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嫁娘》蔷薇水

2、谁是谁的谁

　　八月十五，花好月圆，诸事宜。
　　今上亲自主婚，太后赐百合汤，来朝贺的人数以百计，全城震动，鼓乐喧天。我凤冠霞帔，极尽风光的嫁入北顺王府，从此贵为皇亲。
　　天地君亲拜过，新人送入洞房。一竿紫竹枰挑开盖头，我跟这位传说中的北顺王爷，总算是面对面了。
　　方予诺并非想象中那么英武，有些难以想象他统战大军的样子，锦衣华服之下他看来极儒雅，他看着我，眼神有些冷淡。
　　然后是喝合欢酒，吃一些莲子、枣子之类的东西。再出去敬谢亲友，听一些语焉不详的赞叹。
　　掌灯时分，我终得以好好的坐下来喝口水。然后我就睡着了。
　　我说的睡着是在忽然情况下发生的，也就是说这杯水很有问题。我所担心的阴谋在酝酿了许久以后，终于不可避免的发动了。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的亮。我挣扎坐起，赫然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张草炕上，一间间8尺见方的小石屋子，用碗口粗细的木栏隔开。
　　难到会是传说中的牢房？
　　为什么昨夜还华服锦衣的我，今天居然会被关在牢房里？我狠狠的在自己脸上掐了一把，会痛？难道不是做梦？
　　我跳起来大喊：“来人啊，有没有人啊？”
　　果然有人。
　　穿堂里响起幽幽的脚步声，一个女子从暗处幽灵般飘近。
　　我盯住她，觉得目眩。有一瞬间我还以为我在照镜子。
　　她有一张和我那样相似的脸。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我在电光火石间就明白了。
　　这就是那个凤冠要告诉我的秘密，华丽的珠帘是为了最大可能掩饰新娘的样貌；这个女子才是方予诺真正要娶的王妃。原来我的好运道，只是因为我跟她的相似而我有更适合嫁进北顺王府的身份。
　　我一直在想原因，假设了千百万种可能性。
　　浪漫的有：方予诺在一次远征归来的途中，经过我家门口，忽闻有人在花园中抚琴弹奏，琴声清越，沁人心脾，由于某些不可知的原因，恰好与他当时的心境不谋而合，于是他顿生知己之感，慨叹天地漠漠，知音难得，多方打听后得知，在董家善于抚琴的必然董三小姐而绝非董四小姐，乃下定决心上门求婚。
　　残酷的有：方予诺忽然不满足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想笼络朝中权贵，为了不惹他精明的皇兄起疑，决定采取联姻方式，于是他今年娶董将军千金，明年娶耿太尉明珠……年复一年，妻妾成群，朝中权贵也被一网打尽，于是乎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某月某日，皇帝忽然发难，两拨人马大打出手，直杀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其结果就分两类：皇帝胜，我不免成了要服诛的九族；北顺王府胜，我即使当不上皇后也该封贵妃，于是跟更多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过上几年或母凭子贵，或不幸生不出一男半女，待年老色衰爱弛后，寂寞深宫，惨然度日……以上两种，我看都不是好结果。
　　而真相却如此令人哭笑不得。想不到战功无数的方予诺竟还是这等样的痴情种子？
　　接下来的问题显然更加严重，首先是方予诺打算如何处置我。如果事情不幸败露，他罪犯欺君，就算皇上饶他不死，此后他还如何见人？所以，就算以我这颗简单的小脑袋的智慧来看，最直接的处理办法就是让我永远消失。于是这个女人就顺理成章的顶替我的所有，变成董傲寒，只要她少回娘家，多加小心就不会有任何问题。可能还有一些小麻烦：例如宝颜她们几个陪嫁丫鬟又怎么处理？难道也一并杀之？北顺王府内忽然出了这么一宗命案，总怕有点骇人听闻，但是，谁又知道他会不会有什么妙计让她们静悄悄的永远消失？
　　我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竟然如此凶险的同时浑身开始如筛糠般发抖，我有生以来从未如此害怕，他们会把我怎样？
　　她看着我，我盯着她。看得好象两尊塑像。她忽然轻笑，我下意识的也跟着笑笑。
　　她开口，声音却不似我，低沉妩媚：“我想救你。”
