探头瞥了一眼李菁,压低声音,“你带双手套跟蛋白粉吧。”
      “……小菁也在这儿?”那边微微怔了一下,“你那儿还有没冻疮膏了。”
      “还有些,不过快没了,”我掀开锅盖看一眼,“把我的给她就行,用了一点。哦对了,蛋白粉什么的标签都撕了,来的时候直接放一楼客厅里。”
      那边不吭声,却传来几声轻笑:“你知道我是怎么喜欢上你的?”
      “怎么着~姐天生魅力指数爆表,嫉妒啦?”我用肩膀和头夹住手机,两只手左右开弓往水里加料。
      “别闹,”她哄小孩儿似的说,“我嫉妒你?得了吧。哎,你可得有点危机意识吧我天真单纯的小姐姐!我今儿又被送了十几封求约会的信嘞!”
      “哎哟,那您可远走高飞去吧!咱这么个小地方装不下您哪!”我冷笑,把鱼放进锅里。
      厨房里蒸腾出热气,慢悠悠的调料香味开始扩散,屋子里暖融融的,有着让人心里很踏实的温暖,小泠好像是在喝水,哧溜哧溜有一搭没一搭的,夹杂着键盘鼠标轻击的微响。
      啧,还工作?老板给你多发钱还是直接赏个别墅?
      这边那边斗来斗去斗了几句嘴,大约是把那小姑娘吓得不轻,刚从厨房里出来,就见她一脸不自然的“我正在专心看电视什么都没听见”地扭回了头。

      我这间小小的屋子里,电子产品除了电视手机就没了,WIFI还是蹭加油站的,相当不稳定,只能打个电话什么的。地上铺了毯子,两侧各架了个书架,一边是我的,零零散散放了基本旧杂志和专业书,乱七八糟地放了剪刀纸笔手办闹钟毛线针……剩下的书都在沙发上、桌脚。餐桌、厕所、枕头底下,没意思了手一伸就能摸到本书,笔也是,特别方便;小泠的书都放在另一侧书架上,分门别类,整洁得近乎肃然。
      我盘腿坐在地毯上,从旁边摸出根油笔,习惯性地咬着笔头对着地上一摊乱,心里很是无望。
      心想小泠跟我到底是怎么好起来的?我自己都觉得我们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电视里传出闹闹腾腾的欢笑声,我忽然觉得心烦意乱,索性一丢笔,不管了,就钻厨房里看锅,顺便练用小刀剥豆皮。
      豆皮太薄,一不小心割破了好几个,真是,业务不熟练,还怎么混这口饭吃?
      我看了看战况惨烈的豆子,决定还是省省心看电视,顺带想些无聊的鸡毛蒜皮。
      ——至于周小泠为什么喜欢我以及我为什么喜欢她……谁知道?
      无非就是哪一天一不小心瞧对眼儿了,然后就心心念念着这一个人了呗。
      前因什么的,都是浮云啊浮云~

      我跟小菁吃完了午饭,北方的冬天难得有一个晴朗点的日子,我俩给顾大娘送了点,就一人抱这个汤碗,溜达到小阳台上晒太阳。
      小太阳上放了两张软椅,一张独脚的圆木桌,两侧放着顶到天花板的书架,吊兰的枯叶长长地垂下来,还有一把吉他,断了根弦,静静倚靠在书架一侧。
      小阳台对着后院,院子里头开了片小菜畦,不远处拉着一根绳子,一排床单在微风里起起落落,散发着好闻的肥皂香气,风铃在头顶“叮铃铃”响,身后音响里传出舒缓的英文歌。我们喝了汤睡了觉,醒来我发现小菁领口磨破了,就又从抽屉里翻出针线给她绣了个花儿,哈哈哈不知道又玩了些什么,反正最后等我想起来给大白打电话请假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了。

      李姐把李菁接回去了,我把鱼汤重新煨了煨,转回屋里收拾床单毛巾一类,还没刚把床单拽下来,一个电话就来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鸡毛蒜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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