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心琐言》三杯吐然诺

23、第二十二章 十分之一

　　临近七日末，我感到心脏的疼痛愈发剧烈，感觉快要不支了。
　　阿兜看起来却十分镇定，他将我搂在怀里，第一次亲吻了我的额头。当他的嘴唇碰上我的肌肤，我感觉到温暖、安全、充满了满足感。
　　我看着他微蓝色的耳朵，俊俏的侧脸，飘扬的发丝，登时疼痛忘了大半，只开始欣赏起他的英俊来了。
　　他说：“十颗海崖兽的心当然抵不上一颗神的心。这颗心早就被你拿走了，如今放在你的胸腔里，不失为一个好的归宿。”
　　我听着阿兜的话，流下两行泪来。眼泪流在嘴里，也是咸咸的味道。人间都说神仙无情，可仙界也有情。他今日如此对我，我又有什么可以报答？
　　“你竟然愿意为了她死？”娇奴一脸震惊，难以置信。
　　“小时候你的生辰，我来西海看你，你乖巧灵动，喊我上神叔叔。我想你一定是个心思单纯的小姑娘，没想到多年未见，你竟成了这样……”
　　娇奴流下泪来，道：“上神叔叔，小时候你对我说，你会对我好的不是吗？父王只知闭关修行，不顾我的死活。纵使他给我一座岛，仙界人人称羡，但我也觉得孤单。小时候，是你每年生辰都来西海看我，给我讲西海外面的故事。我向往西海外面的世界，也崇拜你。上神叔叔，可是为什么，现在连你也不要我了。”
　　阿兜皱了皱眉头道：“娇奴，你知道感情之事，不能强求，在我心里你一直是当年的小姑娘。希望你以后也能做单纯善良的小姑娘。今日你所为，我只当你是任性，你告诉我最后一颗心的下落，我自当原谅你所为。”
　　娇奴仿佛释然了，她道：“最后一颗心，在本岛万兽洞内，你们去拿。如果能拿到，是你们的运气，拿不到，就是你们的劫数。”她抽噎着，仿佛一个受委屈的小女孩。我看着她的样子，也竟然想原谅她了。但是转念一想，我都要灰飞烟灭了，这代价也太大了吧。因为一个小女孩的任性陪上我的无辜性命，也太不划算了。我连蟠桃会都没去过呢，仙界还有好多琼浆玉液，珍馐美食我还没吃过呢，怎么能就这么灰飞烟灭了。
　　她说罢便拂袖而去。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阿兜将我抱出马车，抱在怀里，飞向万兽洞。
　　万兽洞阴寒无比，之所以叫万兽洞，因其洞中九曲回肠，各种怪兽蛰伏在此，稍不留神，就命丧兽口。
　　阿兜将我放在洞口，用树叶遮挡住我，也怕我受到洞内的阴寒之气。轻抚了我的额头，道：“放心。”
　　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但到嘴边，又只能化作一句“万事小心”。虽只四字，却仿佛千斤之重，字字都压在过去几百年的时光里。几百年，我只是一个小仙，而阿兜，是上古的神，已经活了几千几万年的神。我的生命，同他相比，如同草莽，又如同萤火，他的生命辉煌、漫长、从上古到今天，不知经历了多少故事。我这单薄的生命，要让他冒巨大的风险去换，值得吗？
　　此刻他说的“放心”二字，就像两团棉花，柔柔地塞在我剧烈疼痛的心里。仿佛填上了那个疼痛的洞，快要吞噬我的洞。现在吞噬我的，是甜蜜，是柔情，是安心，是呵护，是两百年嬉乐笑闹的时光。
　　两百年的单薄生命，比不上成千上万年的生命厚重，但于我而言，他的这两个字，是太温暖的言语。
　　我不想他去冒险，可我知道劝不住他，这一行，不让他去，他会遗憾，让他去了，就算最后我死了，他也不会为此愧疚。这样想来，还是去为好。
　　我看着他将衣襟束进短靴里，又将头发束成一个髻，绑在头顶，露出了他那双标志性的微蓝的耳朵。
　　他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我在树叶的包裹中沉沉睡去。又在阵阵的疼痛中醒来，我躺在洞口遥望远方的天幕，黑夜就要过去，第八天的朝阳就快要跳出云层，照在小岛上了。阿兜还没有回来，心脏很重，身体却变得很轻。我知道，我好像就要消失了。
　　朝阳慢慢地从云层里爬上来，朝晖布散在海上，千娇百媚岛笼罩在一片清晨的祥和里。我看着这茫茫的大海，高耸的山崖，又向里望望不到头的漆黑洞口，感到一阵心伤。
　　突然被一双大手攥住，手中的血液滴在我的睫毛上，模糊了我的左眼，我抬眼看，阿兜跪在我身边，用剑柄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他的衣衫都撕破了，应该经历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他撑着自己的身体，用手抹去我睫毛上的血污，道：“我回来了。”
　　我用手去抚摸他身上的伤口，嘴唇不禁开始抖动，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拿着最后一颗海崖兽的心脏，道：“这是最后一个十分之一。”再将十颗心用灵力和在一起，为了怕我不喜血腥味，他特意用蝴蝶花的花蜜将血腥味去掉，让我服下。
　　服过后，他又将我的伤口处再敷上灵草，扶我躺在洞口外的石头上，在石头上铺满树叶，免我受到寒气侵袭。
　　看他这样忙碌，我伤好了大半，心脏也没那么疼了。
　　他将我搂在怀里，用他的披风将我盖在身体底下，我像一只温顺的小兽，安静地睡着了。睡了一会醒来，他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心脏完全不疼了，身体又恢复了以往的活力。
　　我道：“阿兜……你的……你伤口……”
　　“我没事，已经用过药了，歇息几日便能复原……”
　　朝阳升起来了，在高耸的山崖边，洞口外，俯瞰能看见茫茫的西海。山顶的风吹向我们，他又将我搂得更紧了。
　　我被他搂得喘不过气，就挪了挪自己的身子，我刚一动，他的唇就吻了上来。
　　温热的唇包住了我的整个嘴唇，他身体上散发着淡淡的药香，他的手扶着我的发，上下摩挲。我的心仿佛也跟着他的唇，被包裹住了。我乖乖地躺在他的怀抱里，他额头上的汗珠滴在我的脸上，微蓝色的耳朵又开始微微抖动起来。
　　嗯……我从心底挤出了一声沉吟。
　　他停了下来，摸着我的心脏道：“这里装着我的一整颗心，一整条命。”
　　太阳完全的跳出了海面，像我在人间吃过的煎蛋蛋黄，大大的，又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