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前传（国色）》斗酒津亭

13、第十三章

　　对于贾荣芳后半辈子只能卧床一事，贾国色没有半分愧疚。德不匹位，必有灾祸，贾荣芳落个这般下场，乃是命数。

　　若是她不贪国主之位，不遣兵追在自己身后，不贸然前行与自己商讨退位让贤，不临了恼羞成怒……那她现在该是坐在自己的封土上，安享福禄。

　　可叹她偏偏没这么做。

　　取得自己手中的印信有许多条路子，贾荣芳偏偏选了最省力的那条。

　　得寸进尺，杀人越货……这般强取豪夺，又与强盗有什么差别？

　　琢磨自己不过是将其逼得卧床不起，贾国色只道自己还不够狠毒。

　　但……

　　　对于甄鸳这丫头以为自己即将撒手人寰一事，贾国色显然无法想处置贾荣芳一事那般淡定。

　　闭眼听着榻旁那丫头压着嗓子啜泣，贾国色只觉自己是个丧尽天良的恶人。

　　“小姐？”

　　扶着扑在榻侧怎么拉都不愿起身的小姑娘，慧儿心尖尖直颤。

　　她只道甄鸳这丫头把主子看得重，谁知竟重到这种田地。

　　明明进门时还好好的！怎知一见到主子，这丫头就哭成了泪人。

　　“您快些起身吧！若是主子知晓是婢子让您这般跪在地上，主子许是会罚婢子……”一面小心打量着躺在榻上的人，一面小声劝哭成泪人的甄鸳，慧儿挥退了几个守夜的婢子。

　　见国主的近婢下命，一群婢子如蒙大赦，匆匆退去带上了门。

　　这群婢子是从他处来的，原不归慧儿手下。

　　但因着荣芳国主遇刺一事格外蹊跷，荣芳国主的近婢才遣了几个婢子于贾国色身边侍奉。

　　“姐姐？”

　　察觉到周遭有人走，甄鸳泪眼朦胧地望向慧儿，“可是贵人这处出了什么偏差？”

　　“鸳儿以为呢？”替慧儿张口，贾国色压低声音。

　　“鸳儿自是以为……”

　　甄鸳循着声音回望，贾国色睁开了眼。

　　“贵人？”

　　盯着贵人颤动的睫羽，甄鸳又看了慧儿一眼。

　　待发觉慧儿笑完了双眉，才恍惚明白自己又被贵人作弄了一遭。

　　“贵人的身子可是好些了？”斟酌着言语，甄鸳未敢像之前那么莽撞。

　　昨日与她在庭中待命的婢子与她言过，称贵人作“姐姐”，犯贵人家的忌讳。

　　“好多了。看着你这丫头凑到姐姐榻前，姐姐什么毛病都去了……”淡笑着示意慧儿将甄鸳扶起，贾国色垂目道，“昨日真是累着丫头你了……”

　　“能帮贵人担事是鸳儿的福分。”局促地坐在慧儿搬来的椅字上，甄鸳十指交握，“昨日也是鸳儿给贵人惹来的祸事。”

　　“傻丫头！这种祸事哪你这样的丫头能惹来的？”贾国色好笑地望了望坐在凳上甄鸳，解释道，“你该是知晓姐姐姨母的身份……”

　　“嗯……”甄鸳乖巧的点头，“鸳儿听说贵人的姨母是国主。”

　　“鸳儿知道国主是什么意思么？”摆弄着横在膝上的被脚，贾国色直起身。

　　躺在榻上也不是件舒服事儿。

　　尤其是周遭站了一群眼线的时候。

　　“嗯……”囫囵想了想国主在自己印象里的意思，甄鸳与贾国色回话道，“鸳儿以为，国主就是一国之主。或是像在甄府时，鸢儿母亲的样子……其间的区别，或是鸳儿的母亲管的是甄府，而国主管的是国土……”

　　“鸳儿是这般想的？”贾国色抬眸看向慧儿，“慧儿以为呢？”

　　“回主子话。慧儿以为国主就是慧儿的主子，是决定慧儿生死的人。慧儿幼时便有远志，想追随明主……”

　　慧儿话说的极缓，却满是笃信的味道。

　　这种笃信，让贾国色想起了早前在堂中看到的那堆老骨头。

　　“先帝不好吗？”

　　似是从慧儿身上看到了那群老臣的影子，贾国色摸摸下巴，眸中流露出好奇。

　　“先帝……”慧儿沉思片刻，道，“先帝不如主子……”

　　“哦？”想过慧儿原是听命于荣芳，贾国色眯眯眼，“莫不是你在姨母那处也听说了先帝的流言？”

　　“主子多虑了。”知晓主子说的是荣芳国主编排慧颖国主弑君一事，慧儿拱手道，“慧儿之所以觉得先帝不如主子，不过是慧儿觉得主子年幼……若是主子如先帝那般，那先帝并不会选慧儿做近婢，慧儿自认也比不过名婢云瑶……”

