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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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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皇室,一般的人家,只有在办喜事的时候使用大红色。
但是陈家不一样,陈家的正统嫡系可以一年四季的穿红带金。到了陈君父亲这一代,陈家就只有陈君的父亲母亲和陈君有资格这样穿着。
陈君的父亲陈青是这座小城的城主又是陈家的主君,身量不高,皮肤很白,微胖长着一双招风耳,虽然已经年过不惑但是并没有蓄胡须。
周身气质十分突兀,裹着大红色的常服看着没有喜庆倒有几分凛冽。
陈父一进门就看到女儿正坐在梳妆台前心事重重的发呆。他有五个子女,除去庶子庶女,向来怜爱这个嫡出的女儿。
不论嫡出庶出,陈青本来没有让女子继承家业的打算,虽然没有嫡子但是他有两个庶长子。年长陈君五岁,陈君自从出生就与秦甲家订下娃娃亲就是最好的证明,如果是继承人肯定不会嫁与他人。
可是到陈君长到八岁,还是没有嫡子出生,陈青也就死了嫡子继承人的心思,专心培养两个庶子。陈家虽然从来都是嫡长子继承家业,万万没有庶子继承的例子,陈家家规严明甚至连嫡次子都没有争夺家业的权利。
一旦分家便是旁支,吸取前人教训,旁支是绝对不可以插手陈家家族事物的。
但毕竟世道在变化,时移世迁,如果儿子足够出色在他的偏帮下,继承陈家也不是没有可能。
陈君在八岁之前还只不过是陈家的嫡出小姐而已,跟随母亲居住在牡丹园,生活也只是比庶子庶□□渥些。
陈青既然有意培养庶子,于是在两个庶子十三岁那年就决定带他们去不周山深处。陈家世代习剑,崇尚的乃是千年以前的昆仑神君。
传说昆仑神君曾经在昆仑山深处悟道,而后力挽狂澜于乱世中拯救万民水火,又归隐于昆仑山中。
是以,陈家每代继承人都要进入不周山中历练。
陈青两个深寄厚望的儿子没能在不周山里待上多久,反而是偷偷跟在辟谷后的女儿陈君在不周山里读书练剑生活得如鱼得水。
十岁之后,陈君就被立为府君。
即为府君便是一府之君,主掌陈府之事。除了内宅事物由陈母当家,陈城是陈父治理,陈家的内外经营则尽数陈君做主。
陈君没有让父亲失望,没有将陈家产业发展壮大但也无功无过,甚至在十五岁还试着参与了管理陈城。
只是心高气傲,对于陈城里愿意入赘的男子一个也看不上眼,愣是对秦家只见过一面的少爷念念不忘,非君不嫁。
木已成舟,陈青在不高兴也无力回天,只好将女儿嫁过去。
陈青想到女儿即将远嫁皇城,心里对陈君更为疼惜不舍。
决定开个小玩笑,悄悄的走到女儿的身后蒙住女儿的眼睛,也不说话,等着女儿猜猜是谁?
陈君本来陷入过去的回忆不能自拔,一不留神就被人从身后蒙住眼睛,来不及反应一时被惊吓住了,条件反射的伸手要去掰开,又感觉到这双大手的掌心薄茧得十分熟悉。
整座陈府有谁能不经过通报进她的房间?
她想到当年也只有爹爹会这样逗自己,心里感慨万千。好半天才稳住心神,为了不露出异常,学着妹妹们的行为,用脸亲昵的蹭了蹭陈父手里的薄茧子,才扒下陈父的大手,装出娇俏的嗓音开口道:“爹爹,你幼不幼稚啊!”
陈父诧异一下,慢慢将手放到女儿的脑袋上揉了揉女儿的头发。笑道:“这不是听你妈说你哭鼻子了嘛,要哄哄你。”
陈君转过身,看到自己尚是年轻的父亲心中一暖,眼里不自觉地涌出热泪又觉得好笑。
她的爹爹从来哄女儿只有一招,就是蒙住女儿的眼睛让陈君猜他是谁。
以前无论受到多大的委屈,只要爹爹用这一招,陈君每次看到爹爹就会破涕为笑。后来陈君长大了,但是感动于父亲来哄自己开心的一片疼爱之情。
如今父亲不知为何用了这一招。
陈君前世养成了习惯,很快就会将所有不愉快都抛开,变得开心快乐。这一蒙眼睛游戏也成了父女俩的默契。
陈父顺手捏了捏女儿的鼻子,说道:“怎么又要哭鼻子了?跟爹爹说说。”
陈君摆脱陈父的收拿回自己的鼻子,将眼泪憋会去。收敛不自然的怪异,展颜笑道:“我才不是哭了呢,就是看到爹爹就想笑。女儿觉得好像很久都没有看到爹爹了。”
是啊!很久没有见到父母了,上辈子自从远嫁到京城的秦家,十年间就很少见到父母。想来是我不孝,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看到女儿没事还对自己撒娇,陈父当然也高兴了,他这个女儿做了一场噩梦都改变了心性了?!
