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古·寥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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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和十六年，清宁宫，毓王八岁。
入了秋，天气多多少少凉快了些许，南飞的候鸟让多云的天空看起来确实高远的多，心胸开阔。
唐珉刚刚过了八岁的生辰，清宁宫仍是维持着喜气洋洋的气氛，连奴婢们都是面容带喜，惹得旁人又羡又妒。
不过这也是羡慕不来的，像淑妃这样恬静温雅的人，生的儿子也都与众不同。
皇帝如今正当壮年，5年添了三位皇子，各个都是不一样。这三位里面属二皇子唐珉最得人心，和他母妃一样的脾性，待人一贯温和，从不对奴婢们撒气，就连很少夸赞儿子的皇帝都时常当着谢太傅的面褒奖他，可见二皇子是极得圣宠的。
至于伏羲宫的那位主子，众人是惹不起也懒得巴结。本来已故皇后的儿子就足够显赫，用不着他们这群奴婢去讨好，而大皇子一向目中无人的性子也着实招人厌烦，众人索性就见面躲着走了。
三皇子的个性也算好的，品行丝毫不差于他的两位哥哥，只是因为他的母妃过去那些不光彩的经历，让人很难把他和高贵的二皇子放在一处做比较。
何况二皇子不仅高贵，人生的也好看，笑得温和儒雅，让人看了心里带着暖意，于是整个清宁宫一年四季都带着春意。
前些日子二皇子过寿辰的时候，连皇上都特意来助兴，赏了一对蛮邦进贡的暖玉鸳鸯。众人心里看的明白，淑妃现在圣眷正浓，若是肚子争气给皇上再添个小公主，清宁宫的人就都可以准备搬进东宫了。
有些话有些人不只是放在心里想想，想着想着顺口说出去也是有可能的，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听的人听罢甩了一句话，就轻摇着头笑着走了。
她说，这话可说不准，天有不测风云，人还有个旦夕祸福呢！
不应景的话多半传着传着就传没了，传到二皇子耳朵里的时候，这位温雅的主子只是低头沉默了一下，便抬手轻敲在对面人的脑袋上，板了脸吓唬他。
“这话不能乱说，被父皇听见会挨板子的！”
起初唐珉变了脸的时候，他这位三弟就有些委屈，这话一说出来，唐衍已是委屈的眼眶都红了。
二皇子最是心疼这位弟弟，见自己把他吓哭了，又有些好笑，软声软语安慰着好半晌才作罢。
“二哥不想当太子么？”唐衍揉了揉脸，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想要转开二哥的注意力。
“有大哥呢，咱们不和他争。”唐珉一下一下抚着唐衍的头顶，指尖处传来的柔顺让他舍不得停下，索性撩了袍子坐倒在大树下，一伸手把弟弟拉进自己怀里。
“可是我想二哥做——唔——”唐衍未说完的话窒息在强捂着自己嘴的手中，只留下一个含混的尾音。
“以后不准说这样的话，知道么？”二皇子性子温和，却不代表没有脾气，刚才那话说出来会招惹什么样的麻烦唐珉自己心里也没数，只得现在交代清楚，防他今后再招惹到后宫里不怀好心的人。
“知道了。”唐衍闷闷的答，有些不开心，不过也是小孩子的心性，不多时就忘到脑后去了。
闹了一阵，唐珉知道静妃的规矩最多，多留一阵指不定又犯个什么错，要是闹到被关进黑屋子里，最后还是自己心疼，于是哄了几句就交代人把唐衍送回去了。
转身进了清宁宫的大门，却意外的没瞧见淑妃，唐珉以为母妃陪着父皇，也没多问，规规矩矩用了晚膳便休息去了。
照顾好二皇子安寝，余下的人该做什么便做什么，点着灯直到二更天才看见淑妃被人搀着回来，一进门就晕了过去，脸色苍白如纸，吓的众人连夜点灯去太医院找人，却被告知全部太医都被皇上宣走了，皇上也半夜离宫至今未回，去的那个地方更是想不到，竟是谢太傅的府上。
唐珉自然也睡不成了，和衣守在淑妃身旁，端茶递水寸步不离，直到天色发亮床上的人脸色有些好转，他才伏在床边睡了过去，被专门伺候他的嬷嬷抱回房休息。
过了午后，传来皇上起驾回宫的消息，清宁宫的人都松了口气。淑妃幽幽转醒，不论谁接近都尖叫个不停，裹了被子缩在床脚筛糠一样抖个不停，时不时看看窗外，似在期待什么，却又惧怕着那东西的到来。
唐珉醒来后让人给太傅那里递了条子，不多时被退回来说太傅抱恙，所有皇子都放了假，唐珉便松了口气，安心照顾淑妃。
这边的人看淑妃的样子也不踏实，跑了几趟太医院都被拦下了。
眼瞅着淑妃再经不起半点刺激，二皇子虽是懂事却也是个孩子，有些事也不便说与他听，奴婢们便四下里凑在一起，把前因后果串在一起七嘴八舌，被巡查的太监总管轰散了也不知收敛，流言蜚语传进来又传出去，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要变天了。
