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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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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
月亮如一轮银盘,镶嵌在青黑色的夜穹中,清辉静静地泻在地上,万物都沐浴在一片静穆中。
南国的人家,种着许多凤尾竹,清风拂过,竹影婆娑,如同在月下翩翩起舞的孔雀。
平日熙嚷的街上,今天显的有些冷清,家家户户都是灯火通明,游子皆已回家,每个家中,都是一片团圆的温馨情景。
孔雀宫中,蓝姬俯栏看着她统治下的人民家家团圆的欢乐景象,寂寞的心中升起了一丝安慰。
然而,当秀丽的脸抬起,眼睛看到那轮圆但显得寂寞的月,恍惚间有一种月凉如水的错觉,那丝安慰也被这悲怆的凉意一扫而光。
“蓝姬,夜里凉,披上这个吧!”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你来了!”蓝姬不用回头就知道来者是谁。说话间,一件银色披蓬已披在了自己肩上。
蓝姬蓦地感到一股暖意传遍全身。
“听说轩蓝女昨天中了入梦大法。”蓝姬转头看着俊朗的男子。
“恩,施法的人功力很高。”祭司似乎并不想提起这件事。
“你怀疑是孔王的作为?”蓝姬似有洞察人心的能力。
“……”
“因为怀疑是她,所以你没有和施法的人交手。我想,你心里是在乎她的吧。”蓝姬回头,看着祭司,带着洞察一切的睿智。
“不!”祭司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否定。
“我对你只是怜悯。”
“怜悯,哈哈,怜悯,我的祭司大人,你以为你是佛祖吗?你没有那么博大的胸怀,能让每一个被你怜悯的人觉得自己是在怜悯之中呢。可是我要告诉你,我是喜欢你的!”
祭司的耳畔响起了多年前的这番对白,蓝孔在嫁给蓝洵的前夕找到他,向他表白。刚做祭司不久的他,受自己身份的约束,用“怜悯”二字定义自己对她的感情。但当他听到那句“我是喜欢你的”时,心中竟有柔软的感觉。
蓝孔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复,第二天便风光大嫁,那派头轰动了整个国家。在热闹的礼乐中,他有伤心的感觉。这一切,披着盖头的蓝孔并没有看到,只有祭司身侧的蓝姬把一切收在眼底。
“祭司大人,在进入孔雀宫前,我和你是订了婚的吧?”蓝姬不知怎么问了这句话。
“是的。”祭司尴尬地承认,“您如何得知?”
“蓝姬不应该过问自己做为国人时的往事。她应该把一切都奉献给国家,是吗?”蓝姬道出了祭司心中所想。
姤族和鍠族中他们的父母交情颇深,二人从小就定了娃娃亲,门当户对,青梅竹马,是旁人眼中的一对璧人。然,他们心里都清楚,两人是手足之情多于男女之爱。
“不久前,姤族族长觐见,我偷偷用镜相法进入她的记忆,知道了我想知道的东西。”蓝姬看着祭司,“为什么蓝姬就不能知道自己的往事,没有过往的人是残缺的,一个残缺的人怎么能管好一个国家。虽然这是规矩,但它不合理,为什么就不能打破呢?”
“蓝姬,看来我真的不了解你。”祭司叹了一口气。
他从小在王族长大,接受了严格的教育,因而习惯了遵守一切规矩。小时候,他与蓝嬿定了亲,他就照大家都认为的那样,和她相处甚笃,即使他心里明白,他并没有外界所认为的那样爱她。弱冠之年,父亲告诉他,他应该继祭司之位,他便苦练法术,在斗法,斗败了已斗败除他以外所有人的蓝洵,成为新的祭司。外界都传言他是为了蓝姬,只有他心里明白,他是为了遵守父亲的旨意,然而,他并不辩驳。
“其实我也不了解你,是吗?你太注意那些条条框框了,你难道就能否认,你不承认对孔王的感情,只是因为觉得门不当户不对。虽然你因感情的驱使,对她好,但你因尊卑观的约束,也觉得孔族卑下,不是吗?”蓝姬一语中的。
“蓝姬,也许这并不是一个好的话题。”被道破了心中所想,祭司有些狼狈。
“我也不是成心想说这些的。”只是在一次次朝见中,蓝姬看到孔王见到祭司时眼中的疼痛,知道她心中的苍凉,不忍不顾。
其实她心里明白论资质,自己是比不上孔王的,只是因为当年的惩罚并没有消除,孔王没有被选为蓝女。她也曾耳闻孔王生活的荒唐,但她能明白,这个背负着复兴责任的女子内心的煎熬——只能通过这种极端的方式来排遣。她在心里是钦佩这个女子的坚韧的。
“你叫什么名字?”极乐阁中,孔王第一次问一个面首的名字。
“寒。”那个极俊美的面首并没有受宠若惊的反应,只是简洁地回答。
“寒,多冷的一个名字,还好现在是六月呢。”