想到可能是女儿很快要嫁出去了,听说出嫁的女子都会变得娇羞反常。
陈父看着女儿一副女子娇态对着自己撒娇,勉强收敛父亲的威严点着陈君的额头说:“你呀!都是大姑娘家了还是这样。以后嫁到秦家当媳妇了可怎么办。”
听到陈父的话,陈君从少女的娇憨作态中回过神,收敛了笑容,有些惊惶地抬头问陈父说:“秦家来人了?”
陈父打量了自己女儿的相貌,颇是满意的点头道:“嗯。来人下聘了,你妈没跟你说吗?婚期都订好了就是九个月初八。”
陈君像是受到了大惊吓,一下子坐直身体,说道:“怎么这么快!”
女儿反常的没有害羞和喜悦,陈父怀疑的问:“你不是早知道这事了吗?可是你执意要嫁的,心想事成怎么反而惊讶?”
要知道秦家的聘礼可是早在两个月前就送来了的。婚期也是那个时候敲定的。秦家聘礼丰厚,陈父对于秦家的诚意很满意,而当时陈君也很高兴。十里红妆,哪个女孩子没有这样的虚荣?
陈君听到父亲怀疑的责问,只怕自己太反常惹父亲怀疑,勉强稳定心神。“我只是不想离开你和妈妈。秦家太远了。”
对于女儿竟然会生出这番舍不得父母的小女儿心思,陈父失笑摇头道:“现在才知道舍不得呀,昨天你还迫不及待的拖着你妈妈去试喜服。”
陈君皱眉道:“爹爹,正是我昨日试穿了喜服,发现裙摆长了一尺,衣襟袖口短了一寸,可见孩儿尚未长成,还未长到离家的时候。衣服既然不合身,想来要重新绣制一件,不知可否推迟婚期?”
陈君的婚礼喜服是用一整块价值千金的锦绣制作的,是谓之天衣。若是不合身是不能动用剪刀针线去改动的,必须要重新绣制。当初用来制作喜服的锦绣是独一无二的鸾凤合仪,皇家御制的织作,郡主服饰的规格,传至陈家第二代家主,沧澜郡主。
陈父明白要重新制作一件一样的喜服是不可能的,所谓喜服不合身,推迟婚期的说法只是委婉借口,陈君真正的意思恐怕是取消婚约。
他沉下脸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虽为我陈家府君,可秦家大少爷与你从小就有婚约,何况他爹与我是故交,契约既定岂能言而无信,眼见婚期将至,怎能突然推迟婚期?”
