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罗三生缘》司马微微

9、第9章

　　“快点快点！”

　　河岸上忽然热闹起来，在岸上的人们纷纷聚拢过去，而在秦淮河上的画舫也渐渐开始往河心靠拢。

　　“怎么了？”容烟怔了怔，环顾四周，“他们在看什么？”

　　白眉很快拦住一个男子，沉声问道：“发生什么了？”

　　“你们不知道？”那男子急切地道：“今晚琉璃要在画舫上跳焰火舞，一年一度的呀！这是迎花神的舞，每年只有花魁才能跳，多少人都等着这一刻呢！”话没说完，就匆匆赶过去了。

　　安静片刻，容烟拽了拽白眉的袖子，低声道：“走，我们去看看。”

　　那艘堪称是秦淮河上最大最华丽的画舫，此时正稳稳地停在河心。上下足有三层高，船首绘着朱漆飞天仕女图，船尾绘着金光神女图，船身刻着镂空浮雕，画舫中灯火辉煌，人影晃动。

　　岸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终于时候到了，一个袅娜的人影缓缓登上画舫最高层，一身朱红色罗裙，轻薄的红绡在夜风中舞动，看不清容貌，却有淡淡的幽香飘来。有人欢呼起来，更多人的则看呆了，痴痴地望着画舫顶端。

　　女子抬起双臂，朝圣般虔诚，偌大的秦淮河上瞬间寂静下来，人人皆屏息凝神，等待着焰火升起的那一刻。

　　万籁俱寂。

　　灯火明灭。

　　容烟出神地望着，心也随着这一片的寂静悬了起来。白眉垂下眸，却注意到她的皓腕间，赢鱼银光大盛，焦躁不安地游动起来。他感觉不对，拽了拽她的手腕，沉声道：“阿烟，你……”

　　话音未落，听得周遭有人惊呼一声：“快看天上！”

　　抬起眸，只见一道流星似的火光突然从天边坠下来，呼啸而尖锐地划破空气，直直朝河心的那艘画舫坠落下来，“砰”的一声，画舫瞬间燃烧起来，火光冲天。

　　画舫上的女子岿然不动，红绫在火中飞舞，愈发壮丽而妖媚。

　　有人惊叹起来：“不愧是迎花神的焰火舞！琉璃太美了！”

　　可渐渐的，便有人发觉不对劲了。

　　流星似的火光一道接一道地从天边坠下，呼啸而过，有些坠入河水中，火光泯灭，有些坠在别艘画舫上，木头噼里啪啦作响，秦淮河瞬间燃烧起来，隐隐约约听得画舫中有人慌乱跑动和尖叫的声音。

　　突然一道流火坠入河岸围观的人群中，一人被火击中，浑身都燃烧起来，惨叫着在地上打滚，所有人都吓呆了，直到有人喊了一声：“快跑！是妖怪！是妖怪啊！”话音未落，人们一窝蜂四散奔逃开来。

　　越来越多的流火坠下来，不断有人被击中，一时间秦淮河上哭声震天，火光中，画舫上的人接连“扑通”跳进河里，一艘艘燃烧殆尽的画舫缓缓沉到河底，绚烂的天空中，流火仿佛要将夜色融化。

　　然而，河心的那艘画舫依然在火光中，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白眉紧紧攥着容烟的手，声音低而沙哑：“是妖火，琉璃究竟要做什么？！”

　　“别说了，”她咬着牙，冷声道：“我们快去看看。”话音未落，一道流火倏然坠在她身边，火焰的热浪瞬间袭来，霎时就要烧灼到她的白衣，腕间赢鱼突然灵光大盛，形成透明的结界挡住了火焰。

　　就在此时，一条红绫袭卷而来，趁她没注意，如蛇般迅速缠上她的腰，猛地向上一拽一拉，便将她整个儿拽向河心的那艘画舫之上。

　　“阿烟！”

　　白眉低喝一声，眉心赤色的婆罗花印记骤然亮起，墨发瞬间披散飞舞，纵身一跃，一道哑黑色的身影从火光中掠过。

　　他凌空御风飞到画舫上方，缓缓落下来，只见画舫上的栏杆、浮雕都烧灼起来，流火仍在不断坠落，所到之处皆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

　　然而在火光之中，画舫上却空无一人，没有容烟，也没有琉璃，只余下一片燃烧成焦炭的灰烬，还有一条被未曾被流火点燃的红绫。

　　他俯下身，拾起那条红绫，幽香柔软在指尖流过，半空中恍惚听见一个清澈的声音笑道：“师兄！”

　　白眉走神片刻，红绫已化成锋利的刀，寒光一闪，直直刺入他的心口，鲜血瞬间喷溅而出。

　　·

　　容烟缓缓睁开眼，视线模糊不清。

　　冰凉的雨水落在眼睫上，渗进眼中，酸涩难耐。眼前是一片山青水绿，嫩绿的原野在烟雨中显得愈发朦胧。

　　她有些迷惘地望着眼前的景象，不知身处何处，像是忽然被卷进了另一个世间，而方才所有一切的记忆，都模糊渐淡了，可她又隐约认得，这是菩提山。

　　不远处的天空飘来一片黯淡的云，那朵云缓缓飘到菩提山上方，尚未停住，一个人影便猝不及防地从云头跌落了下来，正好跌在她面前。

　　跌下来的那女子一身白衣，可衣裳上却沾满了血，她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青丝披散遮住了脸庞，看不清脸庞，气息微弱。

