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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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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回百国一统的渴望,贾国主舒服了许多。
大梦成空固然难受,但区区国土又怎么比得上她这失而复得的性命若是昨日当真死透了,那她或是只能在黄泉路上捉鬼泄愤了。
还是活着好呀!
垂目看眼能掐出水的手,贾国主打心眼嫌恶。
能有这么双娇嫩的手,自己定然没有上辈子那跃马横刀的身子骨。
多么遗憾呐!
贾国主叹息着烧完手中的纸钱,步履蹒跚地行往经堂。
见得了封土的郡王顶着一脸郁色,以老者的姿态摇曳在宫中,众宫婢纷纷躲在犄角旮旯处偷瞧。
至于缘由,无非是贾郡王姿容有殊。
贾国才女多,淑女亦多。前国主虽喜杀戮,年少时,却也是明眸皓齿,冰肌玉骨。
到这朝,且不论荣芳慧颖两位郡王,单是贾郡王已逝的亲母和雅郡王,亦是有幅世人艳羡的好皮囊,更遑论和雅郡王那位远近闻名的俏郡马。
许是贾郡王出世时开罪了鬼神吧。
远眺着贾郡王脸上那巴掌大的胎记,宫婢们挤眉弄眼,捂嘴偷笑。
那块黑色的胎记可真是把郡王的脸遮没了。
……
听到身后或轻或重的吸气声,贾国主停了停脚。
有人跟在身后么?
贾国主镇定地转头张望,只待能身后人露出马脚。
“噗——”被贾郡王的动作逗了,胆大的宫婢前仰后合。
“嗯……”确认过身后的吸气声只是为了憋笑,贾国主敛袖继续往经堂走。
贾国主心情不错。
她已经许久未像今天这样自己行走了。
自元历五十二年,她便是终日寡居于宫室。偶尔出行,去的也不过是经堂。
经堂呀,那真是个好地方。
那儿是贾国主最喜欢的去处。
《贾史》记,经堂始建于元历二十五年。用途是供国主为万民祈福。若是旁人居,则会夭福禄。
是故,经堂是贾国主一个人的地盘。
孤身摸着经堂门上的锁,贾国主一边习惯性唤宫婢,一边追忆着自己早年的神武。
元历二十五年是个好日头。那年贾国主曾提刀北上,连攻四国,开地百余里。
同时,元历二十五年又是个坏日头。那年,贾国主不但见识了四蹿的流寇,还失了挚友甄常袖。
常袖啊!想着那个为自己挡了一刀的倾城女子,贾国主有些难过。
常袖是贾国主最放心的将军,即便常袖她打了不少败仗。
唉……一转眼这三十年都过去了。
“郡王……”轻轻唤上出神人一声,站在贾国主身旁的宫婢胆怯的低着头。她头上的大宫女刚去,她可畏极了王侯。
“开锁吧。”
挥手命故人开门,贾国主等着进殿去看暗室中的文书。经堂虽明处是静修之地,暗处却藏着这个王朝的瑰宝。
世上哪有比经堂更详细的文书默念上一遍“贾国色”,贾国主垂眸期待着锁在堂中与其相关的文书。
“回郡王……开不了……”
支支吾吾的声音让贾国主甚是烦躁。
经堂的钥匙在云瑶手上。
那个跟了她半辈子的丫头铁定不会将这般贵重的物件交与旁人之手……
“那便砸了……”
推出经堂的钥匙该是被云瑶带入了棺木,贾国主一边沉气命宫婢砸烂经堂的锁,一边欣慰——她没白疼云瑶那丫头。
真是可惜了那般乖巧的丫头。
遗憾地吩咐宫婢立在堂外,贾国主独自点了个蜡烛行到屋里头。待轻车熟路地寻到自己想要的《贾氏名录》,贾国主不慌不忙地翻到记有贾国色的那处。
“贾国色,三十四世女,诞于元历四十一年,姿容殊。好华服,喜清酒……”
嗯……满意地将父母双亡一事记好,贾国主愉悦地摆正自己定位。
她如今是贾氏三十四世女,贾国色。她今年恰是二八芳华,封地于南迌。
南迌呐!
