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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家道中落(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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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道中落(1)
母亲说我出生的那夜,梦见天上的月轮掉入她的怀中,周围溢满了月亮的光晕,熠熠的颜色让她难以忘怀。于是我便有了这个名字“娥”。父母皆唤我的小字“清轮”,取月轮清晖之意。父亲将一块月牙形的玉佩放在我的襁褓里,父亲说:“当是给清轮的见面礼啦。”
父亲的胡子扎在我的脸上,童年记忆里清晰的温暖。父亲总是抱着我,将我高高举起,并朗声大笑:“谢谢上天把清轮赐给我。一介武夫也无憾了!哈哈哈!”
父亲是太祖皇帝时虎捷都指挥使,因为父亲的骁勇善战,太祖皇帝用他为嘉州刺史。我们跟随父亲迁到了华阳城。华阳城多雨水,一年四季都是雨雾笼罩的天气。母亲常常用指腹碰着我的脸庞,微微笑道:“清轮的模样竟真像天空中姣姣的月轮呢,还是要多谢了这云雨的天气孕育的身子。”
父亲征战在外,常不着家。但父母亲的感情却是很好的。母亲总是在院里的海棠树下缝补父亲的衣裳,盔甲。海棠花落在她的针线之间,仿佛把满院海棠的香气全部缝进了对父亲的思念与祝福里。父亲征战归来,总会在海棠花树下凝滞很久才肯进屋。我问父亲:“为什么爹爹总该看着它发呆呢?”
父亲一如既往地用他浓密的胡子扎我的小脸,我被逗得咯咯直笑。
父亲总会说:“海棠花落是世上最美的景致。”
母亲从房中走出来,低低地吟一回:“秾丽最宜新著雨,娇饶全在欲开时,夫君,此时既非雨后,亦非含苞,夫君可是动了什么奇巧的心思?”
父亲看到母亲端着茶碗,站在微合的木门前,他塞满大胡子的脸竟微微的抽搐了。
“容儿,哪有什么心思,不过是经历多了战场的血腥,独爱这海棠压枝的美景罢了。”父亲走向母亲,接过她的茶碗,放在小院的石凳上。
“容儿,莫要操劳啊,有些事儿吩咐下人做就好了。”父亲握住母亲的手,一时间,母亲竟忘记了回答。
我最是喜爱父母一起的模样,周围四散的,海棠清冽的模样,满眼都是温暖的笑意。
我四岁那年,母亲坐在海棠树下为我梳起疏落的头发,母亲笑着浮起了小小的梨涡:“清轮的头发可是会跟娘亲一般长呢,到及笄那年,母亲定是要为清轮梳起头发的。”
我把玩着挂在胸前的月牙玉佩。兀地转身问母亲:“爹爹去了好久了,为何还不回来呢?”
“许是战事又起,耽搁了吧。如今大辽对我们虎视眈眈,这战事也不知多久才能结束。”我看见母亲的眼睛里泛起解不开的怅惘。
“夫人不必担心,老爷吉人天相,一定能平安归来的。”一旁的乳母李演说。
母亲的叹息,像耳边吹过的风那么绵长,绵长。
没过几日,战场传来父亲战死的消息,父亲的官职本就不高,战死沙场,自只有落得马革裹尸的下场。听说因为是败仗,朝廷责罚了所有的将官,甚至连安抚将士家属的敛葬银也未曾给过一分。
母亲接到消息后,就彷徨在海棠树下,不言语,也不进食。那几日,正是海棠花开的时节,花朵在枝头开成玄秘的红云。有时她仰着头望着绽开的海棠默默落泪,有时会跟李姑姑说:“海棠花开了,可是看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李姑姑总是在一旁安慰着,担心母亲想不开。我只在一旁默默地不敢言语。从未见过母亲这般沉默与悲伤。她坐在石凳上,依旧缝补着父亲的衣服,针针线线。像看不见周围所有的风景,听不见从街角吹来的风,闻不见从院子外飘来的糖葫芦的香味。
母亲竟是连衣冠冢都没有给父亲立。家里更是一点白色也不许见。我虽是不懂,却也不敢多问。
李姑姑对我说:“切莫与你娘谈及老爷,就当做他只是再出征了,没有归家。”
我点点头,并不明白其中的含义。只觉母亲一夕忽老了。
自那以后,我皆是跟乳母一同吃住。父亲为官清廉,蒙此大难,家中亦无多余的财产。没过几月,家里米粮渐渐有些吃紧,又是冬天,日子变得越发难过。母亲打发了所有的下人,甚至连我的乳母李姑姑也被母亲遣走了。
李姑姑走的那一天,将她陪嫁的琉璃簪子留给了我。李姑姑摸着我的小手,泪水盈满了她的眼眶:“清轮,我不能再照顾你了,你好好照顾夫人,要听话。”
“姑姑,您别走!为什么要走!”
“清轮,你还小,姑姑本是执意留下,只是夫人给了我遣散的银子,断是不能再留下多吃口粮的。但是这琉璃簪子是姑姑的心意,姑姑是不会忘记清轮的。”
我收下那簪子,并不是贵重的玩意儿,雕花倒是精致非常。我只想着脱下银镯子给了乳母,我道:“姑姑,把这个拿去,留个念想吧。”
“希望日后还能再见。”姑姑上了马车,我看着马车越行越远,消失在街巷的尽头。母亲突然出现在我身后,眼里还是淡淡的神色。“清轮,外面风大,回屋吧,别着凉了。”
母亲蹲下来拍拍我的衣襟,道:“清轮,可能没法儿在这继续住了,我们要回姥姥家。”
我点点头,跟着母亲走进院中。海棠树已过了花期,光秃秃的模样,甚是凄清。原本安详的小院现在看来委实一派无人打理的荒芜。
天阴沉沉的,想来是又有一场绵长的落雨。年关将近,却是一片无法言说的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