“……”
“听你声音,你受伤了。他们欺负你了吗?”寒是唯一一个没有脱掉衣服的面首。
听了这不知是否是关心的话,其他面首交换了一个惧怕的眼神。
“孔王何必关心这种小事。”寒只是间接地承认,明澈的眼中没有情感的起伏。
“是的,只要你这张脸没坏,就算你被打的要死了,我也不会心疼的。”孔王深深地吻住了那张极俊美的脸。
寒有些生涩地迎这个突如其来的吻。
“这竟然是你的初吻呢,我的小男孩。”
感觉到寒的生涩,孔王笑了起来,她很少笑,这一笑,让她那张本来就很美丽的脸上如同罩着一层光环——那是倾国之姿。面首们不禁看的有些呆了。
“你们先下去吧,今天是十五,我也该和他聚聚了。”蓝孔说着,走出了极乐阁。
二王女蓝孜的回府先是让孔王府中的人讶然,大家都没想到孔王竟然会同意让孜蓝女回家,后来由于孔王对回家的蓝女并没有多大的热情,这次回家也没有在王府中引起多大的反响。
蓝孜在得知阿妈同意自己回家时,的确惊喜了好一阵子,然而这种情绪很快就被回家后的冷落冲淡。
自回家以来,阿妈并没有见自己一面,和阿妈之间的唯一的一次交流都是由侍女传来的——今年由她负责将礼物在十五那天送至姤王府。
想到在姤王府的经历,蓝孜的脸色先是苍白,而后又被一层红潮晕红。
她是在十五的清晨带着礼物到姤王府的。在进王府大门时,听到一种嘤嘤的类似啼哭的声音。
“阿蒲,你听到什么声音没?”孜蓝女问走在自己身边的侍女。
“没有。”阿蒲侧耳聆听一阵,什么也没有听到,疑惑地看着二王女。
“我只是问问。”蓝轩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向大厅走去。
从小,阿妈就对姐妹二人十分冷淡。姐姐虽对她很好,却并不是经常和她在一起。她没有玩伴,总是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人和她说话,她就聆听大自然的声音,听风声、虫鸣,久而久之,也就练就了过人的听力,总能听到平常人所不能听到的细微的声响。对阿蒲没有听到那嘤嘤声也就不感到奇怪了。
“姤王,西南方的吊脚楼里住着谁?”蓝孜听出那声音正是从那边传来的。
“是上一代没有被选为蓝姬的蓝女。”姤王有些忌讳提到那个人。
“为什么她不和王府的人一起度过月圆节呢?”蓝孜看着大厅中盛装的人们,他们的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喜悦与欢庆。
“没有被选为蓝姬,就是被神抛弃的人,不能和我们一起生活。”姤王似乎只是在陈说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而这的确只是一个简单的事实。
“我代表孔王府祝您与府上人月圆节快乐。”蓝孜知道姤王不愿再提起这些事,向她致以节日了的祝福。
“阿蒲,你带着他们先回去,我稍后就来。”将出姤王府时,蓝轩对身边的侍女说。
知道二王女不在,也不会引起孔王多大的反应,阿蒲便带着侍从们出了府门。
蓝孜趁着无人注意,走到了西南方。那里有一个别院,和正门隔开的女墙已十分破旧,走进院门,蓝轩虽有准备,还是被那荒芜吓住了。
嘤嘤的哭声从那褪色的竹门中传出,声音里有无尽的悲凉。
蓝孜走上吊脚楼,敲了敲门,发现这门是半掩的,并没有上锁,一敲,门便开了。
“老蒲绍,您怎么了?”一个佝偻的妇人背对着门,压低了声音哭泣。
“若要安逸,莫做蓝女。”妇人转过身来,疯笑着对骇然的蓝轩说,那声音干瘪嘶哑,如同枯枝被折断的呻吟,“汝为蓝女,终余哭泣。”
妇人虽处陋室,却有与之不称的高贵气质,因孤独抑郁的生活而过早衰老的脸上,依稀能见往日的明丽。
她看见蓝孜,并不搭理她,只重复着那几个字,脸上显出狰狞的笑,眼神是失去了神智的人才有的慌乱游移。
“世人都以为被选为蓝女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只做了蓝女才知道其中的残酷,一旦落选,就成了被神遗弃的,只有孩子的智力的废人。没有人敢娶被神遗弃的人,也没有人会善待不负众望的失败者。有怎样的光鲜的成功,就会有怎样黯淡的失败。”一个清朗的声音冷冷地响起,蓝孜回过头去,看到的是一个十五六岁光景的少年,虽是孩子的身体,却已有了男子的丰仪俊美的轮廓,肤色如雪,眼蓝如湖,唇红如浆果——典型的蓝菲国王族子弟。那棱角分明的唇张合,“你不是姤族人?想起来了,你是孔族新出的蓝女——轩蓝女。”少年认出了那天从自己头顶飞过的灵雀载着的人。
“你也不是姤族人,”蓝孜看着少年蓝色礼服上的徽章,“你是鍠族人。”
“鍠族一个没落的支系后人而已,我叫蓝钧。”少年毫不掩饰地说,他将胳膊上挎着的竹篮提起,走进了竹门“娟蒲绍 ,我给您送吃的了,今天是月圆节。”
