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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

  •   画舫在秦淮河上缓缓游荡,一弯新月倒映在水中,又被泛起的涟漪撞碎了。

      容烟静静地望着水面,感觉手心传来温暖,才忽然意识到,白眉仍然握着她的手,她一个激灵,很快甩开了他的手,背过身不去看他。

      “怎么?”他带着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在生气?”

      “生气?”她冷冷道,“我生谁的气?我犯不着生气。”

      他“唔”了一声,不紧不慢地道:“如果不是你拉着我,我也不会来这种烟花之地,活了这么久,今夜还是第一次呢。”

      “是吗?”她嘲弄一笑,“可我看你还挺自得其乐的。”

      “公事公办,演戏也要做全套。”他叹了一口气,“若是我们像那些衙门一样黑着脸、扛着刀冲进欲仙楼,便是妖怪也会吓跑的。”微微一顿,“你说是不是?”

      她抿着唇,没有言语,慢慢才发觉自己的反应似乎有点大,可莫名地又有些怅然涌来,垂下眸,长长的眼睫在脸庞上投下一片阴影。

      秦淮河丝竹歌声不绝,别的画舫热闹喧嚣,花灯明灭,也衬得他们这一艘画舫格外安静寂寞。

      身后突然一双手臂伸过来,牢牢将她圈进怀中,他低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美人在怀,我没有那个心思看别人,况且……”刻意地顿了顿,才继续道:“你生气的样子也很美。”

      那一瞬,她几乎忘却了呼吸,心却剧烈地跳动起来,微微动了动唇,却无法拒绝。感觉到他结实的胸膛就紧贴在背后,他每说一个字,便能感觉到胸腔的震动,一点点将她冷静的漠然撞得粉碎。

      她忽然害怕起来,害怕自己的情绪不受控制,也害怕转过身去看他。初春秦淮河的夜风吹来,微微拂乱了她鬓边的散发,他的双臂,他的身体,如此真实,可她为什么陡然生出一种迷惘的虚无与怔然,好像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而是在一场天明即醒的梦境中。

      白眉搂着她的肩,凝目望着她,漆黑的眸子中映出她的侧颜,似柔和的月光,又似初春的寒露,深幽又温情。低头闻见她青丝间一种淡淡的香气,有些熟悉,像是婆罗花的香气。他还想再说什么,可她却猛地将手肘往后一顶——

      他痛得闷哼一声,弯下腰来抚着肚子,而她风轻云淡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什么风轻云淡,其实早已兵荒马乱。

      只是旁人不知道罢了……不,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白眉抬起眸,看见她在画舫在一角找了个地方坐下,抱着膝,静静望着夜空,唇角扬起一抹微微的笑意,终于像是忍不住了,将头埋在膝盖间,轻轻笑了起来。

      他挑了挑眉,走到她身旁坐下,忽然严肃地唤了一声:“容烟。”

      她被他这么一唤,倒愣住了,抬起头来望着他,眸中的笑意还没有褪去,那是比天边星子还璀璨的光芒,粒粒星河无声闪烁,秦淮河碧波荡漾,晚风轻拂,他的手将她凉而柔软的手笼在掌心,低低道:“你笑起来真美,以后多对着我笑。”

      她微微一怔,触火似的抽回了手,转过脸去,将那颗柔软的心藏在深处,一脸平静地望着远处花灯明灭的一艘艘画舫游船。

      他就坐在她旁边,也不出声,和她的视线一起望着远处。

      突如其来的想念,铺天盖地灭顶而来,她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就在她身边,可她依然很想念,像是有太多太多的东西没有来得及把握,从指缝间流走,想念这种感觉,仿佛这种感觉已经过去了万年,好想和他一起坐到天荒地老。

      他的视线慢慢从远处的画舫,移到她的侧脸上,那双眸中映着秦淮河上的灯火,恍恍惚惚,美得不可方物。

      像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怔怔回过头来。视线交错,时光仿佛静止,秦淮河的水缓缓流动,漫向远方。

      青年漆黑的眼眸很深邃,似夹着细雪的风,又似无底的渊,将她整个映在其中。这一刻,没有世间一切,只有满满的怅然和哀伤。

      仿佛心有灵犀,她也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述的痛和迷茫,这一刻,她忽然就想起了什么,那画面从混沌的记忆中脱壳而出,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一袭白衣的姑娘,眉目清秀灵动,笑着牵住青年的手,对他道:“师兄,等有一天我们要下凡历劫的时候,我想去金陵,金陵的十里秦淮最有名,我一定要在那里喝醉个三天三夜!”

      转瞬间,模糊的影像化为灰烟,渐渐泯灭在记忆中。

      两人都默不作声地坐着,任由水波推着画舫,缓缓飘荡在河心。

      忽然,白眉想到了什么,笑道:“我们来喝酒吧,反正今晚是找不到纱罗了。”

      容烟闻言,瞥了他一眼,“又想要借酒装疯?”

