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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动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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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过后,顾铭学在钟离娴房内。大夫人把青涎蛇斑草拿了出来,给顾铭学看。她已将沈泽所说的事讲给他听了,只看他如何定夺了。
顾铭学倒不觉得这事有多难。他也向皇帝举荐过不相干的人,莫说是于皇家有恩的柳锡从之徒了。只要能治好念安,那大夫想图顾家什么,顾家给得起就给。钟离娴拿出的青涎蛇斑草是养在陶盆中的,四片叶,也就云彦笔那般长,草叶肥厚,通体青色,上面还攀附着黑色的花纹,想必是青涎蛇毒液淬成的。
青涎蛇斑草活体是药效最好的,钟离娴的这株差不多养了有四十年了。钟离娴的祖父将这株草从南黎带到西北的钟离家,而后又随着钟离娴来到了中原瑞京。为了养活它,钟离家想了许多办法。青涎蛇出了十万大山就死,他们只能三月一派人,去南黎取青涎蛇的毒液回来。钟离娴嫁入顾府后,她父亲给了她十五个去过南黎取蛇液的家仆,帮她养青涎蛇斑草。
为了这株草,真是花费太多人力财力了。现在就要拱手让出,钟离娴真是不愿意。但是她没法说。顾铭学不知这草养着有多辛苦,他只想拿去给二夫人治病。至于那个柳大夫的请求,就等念安的身子好了再引他入宫吧。
顾铭学说:“扶婧,我知道这是岳父送给你的,你很看重。但是念安她……”他不说完钟离娴也知道是什么,无非是张念安本不用嫁入顾府做小的,她那一身子病是为了顾家的子嗣。往日之事不可追,钟离娴不想再听了。她叫赵妈妈把青涎蛇斑草送到柳大夫那,让他配药。“咱们去瞧瞧念安吧,听锦绣说柳大夫在给她施针。”
顾铭学和钟离娴到了二夫人的屋子,内卧门外站着青玉和芍药。她们见到老爷和大夫人来了便一齐行礼,钟离娴对顾铭学说:“如景和如轩都来过了。”芍药一边掀门帘一边说:“小姐匆匆吃了饭就叫来了二少爷。”
内卧,沈泽正在给二夫人施针。因着男女有别,他只能在二夫人的手臂和头上扎针。好在手掌经脉连着心肺,想要把二夫人体内的浊气除去,还是要好好在手上下功夫。
二夫人的大丫鬟翠云在一边给沈泽掌灯,顾如景和顾如轩只能在边上看着。顾铭学和钟离娴到时,顾如轩给他们比了个手势,意思是不要打扰柳大夫扎针。顾铭学点点头,就和顾如轩站在一起看。
小五跪在二夫人的床的脚踏上,手上捧着沈泽的针袋。她知道又来了人,却不回头看,只管给沈泽递针。沈泽一根一根过火,然后扎入二夫人手中。在顾府一干人等来之前,沈泽给二夫人喂了麻沸散,然后让小五给二夫人封住了鸠尾、中庭、璇玑、紫宫等几个大穴,免得待会沈泽施针下手重了叫二夫人命丧于此。
顾铭学一干人等都出去了,他们也看不明白,人多还打扰沈泽施针。他们坐在外厅等着,却能听到内卧沈泽报穴道的声音。
“三门、中渚、液门、前谷、阳池、会宗、少商、列缺、劳宫、少冲、中冲、少府、孔最、大陵、内门、天府、侠白、尺潭、少海、天泉、小海、天井、曲池、三里、上廉、下廉、肩贞、阳谷……”沈泽一边扎针一边和小五说这些穴位的名称。其实小五知道这些,不过没沈泽说的详细。她只要知道那些能伤到对手就行了,比如二夫人这个弱身子,只消把劳宫上的针往里送一送就能要了她半条命。