“呵呵,送吃的了。”被神遗弃的妇人看到蓝钧,露出孩子般的笑,开心地接过用旧的竹篮。
“她……”蓝孜看到妇人疯癫痴呆的举动,小心翼翼地问。
“是的,她疯了,被世人遗弃的生活逼疯了她。”蓝钧注意到蓝孜苍白的脸色,语气不再那样冷,安慰道“放心,你不会这样的。”
“我知道。”蓝孜失神地说,想到了临走时阿妈的话,我不会这样,我只会死去,我宁愿死。
“相信我,你不会的。”蓝钧听出了蓝孜的怅然,十分肯定地说,脸上带着神秘的笑“我能窥测天意,你就是下一代蓝姬。”
蓝孜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陷入沉默。多年后,当她头戴银冠,手持五彩权杖走上玉座成为新一代蓝姬时,想起了当年这句被当做故弄玄虚的话,心里才猛然一颤,那惊异甚至压过了成为蓝姬的欣喜。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两个将要掌控蓝非国乃至整个大陆命运的人就在这样一个荒芜破旧的地方这样相遇了。
孔族族长夫妇的房中。
“孔,你真的不去见见孜儿吗。”蓝洵有一丝遗憾。
“我想你能明白我。”蓝孔看着自己的丈夫。
“是的,所以我并不怪你。毕竟你让她回来了。”蓝洵露出理解的眼神。
看到丈夫的温情,蓝孔不禁心中一暖,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声如冰霜:“昨天你是不是对蓝轩那丫头用了入梦大法?”
“你的确是聪明的女人。”蓝洵的话不像的赞扬。
“哼,法力比蓝鍠高的人,除了我还会有谁?”蓝孔冷冷地说。
“你难道不感谢我为你创造了一个看清现实的机会吗?”意味深长的一句话。
听到这句话,蓝孔沉默了。
当年,她知道蓝鍠一心想做祭司,而她心里也明白,他根本不是蓝洵的对手。尽管她知道,他做祭司只是为了陪着蓝嬿.为了让他完成心愿。她在斗法前夕找到蓝洵,想让他在斗法时输给蓝鍠。而蓝洵的条件却是让她嫁给他。
“你心里清楚,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爱着你。”
“但我并不爱你!”
“所以这是我能得到你的唯一机会,我怎么会放过呢?我可是用祭司之位交换你呢!没有降了你的身份吧?”
“我……我答应你,但必须在他继任十天之后成亲。”
“好!蓝孔,不是我说你,你可真是个傻女人啊,为了他那样的懦夫,这样牺牲自己,值得吗?”
“他是懦夫?他是众口交赞的鍠族继承人!”
“别忘了,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和谁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幸福!”
“是的,他一口咬定是我做的。”蓝孔喃喃。
“我就知道,他根本就不了解你。像他那样顾虑重重的人,是无法给你幸福的。”蓝洵深情地看着蓝孔。
“难道你能给我幸福?”蓝孔辩驳。
“你认为你不幸福吗?有哪个男人会放任自己的妻子过如此……如此随意的生活?”他本想说“放荡”,但怕那会刺伤她,改口为“随意”。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让着她,顺着她,虽然有时觉得很窝囊,但和她在一起,他是快乐的。
“是的,我不了解他,也不了解自己。”蓝孔似是自语。
她以婚姻为代价,让他如愿当上了祭司。在婚前,她向他表白,却只换来一句“我对你只是怜悯”,就是这句话,让原本犹豫的她毅然赌气下嫁。但不可否认,婚后的日子并不痛苦,她甚至对丈夫的娇宠有了几分依赖。
“我们不说这个了,我有你更感兴趣的话题。”他知道,她虽然爱蓝鍠,但也有更爱的事情。
“你有《达摩宝典》最后一页的下落了?”
《达摩宝典》是蓝菲国的镇国之宝,太祖从中学到无上法术,一举灭了前朝。然而,前朝皇族人在逃出宫廷时将宝典的最后一页撕下,传说那上面有破除蓝女灵气的方法。只要能找到它,破除蓝轩的灵气,蓝孜就会毫无悬念地成为新的蓝姬,孔族就可以因出了蓝姬,地位大增,一洗前耻。这是孔族梦寐以求的复兴之路。二十多年来,她一直在寻找它的下落。
“我得到消息,鍠族是前朝皇族的后人。”蓝洵简洁地说。
“不可能!前朝的人怎么会成为新朝王族成员?”
“你难道不知道太祖和前朝滫宁王子的事?没准她就是和你一样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女人,一时心软,给他们留了后路。”
“你敢对太祖不敬!”
“我又没说错!”
“好,明天我们就去祭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