要变天，不过是那些脑袋闲的长毛的人信口说的，没想到却成了真。
哄了一下午多少有些成果，晚间的时候淑妃像是清醒过来了，却依然不愿下床，也不吃东西，只是抱着自己唯一的儿子低低呜咽。唐珉不问不动也不说话，被搂的紧有些难受时，才轻轻拍着母妃的背宽慰她。
唐衍自己上完晚课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唐珉在淑妃身后做了个手势示意唐衍不要出声，小皇子就乖乖的坐在一旁看他的二哥照顾那个一向温柔的淑妃，只是低低的呜咽一刻不停，听的久了觉得心里被猫抓一样的难受，又有些不安。
天光一点点暗下去，三个人安静的坐在屋内，气氛沉滞的快要无法忍受。
唐珉见淑妃样子好些了，起身安排下人送唐衍回宫。正要出门，外面突然淅淅沥沥下开了雨，一道电光闪过，淑妃尖叫一声又缩回床里，吓得众人面色惨白。
看着渐大的雨势，连唐珉都有些心烦意乱，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有东西横亘在身体里，拿不出，下不去。
就像是，明知道会出现的东西，却迟迟不来，不是过去了，而是还没到。
只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外面已经有了吵杂的声音。火光映照在窗子上，淑妃又是一阵歇斯底里。唐珉正要过去合力把淑妃按好不让她乱跑，门外却突然响起一个尖利的声音，刺得人又是心口一跳。
“圣旨到——”
唐衍已经傻傻的不知如何是好，满屋子的下人都没了主意，唐珉虽然也有些压抑不住的心慌，却知道现在最不能慌。
狠狠掐了一把大腿，让自己冷静下来，唐珉转身沉声让几个奴婢搀着淑妃出去接旨，把唐衍关在屋子里叮嘱好不要出去，自己才慢慢随了众人来到大厅。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清宁宫柳氏入宫以来品行不端，妒忌贤良，阴谋作乱，着即刻削去淑妃品衔，改迁落曦宫；二皇子唐珉恭谨聪慧，是可塑之才，令翠微宫静妃代为管教，希冀成材，不负朕望，钦此——”
“不——”旨意刚落淑妃已尖叫出声，脸色惨白如厉鬼，应着外面的雷电声惨叫不止，唬得外面持戟的兵卫都心头发寒。
“我没有！没有！是那个人，他的脸，他的脸！”淑妃被人扭住胳膊向外拖去，口中喊出的话众人都已有些听不懂，唐珉还保持了接旨的姿势恭恭敬敬跪在地上，望着眼前的一幕没有丝毫动静，像是在看一场闹剧。
“珉儿！”忽然一声尖叫，是淑妃快要被拖出清宁宫的外殿时的嘶喊，震得二皇子浑身剧烈一抖，像是刚回过神。
“救我！救我！我不要去那里——”后面的话越来越模糊，像是被人捣住了嘴，还有严厉的训斥声。
众人心里转过千万心思，都被这突然的情势吓丢了分寸。一向贤淑的娘娘转眼便被打入冷宫，安的还是妒忌的罪名；最讨皇上欢心的二皇子被送到静妃的宫里，以后的日子不知道要怎么过；至于他们自己这些奴婢……
还没想完，一扭头发现二皇子跌跌撞撞冲进了外面的大雨中，众人又是一阵惊呼，想去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唐珉眼看着淑妃被人从面前拉走，外面的世界像是突然间停止了动作，一声声的尖叫刺得脑子生疼，却又阻隔不开，刻画在心底，一幕一幕。
那是他的母妃，他最亲的人，这一走，一世都再难见面。什么声音在心底呼啸着，提醒着他，唐珉捂住胸口又无法触碰到疼痛的源头，想要去拉自己的母妃，却失了抬手的力气。
不能走，不能走，唐珉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把所有东西都燃烧殆尽，眼里除了那个快要消失的身影再容不下其他。大雨模糊了视线，浇在身上冷的入骨，他只想冲到队伍的最前面拦下那些带走他母妃的人。
那个时候，明明连破釜沉舟这个词都没有时间去想，只是做到最后，才发现自己当时的决然。
可是事情不是仅凭努力就可以做到，表面背后是一系列被隐藏的因果，沉淀在时间的后面，遁入无形。因此当唐珉埋着头冲过队伍的时候，就认识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他没有挣扎的任人架到另一个方向，大雨倾盆。
那里，站着他的父皇。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古·寥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