所以沈泽施针时要万分小心,旁人不能打扰。如此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将所有的针扎好。小五扶着沈泽站起来,小五跪一两个时辰没有事,但沈泽不行,他的腿脚都麻了。沈泽出了内卧,要给顾铭学见礼,顾铭学看出他的腿在抖,便单手虚扶,说:“柳大夫无需多礼,快坐下吧。”沈泽也不客气,直接在下首坐下。
顾铭学道:“内子病了十几年,沉痼自若,不知柳大夫有何法能治愈内子?”沈泽说:“二夫人主要伤在赤豉,贸然用药会伤到女子根本。二夫人多年用药养着,体内必残积了许多药力。小人先为二夫人施针,逼出心肺内残积的浊血和药渣,然后才能用药。”
沈泽与顾铭学说了关于入宫面见皇上的事,顾铭学表示只要能医治好二夫人,可以带他进宫。沈泽便向顾铭学表达了谢意,然后说要去熬药了,就带着小五去了内院的小厨房。
沈泽和小五走后,钟离娴对顾铭学说道:“相公,你看这大夫,是否要……”事后除之?顾铭学说道:“届时再说,只是那个小药童,倒是该注意着些。”经顾铭学一提,钟离娴也想起来了,刚刚见到他们两个的时候,那个药童似乎在柳大夫身后动了手脚。钟离娴说:“那就派人去盯着。”顾铭学点了点头。
小五拿着小蒲扇,坐在火炉旁边的小凳上。小厨房才收拾干净,里面还有之前生火做饭的热气。火炉是用木炭烧着的,底下的火光从药罐底下的缝隙里漏出来,映照在小五脸上,使她那两扇睫毛在下眼睑处投下密密的影子。
顾家把药材都配好了,包括青涎蛇斑草。沈泽很想现在就给小五配药,但是小厨房里还有旁人,他现在没法子在顾府人眼睛底下偷梁换柱。只能等到药熬好了,端到二夫人房内,他们才好下手。
他看了火炉旁昏昏欲睡的小五,暗自笑了一下。他走过去将她手上的蒲扇接过来,顺便摇醒了她。小五问道:“这药还要熬多久?”沈泽说:“急也没用,还得再熬一个多时辰。你若是实在想睡,就回屋睡会吧。”小五不太放心留他一个人在这里,但是沈泽坚持叫她去休息。
沈泽压低声音对小五说:“我在此熬药,不会有事。你早上起得早,晚上还要解毒,得养足精神才好。”小五想了想,也是,于是她便回屋了。
两个时辰之后,已然快到子时。二夫人从晚饭后就开始睡,现在则被大丫头韶禾叫了起来。“二夫人,该起来了,柳大夫带着药过来了。”二夫人便让人传他们进来。韶禾问道:“那要不要请大夫人和相爷过来?”
“不必去,太晚了,他们都应该歇下了。”二夫人说道。自从柳大夫赠与药方之后,大夫人就一直隐忍。即使大夫人人前人后都做得姿态甚好,她也能感受到大夫人内心的焦躁。还是让她好好歇歇吧。
沈泽被请了进来,后面跟着睡眼惺忪的小五。二夫人半倚在床上的攒金丝百蝶穿花软枕上,微笑着看着两人。沈泽说道:“二夫人,服药之前还要扎次针,还请二夫人多忍耐些。”二夫点头应到。
沈泽又说:“二夫人,还是和之前一样,让下人们出去吧。”韶禾听到这话便有些不满,之前是之前,那时有相爷和大夫人在。此时这里就自己和三个二等丫头,若是出了什么差错,那真是万死难脱其咎。
所以在二夫人开口之前,韶禾就出了声:“柳大夫,奴婢们不会打扰您施针的,就留在这里,您也好差使我们做事。”沈泽也不为难:“那就麻烦韶禾姑娘留下来,其他人在外屋等着,这样可好。”
沈泽虽是大夫,却生了一副温和的书生脸。像这种生活在后院的小丫鬟,是最吃不住这种长相的人了。韶禾回头看了一眼二夫人,见夫人脸色淡淡的,也没什么异议,只得答应。
除了韶禾之外的丫头么都出去了,沈泽才对二夫人作了揖,说道:“二夫人,咱们开始吧。”二夫人伸出手来。沈泽又说:“这次要扎头部,还请二夫人躺下来。”二夫人闻言只得收回手,让韶禾扶着自己躺下。
沈泽和小五在韶禾身后对视一下,各自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韶禾转过身来准备站在小五身边时,沈泽上前去,半跪在床榻边。他取出长针,缓缓刺入二夫人的昏睡穴中。沈泽动手同时,小五也甩出银针,往韶禾脖子飞去。
