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缘》寂寞无殇

4、第 4 章

　　黎明的曙光破开云雾跋涉而来，照出古老的山杏树上偏偏的身姿。

　　书生从宿醉中醒来，看太阳一点一点露出全貌，温暖而不刺眼，感叹仙酿果真醇厚，芳香醉人，一夜无梦，不仅无头痛之感，更是神清气爽，周身舒畅。想到父母饮下此酒必是病痛全消，内心一阵激动，万分感念花神恩德，又苦恼无以为报。

　　书生还在这儿苦心思虑，洛恒却是等得不耐烦了，他早已谋划了一个晚上，连初见的坐姿都考虑了千万种，确保只一眼便将这书生一举拿下！可现在这样头都不抬光盯太阳算个怎么回事啊？

　　洛恒觉得主动搭话未免落了下风，想想那些个仙女，哪一个不是骄傲地昂着头，等着男人拜倒裙底！便伸手戳了戳身边正在酣睡的山雀，可没想这货关键时刻掉链子，只挪了挪屁股，眼睛都没睁一下，再戳再挪，如此数次，洛恒心中大怒，又是一抓一球。

　　“咚”……

　　“啊！”

　　“怎么又是你啊？这次是睡觉掉下来了？你个小迷糊，怎么能这么蠢？能活到这么大可真是奇迹啊！”

　　耳边叽里咕噜，山雀儿却是一句未听懂，刚从噩梦里醒来，脑袋迷迷糊糊，并不能明白自己为何会在书生手中，昨晚仙君说出那等惊世骇俗的话，自己简直要魂飞魄散了，哪里还有心思睡觉！可之后仙君一直沉思，不发一言，山雀儿不知仙君是如何打算的，又不敢多问，后来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可现在这幅景象，莫非仙君改变主意了？要让我来勾搭这男人？不不不！这可不行！我还小呢！只是个宝宝！山雀大急，挥起一翅膀拍开眼前一张大脸。可还未腾起，双翅便仿佛失了力，啪叽一下，重又落回书生手心。

　　书生大惊，刚刚还活泼得打人的小雀儿怎么瞬间僵直了身子？这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是被什么给吓着了？不由自主地顺着山雀儿的视线看去，一瞬间，书生觉得自己似乎也失了力气。

　　似乎在抬眸一瞬，苍老的树枝调动他全部的生机，砰…砰…砰…，满耳朵都是花朵绽放的声音，阵阵花香席卷而来，满树的杏花宛若云霞，一名貌美的仙女卧于其间，一身白衣，随风轻扬，袖间绣着点点红杏，似乎随时即可落下，让人忍不住伸手便要接。

　　我嘞个苍天大地王母娘娘，我这是做梦还是摔成了傻瓜？要是让仙君知道我把他看做仙女，定是要扒光我的雀毛！山雀儿傻愣愣地扑棱着翅膀回了窝，遮了双眼倒头便睡。

　　书生倒是回过神来，屈膝便要跪，却被花神轻轻托起，愣了片刻，便连忙改抱双手，行了一礼。“承蒙仙子赐酒，小生万分感激，却一直不知该如何报答仙子，还向仙子请教，若有用得上小生的地方，望仙子务必明示。”

　　“山中冷清，无人可与言说，昨日公子到来，甚是欣喜，几杯清酒，不足挂齿。”

　　“对仙子来说，几杯仙酿无甚稀奇，可对小生来说，却是重恩重情，不可不报。”

　　“既是如此，我一人独在山中千年，甚是孤寂，偶听姐妹说起，负责织物的女仙嫁了一名凡人，生儿育女，美满幸福，甚是羡慕，今观公子仪表堂堂，气度不凡，欲往后与公子相依相伴，不知公子是否愿意娶我为妻，许我一世姻缘？”

　　书生不由瞪大了双眼，原本觉得自己十分清醒，此刻却分外怀疑起来，莫非此刻并非现实，而是梦境？自己一向对此类话本嗤之以鼻，怎的今日就遇上如此情境？果然是话本看多了，才有此梦境？本以为自己即便谈不上德行高尚，也至少安分守己，竟没想原来自己的心底深处也藏了这样的心思？真是枉读了圣贤书！