　　“说来，也不过是有利可图。”出声打断慧儿，贾国色又将视线转回到甄鸳身上，“鸳儿听懂国主的意思了么？”

　　“嗯……”迎上贾国色的视线，甄鸳艰难地点点头。

　　原来国主就是能决定旁人死生的人……

　　就是那些看上去很出挑的女子们的共主……

　　甄鸳心觉这“国主”一词重达千钧，已然压得她喘不过气了。

　　“那国主能决定贵人的死生么？”甄鸳咬咬唇，继续问道，“国主能决定贵人的祸福么？”

　　“小姐——”没料到甄鸳会如此想，慧儿一时语塞。

　　“主子？”匆匆转头去看贾国色，慧儿猜想，主子此时的脸色必是难看极了。

　　但为何主子会双目含笑呢？

　　“鸳儿以为国主是无所不能的？”兴致盎然地招呼坐在凳子上的丫头近身，贾国色叹自己与这丫头相逢的太晚。

　　若是自己与这丫头同年岁，或是为挚友也未可知。

　　奈何这几十年的差数，堪堪让自己怎么瞧都觉得这丫头愚笨。

　　“是啊。听姐姐们的意思，鸳儿以为国主便是无所谓不能的。”怕贾国色不信，甄鸳绘声绘色地模仿着昨日在院中听到的闲话，“昨日有穿绿衫的姐姐与鸳儿说，她母亲原是有病，但自打她追随了国主，便没病没灾……有穿红衫的姐姐说，她在追随国主前，总是被人嘲笑姿色平常，但自是追随了国主，便日日有人追在她身侧夸其颜色……就连素日家贫的，追随了国主，也比往日好过了些许……”

　　听着甄家丫头仿手下的婢子说话，慧儿渗出了一背冷汗。虽说主子不避讳人求财求权，但如这般洋洋得意，委实过于大胆。只是，这也不单单是那群多嘴婢子的错。

　　甄家丫头将这些话说到明面，主子不处置还好，若是处置，甄丫头日后在国主府怕是没几天消停日子。主子手下的婢子不多，省油的却没几个。

　　叹息着甄鸳年幼，慧儿只得立在一侧，沉着脸。

　　见慧儿沉了脸，贾国色笑出声，甄鸳也下意识停住嘴。

　　“由此，鸳儿以为，国主即是无所不能的……”弱弱地收尾，甄鸳不安地看向贾国色。

　　是她说得不好么？若是她说的好，慧儿姐姐怎会沉下脸？

　　“莫慌。”轻笑将甄鸳拉到身侧安抚，贾国色扬眉望向慧儿，“慧儿如何看此事？”

　　“回主子……”豆大的汗珠露出发际，慧儿如临大敌，“慧儿……慧儿……”

　　“你且如实说。”贾国色将甄鸳的十指往自己手中摊平，贝形的指甲盖在指端显得玲珑剔透。

　　这丫头的手生得好呀！即使到了指尖，也是无比精致。

　　“慧儿以为，国主确实如小姐说的那般……”慧儿斟酌着道出一个中庸的答复。

　　“是吗？”借烛光将掌中的手指细瞧，贾国色半真半假得与甄鸳道，“姐姐与算命的师父学过，按她们说法，丫头日后是大富大贵之人……”

　　“至于慧儿说的……”贾国色淡笑一声，喃喃道，“丫头你不必当真……为什么不必当真呢？因为国主们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如何会是无所不能？至于定人生死，不过是在人能生是，推其去死，若是想死而复生，那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的……所以鸳丫头你莫要听那些婢子逗笑……”

　　“可那些姐姐出言时，其他姐姐都艳羡极了……”甄鸳皱皱眉，困惑道，“看她们的样子，似乎没人在说谎……若是国主并非无所不能，那又是何人改变了她们的境况？”

　　“或是她们自己吧……”示意慧儿备膳，贾国色缓声道，“国主能与那些婢子的，为非是势、权、财。居在府上，能借势出门的不多，未出府务，能聚大权者甚少……那零星拿到些许闲财的，定是出身不好，才在意蝇头小利……这些人，鸳儿皆不必放在心上……”

　　“可她们的日子确实被国主改变了呀……”不知贵人为何会说到那群婢子的出身，甄鸳申辩道，“鸳儿以为她们定是与鸳儿一般感激拉过自己一把的人。”

　　“所以才四处张扬么？”温笑着与甄鸳抬杠，贾国色起身，“鸳儿只需记得自己与她们是不同的便足矣。”

　　不同的？

　　自己与追随在贵人身侧的婢子是不同的？

　　懵懂地理解着“不同”，甄鸳握紧身边温热的手……

　　她打心眼里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