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控[星际]》禾如青

97、他好想死

　　粉红婴团无知无觉地躺在粘液之中，机器的嗡鸣声暂时填满了空气中的安静。

　　打量着愣住的方悦，面罩人满意地俯下身，不无威胁地耳语道：“看到了吗，她是个女孩，继承了你和吴之林的基因，我敢断定，她将来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孩子。这可是吴之林留给你的唯一血脉。如果你死了，那她也就没有任何价值了，到时候，我可不保证她会遭遇什么。”

　　方悦嘴唇发抖，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两个字：“畜生。”

　　面罩人不怒反笑：“呵。几十年没听见人这么骂我了，还真让我怀念。不过你最好注意一下，你的女儿天生就拥有超控能力，虽然还没出生，但对外部环境很是敏感，换句话说，现在的她可以听到附近的所有声音，当然也会听到你的内心。在小孩子面前爆粗，可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你应该不希望她出生学会第一个词，就是畜生吧。”

　　似乎是为了映照面罩人的话，婴团伸出粗短的小胳膊，抱住了自己的头，做出保护自己的姿态。

　　见此情景的方悦浑身一颤，无力感席卷全身。

　　面罩人正要再说些什么，袖中光芒忽地一闪而过过，他抬手看向终端，简单浏览了下新收到的短讯：“啧。真巧。”

　　接着他看向两人：“在婴儿出生前的这一周内你都要在这里呆着，吴可会‘教’你怎么教化婴儿，留给我们的时间可不多了，等婴儿出生的那一晚，我会准备一场格外盛大的烟花晚会来庆祝。”

　　等面罩人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门后，吴可才松开对方悦的钳制，两人静默许久，才有方悦颤抖的声音响起：“吴之林真的死了吗？”

　　自然没有人回答他。

　　又过了许久，方悦若有所感，转过头去，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僵直地指着自己，方悦连躲开的本能都消失了，他看向枪口，又顺着枪身的方向望向吴可。

　　【开枪吧。】

　　他在心中说道，他知道吴可能够听到。

　　半张脸隐在暗处的吴可并不比一个机器人更鲜活，他的目光空洞到连冷意都没有，像是个盲人般没有光彩。

　　得知自己失去哨兵的每一秒都会像一把刀割在向导最脆弱的地方，让他痛彻心扉，面对冰冷的枪口和已经上膛的子弹，方悦心中逐渐涌上解脱的快意。

　　【如果吴之林真的死了，那请您开枪吧。】

　　【如果您还有一点点意识，请替我保护好孩子。】

　　深深地吐了口气后，方悦闭上了眼。

　　然而，就在方悦闭上眼的瞬间，吴可移动枪口，对准了培育罩里的婴团，持枪的手微微颤动，一串泪水从逐渐聚焦的眼中留下。

　　面罩人没有料想到，哪怕是二十年的冰冻和教化控制，也没有完全洗去吴可对周凌尘的爱意，还有点点爱意藏在他脑海的最深处，虽然微弱得不足以让他反抗思维控制，但仍如豆火般莹亮不灭，让他在漫长的休眠岁月里保持了一丝宝贵的理智。

　　而方悦自从在梦境中看到司令和吴可的往事后，又看到了活着的吴可，他突然就意识到，他侵入了吴可的回忆，就像他当初侵入杰夫的记忆一样。

　　于是他有意无意地侵入了第二次，从深度教化中唤醒了这位父亲的最后一点理智，让他借用梦境给方悦传递了关键信息。

　　那就是面罩人并不是完全依靠精神力量控制了吴可。

　　吴可作为能够匹配周凌尘的向导，精神防御极为强大，虽然被面罩人的超控能力影响而出现思维失常，但他并没有完全屈服于超控之下，甚至一度还差点发现面罩人的身份，所以面罩人不得不铤而走险，在借用吴之林的手将其重伤昏迷后，在他脑中安装了一块微冲芯片。