　　书生游移不定，一双玉手却已缓缓伸来。“怎么？不愿意？”，柔软，温暖，实实在在，毫不虚幻。书生狠掐了自己一把，痛感直刺大脑，竟是真实？四目相对，那双透亮的眸子里满是纯粹，毫无害人之意。

　　自己唐唐七尺男儿！是研究了多久才凑出这么一大段求嫁！又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忍着满身的鸡皮疙瘩说出的这番话！可这人居然没有迫不及待地答应？简直匪夷所思！洛恒的耐心已快要用尽，面前这书生再不答应，自己怕是要动手打人了。

　　想那二十八年的记忆里从未有过败绩！能屈能伸，忍得了一时之辱！此刻这么点小挫折又算得了什么！洛恒放下姿态，想象着女人的身段儿，托着这人的脸正对了自己，想用这幻化出来的美貌再引诱一番，却没想对面的这双眼睛原本还有疑惑，却逐渐澄澈起来，似是明白了什么。

　　这下洛恒却是不明白了，不明白他明白了什么，可不等他想明白，书生开了口：“小生愿意。”

　　明明如了意，可洛恒还是不高兴。这不对！他怎么能如此冷静？双目怎能如此清明？为何没有沉迷于我的美貌？又为何没有意乱神迷？我哪里做得不对了？

　　洛恒回顾了一下将军所看的话本，又细细思考了一下仙女平素的衣着打扮，皆无差错。他细细探查了一番书生的神情，隐约有些宠溺？想来是自己多心了，读书人嘛！多少是有些见识的，镇定些也不足为奇。洛恒定下心来，继续按原计划说道：“公子既已答应娶我，便要承诺此生只爱我一个，一辈子护我，不得负我。”

　　“好，这是必然。”

　　“我不喜抛头露面，虽嫁了你，可不愿被他人知晓，更是担心消息传播开来被天帝知了，你我皆遭天罚，因此我平日只在你一人面前显露身形。他人可能不信你已有家室，可你必须将那些上门提亲的都推了。”

　　“好。”

　　“公子还必要永保此刻正直善良之心，风流气度，若是哪日庸于俗世，心生堕落，配不上我，我便弃了你去。”

　　“好。”

　　三句应得诚恳，可洛恒却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儿。要是所有的承诺都能得遵守，世间就得少了一大半的爱恨情仇。这样想着，一边动手折下一截枝干递与书生“你将此枝带回家中，在院内栽下，今后我便能日日与你相伴了。”

　　书生谨慎将花枝接下，似乎真是抱了自己的妻子。再抬头，白衣翩翩的仙子已不见了踪迹，连那满树的杏花也无迹可寻，只有那翘着屁股瑟瑟发抖的山雀和自己共同见证了刚刚的神迹。

　　花神吩咐的事情自是不敢懈怠，将两壶酒系在腰间，书生动身下山，明明上山时十分轻巧，回去时却因带了一截杏花，谨小慎微，费时费力。等回到山脚，已近午时。

　　父母焦急地迎了过来，连声问“这一夜是去哪儿了？怎么都不回家？可担心死我们了。”

　　“孩儿不孝，让父亲母亲担心了，我昨日上山赏杏，带了些酒，喝醉了就在山上睡了一宿，这不是平安下来了吗。”

　　“赏杏？这季节里山上杏花开了？”

　　“嗯，开了，十分美艳。”

　　“好看也不能再去，山上多危险，遇上老虎什么的可是要丢了小命儿，更何况你是个读书人，要参加科考的，万不可这般浪费时间。”

　　“好好好，儿子知道了。”……“对了，母亲，我想种一棵山杏，在院子里，此生以山杏为妻。”

　　“这孩子，喜欢杏花就喜欢了，种上几颗也无妨，可怎么还效仿了那什么？嗯……梅妻鹤子是吧？怎么还效仿起来了！让你读书是要考科举，做大官儿的，可不要学这些臭毛病！回家吃饭！”年迈的母亲只当自己的儿子开了个玩笑，并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