      “我可是千杯不醉的妖怪,”他的神情一派坦然,“怎么会借酒装疯。”顿了顿,沉吟片刻,依然淡定道:“慕二哥的杏花酿不是凡间之酒,所以那天是个意外。”

      她“嗯”了一声,仍不太相信地打量着他,“你若是喝醉了,又动手动脚的,我怎么办?”

      他紧蹙起眉,似是思考,隔了半晌,才醒悟道:“你若是不喜欢我动手动脚,那我便动嘴好了。”

      她愣了片刻,仿佛“咚”的一锤砸在心上,脸庞蓦地腾起薄红,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不……不害臊。”顿了顿,却又很快避开他的视线,声音低了下去:“我才不陪你喝酒,我也不会喝。”

      “不会没关系,”他笑着道,“我陪着你,大不了一醉到天明。”顿了顿,忽然凑到她耳畔,低声道:“酒是好东西,说不定能巩固你的灵体,让你不那么容易灰飞烟灭。”

      “是吗?”她怀疑地望着他。

      他很自然地颔首,抬手冲画舫的小侍招了招:“麻烦来一壶‘寒潭香’。”

      船舷阴影中走出一个人影儿来,笑嘻嘻地道:“二位公子好雅致,花神之夜不赏花,却在这里喝酒赏月呢!”

      两人闻声一怔,抬眸望去,见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女站在那里,穿一身山桃花袄裙,扎着双丫髻,圆圆的脸蛋,双眸明亮,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小女是画舫的小侍,”她矮身福了一福,笑道:“在这里伺候两位公子的。”

      “哦?”白眉支着下颔,饶有趣味地望着她,“你方才说花神之夜应当赏花,但河岸的百花还未盛放,如今画舫又飘在秦淮河上,如何赏花?”

      “可不是这样意思呢,”少女笑眯眯地道:“九重天上有婆罗花,黄泉之下有彼岸花,而在人世间中,花亦有幻境之意,幻境乃人心所至,千奇百怪。小女所说的赏花,其实并非是赏花,而是赏幻境之花,看世事人心呐。”

      “小小年纪,知道的东西倒是不少,”容烟微微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名叫姽婳,”少女笑了笑,梨涡小巧,“乳名婳儿,是欲仙楼伺候李妈妈的丫鬟。”

      “欲仙楼?”白眉闻言,很快地看了容烟一眼,“那你认得你们家的花魁琉璃吗?”

      “认得呀,”姽婳眼珠子一转,“琉璃姐很美,琴棋书画样样在行,可她脾气不太好,妈妈和姐姐们都不喜欢她。”微微一顿,踌躇道:“还有一个,就是她最近奇怪得很,像是中邪了一样……”

      容烟的心一沉,微微蹙起眉,“怎么个奇怪法?”

      “有一回我起夜,却看见她一个人走出去了……”姽婳绞着手指,眨了眨眼,小声道:“后来连着好几夜,我发现她总是在半夜出去,嘴里还念念叨叨的,但我没敢告诉妈妈。”

      画舫上忽然寂静下来,水波潺潺的声音格外清晰。姽婳“哎呀”了一声,一拍脑门,“二位公子说要酒的,我都忘了呢!”说罢,小跑着往画舫后头去了,转眼便不见了身影。

      一盏盏花灯飘在水面上,明灭不定。寂静良久,容烟轻轻开了口:“琉璃就是纱罗,应当没错了。”

      “可是纱罗为何要夺取人的魂魄?”白眉沉吟半晌,“纱罗是以编织梦魇为生的妖怪,按理说不该吃人魂魄。”

      她摇了摇头,“画舫快要靠岸了……”话音未落,一个清澈的声音传来:“二位公子,酒来啦!”

      姽婳端着盘子,放到二人面前,笑嘻嘻地道:“这酒可是好酒,入口清凉,是用最上等的寒香果浸泡七七四十九日,再酿造而成的,二位公子若是喜欢,便随时传唤小女,小女再去温一壶来。”说罢,便恭敬地退下了。

      酒壶中的酒幽香熏人,是一种很奇异又熟悉的香味,像是在哪里闻过似的。容烟抿了一小口,感觉有透骨的清凉蔓延到四肢百骸,仿佛浑身灵力瞬间冰封,而唇间的余香无穷,悠悠绵长。

      白眉端起酒杯,递到唇边,忽然想起什么,顿住了动作,沉吟道:“琉璃的大名,秦淮之地应当没有人不知道,我们一艘艘画舫问过去,一定找得到。”

      她没有说话,仰起头来,有些昏昏沉沉的,天边的星子和新月仿佛都在摇晃。忽然,画舫震了震,靠岸了,他握住她的手,拉她起来,“我们去找琉璃。”

      她跟在他身后,脚步有些虚浮,闻言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下了船,姽婳在画舫上冲他们挥手,甜甜地笑道:“二位公子慢走,记得下回还来小女的画舫呀——”

      夜风轻拂,岸边垂柳在夜色中飘摇,白眉牵着她缓缓走在河岸上,半晌才察觉到什么,低声问道:“你的手怎么这样凉?”

      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他的眸中深幽一瞬,正要开口说什么,身后却忽然涌来许多人,争先恐后地往河岸边跑去,听得有人喊道:“快到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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