　　“就在我脑后。”在那悠然梦境的旷野狂风中，吴可告诉了方悦：“唤醒我，你有办法的，方悦。”

　　几秒后，连续三声枪响轰然炸开，在巨大而空旷的广场激起经久不息的回响。

　　薄弱的防护场只挡住了第一颗子弹，第三颗自枪口打出后，玻璃罩便应声碎裂，巨大的水流从破洞拼命涌出，玻璃从洞口处成片裂开。

　　被水流冲倒在地的方悦惊诧地看向吴之林，又转头望向完全碎裂开来的容器，倏地他想到了什么，然后费力地站起身来，踉跄走向培育罩，手伸向罩内，从里面残余的粘液中捞出一团东西。

　　方悦颤抖着把这裹着血丝和粘液的婴孩抱在怀中，动作僵硬，不敢用力。

　　这刚“出生”的孩团不过十几寸长，蛋大的小手蜷握在胸前，酱红色的脸还皴皱着，双眼紧闭，似乎在静静地睡着。方悦呆了没几秒，忽然醒悟过来，手忙脚乱地翻转孩子，头朝下拍打了几下。

　　终于，方悦感觉到手中孩子抽动了下，小声地呛咳了几声后，开始细声细气地哭起来。

　　这哭声似乎抽走了方悦仅剩的力气，他瘫坐在地，重新把婴儿揽入怀中，迷茫又无措。

　　这是他和吴之林的孩子。

　　继承了他们的基因和血缘，却无人爱护的鲜活生命。迎接这个新生命出世的，没有欢呼和喜悦，只有威胁和利用。

　　离开了自己，落到夏兰手中，这个孩子下场不是死就是生不如死。

　　这可是他和吴之林的孩子！

　　可是吴之林已经不在了…

　　霎时方悦心如刀绞，哨向的殉情本能在身体内横冲直撞，让他痛不能抑地弯下腰。

　　他好想吴之林。

　　他好想和他在一起。

　　他好想见他。

　　他…好想死…

　　泪水如串落，滴在怀中婴儿脸上，正在呜呜抽噎的孩子像是有所觉，止住声音，耐不住地嗯哼了两声。

　　开完枪后的吴可神情恍然若失，扔下手中的枪支后便摸向自己的后脑。

　　手指尖传来连绵震动的触感，那是在电梯上方悦借吐血吐在吴可脑干处的电子球，正借助鲜血粘附在吴可的后颈，正用仅剩的电量屏蔽脑内芯片的脉冲，帮助吴可恢复理智。

　　不过这颗小球并不能坚持太久，也许下一秒，他就会重新陷入思维的牢笼之中。

　　吴可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片，望向方悦。

　　泪流满面的方悦也在看向这边，他看到吴可的嘴张张合合，好似在重复什么。方悦神情恍惚，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三个字。

　　“对不起。“

　　“对不起…“

　　吴可最后重复了一遍，然后坚定又吃力地把手中碎片往后颈小脑处抵住，接着用力地一划。

　　血眨眼间就喷涌出来，方悦抱着孩子，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浑身也动弹不得。

　　他看着吴可因为失血和疼痛而煞白的脸庞，看着他把手伸进伤口里，不顾一切地扯出一团东西，甩在地上，溅出一串血迹，看着他趴倒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抽动，沾血的脸庞却对着他，微微地笑起来。

　　笑得就像方悦曾看过那张照片，眸光流转，温柔又歉疚。

　　“再见…“

　　吴可没有说话，也无法出声，但方悦却清晰地听见了这句告别。

　　“方悦…再见…之林…还活着。“

　　悲痛一度盖过了震惊，压得方悦喘不过气来，他看着吴可又从冰冷的傀儡变回了那个温雅的美人，眼神缱绻，像是看见了恋人的身影，含着无限眷恋。

　　“再见…凌尘…凌尘…“

　　吴可徐徐地闭上了眼，气息悠长，像是一声漂泊很久的叹息，也像一根飘了多年的断线，终于可以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