几乎同时,主仆二人一声不响地被放倒。只是二夫人本来就躺在床上,而韶禾倒下时被小五一把捞到怀里,然后再轻轻放在一旁的地毯上。
沈泽站起身,对小五比比了手势。他指指旁边还在陶盆里的青涎蛇斑草,小五知道,是时候该吃药了。他们潜入瑞京大半个月,终于等到了动手的时机。
可怜外面的小丫头们,还以为柳大夫在里面扎针,怕打扰到他,就站在外面一声不吭地等着,却不知里面的二夫人和韶禾已经昏睡过去了。
沈泽坐在桌子边,有条不紊地拿出临走之前师父给他装上的药,有些是连他自己都没见过的药,都被师父做成药丸装在玉瓶里。小五就看着沈泽拿出她的药,她有点头疼,这得吃多少药啊。沈泽能听到她不满的叹气声,却笑而不语。小五身上的血毒折磨了她十几年,如今终于能彻底洗去了。
小五指了指那些药,无声地摆出嘴型问道:“这些要怎么吃,直接拿水送下去吗?”沈泽回道:“不是,我叫你吃什么就吃什么,吃错了可是要受血脉翻搅之苦的。”小五看着他的嘴型有些头皮发麻,她想起了以前,被血毒折磨的痛苦。每次毒发,全身筋脉像是被火烧一样,紫黑的血从毛孔里渗出来,把她染成血人。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毒发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也许下一次,就是小五殒命之时。
沈泽把这些瓶瓶罐罐按顺序摆好,一共二十一味药,加上旁边的青涎蛇斑草。他微笑着看着小五,让小五想起来沈泽的师父。那个老头,每次给自己配的药都是奇苦无比的。真是给她心理烙下了阴影。现在来面对他的徒弟,竟也生出了一样的情绪,果然是一脉相传的狠心大夫!
“来吃药吧,按着这个顺序,一个一个吃。”沈泽对小五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吃药。小五深深吸了一口气,坐了下来。沈泽有些无奈,师傅爱作弄小五,在她小时候给她吃苦药,这次备的药不苦,就是太多了些。他把青涎蛇斑草端上桌,抄起一把刀,削下草叶,对着瓷碗挤出青涎蛇斑草的汁液。
青色的汁液顺着碗沿蜿蜒而下,沈泽不一会就挤完了四片叶子。然后取出一个小瓶子,往碗里抖入一些粉末。粉末一入汁液就融化在其中,散出奇异的味道。桌子另一边的小五快速吃完了那些药丸,发现这些药丸味道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苦,就是平常的草药味道。她往沈泽那边看去,只见他摆弄完就有一股子味道,她似乎闻过,一时子又想不起来。
有些东西在记忆深处,刻意去想反而什么都记不起来。就像儿时遇到的一些事和人,长大后偶然再相遇,却是见面不识。
小五知道这是最关键的药,刚才的那些都是辅药,是为了让青涎蛇斑草的药效过三刻再发作。他们现在身处顾府,若是药效发了,只怕是不能安全出去。现在小五只觉得肚子暖暖的,像是抱了个小暖炉。沈泽见她吃完了那些药丸,就把瓷碗推过去,叫她喝下去。他则回到二夫人的榻前,飞快地在二夫人的头上扎上针,都是安神的穴道,扎起来也不麻烦。
小五喝完药后把桌子收拾干净,恢复成他们来之前的样子。而青涎蛇斑草剩下的干叶子和光秃秃的杆子,全部被塞进二夫人的药罐里。虽然最精华的部分被小五喝掉了,但是这剩下的也是好东西,还是给二夫人吧。做完这些事,她走到韶禾旁边,蹲下来探探她的气息。没意思,还活着。她瘪了瘪小嘴,把韶禾脖子上的银针取了出来。韶禾没有立即转醒,小五把她抱到一边的大椅子上靠坐着。再回头去看沈泽,他已经给二夫人做好了扎针的样子,就拍拍韶禾的脸,装作焦急的样子说道:“韶禾姐姐快醒醒,你怎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