转眸拿稳回封地的主意,贾国主决意到南迌先瞧瞧常袖的后辈——她依稀记得常袖的长女居于南迌。
……
六月的雨带着一股子霉腥儿味。
端坐在车辇中贾国色兴致颇高地摘录着婢子从小贩那买来的《南迌广记》。
“国主又在抄此册……”侍奉的婢子浅笑着在砚台上磨了磨。
“嗯……”随意地应上一声,贾国色的眉间浮起些许轻笑。手中的册子已抄过六遍,此时,距她在郡王府亦是有一年多。
一年多的平淡生活,卸了贾国色些许戾气,又往其身上填了不少鲜活。
贾国色从未想过从国都至南迌会走这般久。自二十岁那年带兵疾行至国都,她再也没到回过南迌。
南迌可是像她离开时那般富庶?
想着几十年前那满街的商贾,贾国色唇间浮起淡笑。她记得南迌子民那爽朗的山歌,也记得南迌月夜那萧萧的竹叶声……
南迌许是承载着她最后的温柔。
扬唇记起二十岁那个风华无两的自己,贾国色闭眼享受着记忆深处的静好。
彼时,她掌上还未沾血,彼时,她还从未想过要站到众人头顶上。
彼时,她似是只想守好边土,给南迌庶民一个安稳的落脚处。
彼时……
想着那渺远的彼时,贾国色睁眼道:“去南阳。”
她想去瞧常袖的后辈是否像其祖上那般威风堂堂。
“是。”
车夫随着贾国色的命令改道,叮叮当当的铜铃声载着雨声,驶向南迌国西北的一个小山城。
……
山城是什么样,贾国色清楚,跟在其身后的卫兵却不知晓。
当着浩浩汤汤的一行跋山涉水抵达南阳城,已到了七月。
想过南迌的旧俗是七月当食用塘里鱼,贾国色特意命婢子备好,携礼访友。
七月的南阳热的出奇,带兵的贾国色帮着城中百姓降了降虚火。
“踏踏踏……”
齐整的脚步声不绝于耳,盯着泛白光的兵刃,南阳百姓胆颤心惊。
这是何处来的大人?
众人困惑地望着行在路中的车辇,期待有人出声。
一尺,两尺,三尺……
望着愈来愈近的车辇,远处的百姓有些失望。
许是沉默总在出乎意料处打破。
“客从何处来?”
一股浓郁的酒香随一裹着好奇的童声袭到众人身侧。
似是嗅到了熟悉的酒味,又似被那稚嫩的声音勾起些许过去……贾国色挥手止住早早备好辞令的婢子,温声道:“甄将军何在?”
“甄将军?”
问话的女童似被辇中人的答语激怒,顷刻间,便于众目睽睽之下逼近了车辇。
女童道:“你寻的可是三十三年前死在岚山岭的甄将军?”
女童的声音入耳,贾国色的眉头皱了皱。这女童的声音虽满是不甘,收尾处却又有几分祈求。
可是常袖的后辈遇到了什么异数?
扬手放女童入辇,贾国色看到了一双瞪大的眼睛。
“你,你,你——”
被贾国色头上的发饰镇住,女童鬼使神差道,“你是南迌国主?”
“嗯。”不否认也不承认,贾国色耐住性子道,“甄将军何在?”
“甄将军……甄将军……”女童重复几遍废话,终是红了眼睛,“甄将军病重……众公子正挤着分家产呢……”
病重分家产?
细想过病重与分家产的关联,贾国色眉头一跳。
她和常袖当真是同病相怜。
眨眼原是常袖的女儿也要离世了。
“带我去瞧瞧。”
怀着几分感叹,贾国色命婢子将女童安置在车夫处带路,一行人直向甄府。
甄府离贾国色遇到女童的地方不远。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车辇就行到了甄府门前。
由婢子侍奉着下辇,贾国色打眼便瞧到了一个瘦弱的身影。
身影的主人约莫七八岁,着一身粗布,发间也无装点。
要细论贾国色如何一眼盯住了那道身影,无非是那麻布上密密麻麻的碎布过于惹眼。
这是甄府中人么?
贾国色眸光一敛,正正撞入女童视线。
“客从何处来?”
端身与打量自己的人小声问话,甄府独女甄鸯紧了紧手中的提篮。
见眼前的女童生出戒备,贾国色不禁想起七十年前,孤身到南阳的自己。
说来,与常袖的初逢,似乎也是这般境遇。
想起旧友,贾国色放松稍许。
伸手抚上女童的肩头,贾国色温声道:“可愿意随我到辇中换身衣裳?”
“啊?”
逆光望着来人脖颈间坠玉的璎珞,甄鸳攥紧了手中的提篮。
眼前这位贵人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