　　良久，她终于缓过一口气来，挣扎着撑起身子，一步步向前挪动，鲜血在她的身后蜿蜒，留下一摊血迹。

　　离山门越来越近了，可她再也动不了了，剧痛几乎要绞碎魂魄，她喘息着，断断续续道：“姬鹿上仙……拜见菩提山山主……”

　　不知过了多久，山门缓缓打开，发出沉重的闷响。紫雾凝聚在山门上空，一位身着深□□袍、花白胡子的老者出现，盘坐在紫金菩提座上，身边数十名仙童侍者簇拥着他。

　　山主深深望着跪在地上的女子，长长叹了一口气：“孽缘啊。”

　　她艰难地从袖中取出一个长盒子，双手奉上，低声道：“这是锁妖盒，我已经……将魔尊封印在其中，请山主代为保存。”

　　“为何要如此？”山主并未伸手来接，“既然已经封印了他，为何不用红莲业火将其烧成灰烬，你不怕遗祸后世吗？”

　　“我……”她动了动苍白的唇，半晌，垂下头去，“我做不到。”

　　“一念向善，一念成魔。”山主缓缓摇了摇头，“今日他不死，日后必然成魔，你的善念只会害了他。”微微一顿，又道：“若你真的不忍心，不如渡他转世，让他重新做人。”

　　周遭寂静下来，唯有雨水沙沙的声响。良久，她轻轻笑了，指尖抚过锁妖盒上的封印，轻声道：“我若是渡他转世做人，那他走过奈何桥，饮下孟婆汤，便会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或许他会和别的女子结成连理，白首到终，我……”顿了顿，她仰起头，泪水滑过，没入青丝，“我做不到。”

　　山主没有言语，她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地鲜血从唇边涌出，“烦请山主……替我保管这锁妖盒……千万不要让父君知道他在哪里……姬鹿在此……感谢不尽。”

　　“那你怎么办？”山主凝视着她，“你的三魂已经散了两魄，要活下去，必须……”

　　“我知道。”她微微一笑，打断山主的话，“让我的魂魄散去吧，寄在那些山水草木之间，等到下一回婆罗花开时，凝天地万物之灵，魂魄再度重聚，我就能重生了。”

　　“你可要想好了，”山主的眉心紧锁，苍老沙哑道：“若是用这样的法子，将来就算重生了，你的灵体也会非常脆弱，随时可能灰飞烟灭。”

　　“无妨……只要还能见到他……”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垂眸望着那锁妖盒，唇边最后一丝笑意定格，永远停滞在那一刻，随后，一阵风吹来，她的身影消散了，化成一道淡淡的银光，在烟雨中飘荡在空中。

　　刹那间，空旷的原野上漫天漫地开遍了雪白的婆罗花。

　　朦胧的雨雾中，只见那淡淡的银光落下来，与一朵雪白的婆罗花融为一体。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起来，容烟怔怔地望着，在最后一刻，她看见那女子竟然有着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

　　有一片透骨凉意从脊背慢慢爬上来，紧接着冰冷的虚空浸入她的身体，灵力在灵脉中狂乱游走，浑身剧痛，几乎要撕裂开来。

　　“没想到又见到你了呢……”耳畔传来琉璃轻轻得意的笑声：“怎么样？满意看到的东西吗？若是满意的话……不如把你的魂魄和灵魅之体都送给我吧，多少凡人的魂魄都比不上你一个人的呢，修为可以大涨……”柔软无骨的手探到身前，竟硬生生要将她的魂魄摄出。

　　冰冷从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容烟紧紧攥着手，却发觉无论如何都催动不了灵力，意识也渐渐模糊了。

　　然而，就在那一瞬，幻境倏然被撕裂一道口子，热浪袭来，源源不断的流火从天边坠落，瞬间将幻境燃烧殆尽。

　　一道紫光袭来，带着凌厉的锋芒，琉璃猛然收回手，怒视着来人。

　　漫天大火中，容烟看见白眉一步步向她走来，俊美的眉眼被火光映得妖异，墨发飞散在风中，眉心赤色的婆罗花印记格外明亮。

　　他冷冷抬起手，紫光直直袭向琉璃的面门。

　　琉璃咬牙切齿地咒骂一句，挥手挡开，纵身跃起，只见红绫拂过火海，转瞬便消失了身影，逃得无影无踪。

　　幻境彻底破碎，周遭的哭喊声不绝于耳，他们依然在秦淮河上，大火熊熊燃烧，画舫逐渐往下沉，火光映亮了半边的天空，如同白昼。

　　白眉缓缓走到她面前，低头凝视着她，没有言语，忽然便将她拥进怀中，像是松了一口气。良久，才低声开口问道：“没事儿吧？”

　　容烟轻摇了摇头，闭上眼。他的怀抱温暖强大，方才幻境中的景象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模糊在意识中，仿佛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沾到了她的脸颊……

　　她怔了怔，抬手摸了摸，指尖却沾了血渍。

　　“白眉！”她骤然一惊，抬起眸，看见他的心口处有一片深黑的血迹，而他因为方才撕裂结界用尽了法术，此时疲惫地闭上了眼，靠在她的肩头，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