　　她开口说，她想救我。她忽然跑出来顶替了我的位置，成了王妃，弄的我命悬人手，现在这个白痴女人又跑来开口对我说：她想救我！
　　但是这些话，我半句也不能说。她可能真能救我。
　　我看着她，眼中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气。
　　她尴尬的笑。“董小姐，现在我来看你，你也猜到是怎样一回事。我只是一个平常村姑，我和方大哥，不，我和王爷是一见倾心，他说他一定要娶我为妻。可是我的身份不配，他说，皇上也绝不会答应。所以……”她低头抚弄着衣服上的花边，脸色潮红。“他想出了这个法子。”她抬起头，神色闪烁不敢正视我，“董小姐，我觉得我很对不起你，我听说方大哥把你关了起来，我不敢再造孽，董小姐，我想放你走。你逃出去吧，这样你就不会有事了。”
　　这个女人……我惊讶的看着她，她也该有十多岁了吧？难道年纪都活到了狗身上？我逃出去，走的远远的，失去我所有的一切，将自己的身份地位拱手让她，说不定，落入所谓的江湖……我就不会有事了吗？
　　老天垂怜，幸好她会这样想，否则我性命难保。我立刻盈盈下拜，哽咽道：“多谢姐姐。”心里只是恨恨。她谈吐气质有那一样比的上我？如今竟想让我远遁天地之间，她来安享太平，何其天真而不知羞耻！
　　她连忙也万福回礼，道：“董小姐快别如此。我来放你出来。”
　　她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但见寒气逼人，冷光潋滟，一望而知是利器。她看着我嗫嚅道：“刚才我跟当值的牢头说我想见见你，他就让我进来了。”她一边说，一边挥刀，我大惊。
　　这里如此寂静，鸡犬不闻，这一斩，能不惊动人？
　　一刀落下，竟然只发出一声闷响，锁门铁链“哗啦”一声断开。我吁了口气，好锋利的匕首。
　　她推门而入，续道：“董小姐，我们快换衣服，你跟我长的这么象，牢头认不出来，你出去以后一直走，见岔路就左转，你就会看见箱房了，我在床上准备了衣物和银两，你拿了就只管穿花园出后大门，后大门我已经偷偷开了。”
　　她能计划的如此周详倒也大出意外。忙又拜道：“姐姐恩同再造，傲寒真是愧无以报。”她连忙拉住我不让我拜，脸涨的通红.
　　于是两人忙忙宽衣调换。她将那把匕首随手放在了床上。
　　没有任何预兆的，一个念头不知从那里跳到了我的脑中。我身体里一个武将之女的嗜血天性忽然发作了，我有了一个来不及要成型的阴谋。
　　她可以瞒天过海，难道我不可以暗渡陈仓？她跟我长的这样相似。当然可能会有些不同，但我现下顾不得想。
　　若日后当堂对证，他们的私话我如何得知？她的喜好我又如何得知？惟有，死无对证。
　　死无对证。
　　谁来杀？
　　她背过身去系裙子，我缓缓走到床边坐下。我的心跳如擂鼓，她好意救我，我竟起此歹意；我两耳轰响，但如我逃不出去，我自己的下场不也应如是？我的鼻尖开始冒汗，即使我逃了出去，我难道还能回到董家去做我的三小姐？即使家人信我为我出头，方予诺难到能坐以待毙？必谴死士至我毙命而后以，我终究逃不出去，我终究是逃不出去……我的视线模糊了，真的远走高飞吗？我一个弱质女流，未来会如何，真是想也不敢想。
　　形势逼人，一切都顾不得了，怪只怪你我长的如此相象，怪只怪你一念之仁却不顾我未来生死；当然最可恨的，还是方予诺这个王爷，为了一己之私欲，竟要牺牲我一条无辜性命来达到目的。喜欢一个民间女子便喜欢了，若真心要娶，那管的了别人说什么；既要娶她又不肯因她与权势争执，如此阴狠毒辣之辈，可笑被京城众人传扬的神仙一般人物！
　　今日之事，实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将心一横，暗道须得一刀毕命，否则她一声喊，恐我死无全尸。我手一握，暗将匕首捏紧。
　　她开始整理衣裙了，时不予我。我运起全身气力，对准她右背刺去。
　　手起刀落，正中心脏。她闷哼一声，匍然倒地。匕首留在了我手中，她的血，激射而出，散落如漫天花雨。剩我神色惶然独立。是谁，竟令我如此残忍？
　　她几乎是立刻死去。临死，恐怕她也未知道，会是谁在背后给了她这致命一击？
　　后来的事，发生的如此顺理成章。我用掉在地上的铁链击中自己的头部，血流披面。我站立不稳，倒了下去。我知道，后来的一切，无论如何去辩称，总好不过让别人去猜测。
　　我的判断没有失误。
　　一拄香时间以后，方予诺就匆匆赶到。他看到的是两个长的如此相似的女子倒在血泊中，他抱起的是我。他是那样着急的试探我是否还有呼吸。至此，我知道我暂时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