面对陈父的怒气质问,陈君无谓的扒了一下散乱的头发,抬头直视父亲的眼睛说道:“孩儿昨夜突发噩梦,惊惧至今尚有余悸,若非是不周山君向孩儿示警,让孩儿在出嫁前夕试穿嫁衣之后做噩梦,阻止孩儿出嫁?传说五十年前祖父外出远游不归,不周山亦突发山洪。孩儿作为府君,不敢因为一己之私情远嫁,抛弃陈城家业不顾。”
听到陈君这样明明白白意图退婚毁约的话语,陈父反而没有那么气愤了,只是轻哼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为父早年带你去皇城退婚,是你自己贪慕皇城繁华秦家荣华富贵不愿意退婚的,如今你总算是想通了,迟了。”
陈君被父亲训斥的有些抬不起头来。当年她是随着陈父去过皇城秦家的,那个时候她还小刚刚从不周山里出来,而父亲去皇城秦家的意思就是为了解除她出生时就定下的婚约。本来父亲以为还会有嫡子继承陈家的,可是随着女儿长大去了不周山历练,十年来嫡子也没有消息,庶子娇气柔弱又不堪大任,陈父为了陈家历代的传承自然也就不愿意再把可以担起家业的女儿嫁出去了,退婚一事势在必行。
可是秦家老爷不愿意啊!从陈君刚出生的时候,秦老爷就瞄准了陈青的女儿,好不容易骗到一个满意的儿媳妇怎么能让煮熟的鸭子飞喽。于是表面上安抚陈父说从长计议,拖延着时间。暗地里笼络陈君,花了大价钱让那些繁华富贵迷乱了小小的陈君的眼睛。陈君咬牙要嫁陈父也没有办法,在秦老爷不懈努力下,这一次来皇城退婚之事也就白跑一趟了。
既有婚约,当远远嫁与他人为妇,自然不可能再被立为府君,即便通过了继承人试炼。
对于陈父去皇城退婚失败,家中的两位姨娘是极其高兴的,这意味着陈君这位被陈父看好的继承人将无法在与她们的儿子抢夺府君之位。相比于远在千里之外遥不可及的皇城荣华富贵,她们更加看好近在眼前的陈城这一城之地的庞大家产。
两位庶兄在各自姨娘的督促下即为努力的表现自己。对于这些姨娘的打算,身为陈家主母的陈夫人心知肚明,却并没有责骂陈君放弃府君之位。
因为陈老爷虽然叫做陈老爷,但那只是出于他的个人爱好,秦家并不是皇城里的富商高门大户,而是将军府。
既然女儿是嫁的人手握兵权位高权重的将军儿子,陈夫人又何惧小妾的儿子得了陈家后敢对她不敬。
不过最后陈君还是成了陈城的府君也是一次阴差阳错,那年春种,身为城主的陈父要去巡视乡里,不料春雨迅猛如瓢将陈父困在了乡间野庙里,陈父和随身保护得朱衣卫失去联系下落不明,不知怎么的传出谣言,说陈父被邙山上的土匪给绑了,要拿重金去赎人。
这去往邙山赎回城主的活儿自然落在他的两个儿子身上,可是土匪凶残,万一拿钱了撕票不放人,那岂不是羊入虎口?令留守城中的人得占便宜继承城主之位。
就在两个庶兄都不愿意以身犯险互相推脱之际,年仅十岁得陈君拖着和她人一样高得长剑站了出来,带着五十紫衣卫去往邙山找土匪救回父亲。
等到陈父安然无恙得回城,才知道这只是一场误会。可那时陈君已经在邙山问土匪要人,死磕了三天。
陈君得到陈父派人传话说是误会却并没有急着回去,反而再无所顾忌,索性将错就错的咬住了这群土匪,直接开战。
跟随陈君的紫衣卫伤了十数人,可是土匪也没有讨到便宜。陈君一战成名,从此不周山周围乃至更远地方的土匪们都知道陈城里十岁女娃娃都敢上山和土匪死磕。后来周遭得县城都被土匪袭击过,唯独陈城没有。
陈君也因为这件事成了名正言顺得府君。
其实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陈君当年敢上邙山找土匪全凭一腔愤勇,陈君自己也说:“若非是流言说父亲出事,我一时血气上涌充昏了头脑,放到平时孩儿是万万不敢去招惹土匪的。”
陈父却感慨说:“你为稚子尚且因担忧父亲而孤身犯险,可你两个兄长已经长成少年却不念父子之情不顾生父安危,一味忙着争夺家业一心想着享受富贵,为父自认为对你们五兄妹一视同仁,从未因为嫡庶不同而偏心薄待。此次为父意外困在山里想来是不周山君有灵,帮助为父做了一次试探看清继承人选,果然祖宗不令庶子旁支继承家业实在是深谋远虑之极!”
陈家有过女子家主而且陈父有抬出这次事情不周山君的显灵,陈君也就成了当之无愧的府君。
如此一来,贵渭的亲事和府君的身份,好事全让陈君一个人占尽了。因为嫉恨,五个兄妹之间的关系迅速恶化。
陈君居然要在青梅这个丫鬟身上找一点姐妹情谊。
陈君对父亲说:“不迟,左右这是陈家与秦家联姻的婚事,秦家的秦老爷是泥腿子出身,想要娶一个家世清贵的儿媳妇来抬升在皇城里的名望。眼见家中的两位妹妹也到了出嫁的年龄,不如问问她们的意愿,让她们代替我嫁去秦家,这样秦陈两家联姻不变,秦老爷的打算也不会落空,照样是皆大欢喜。”
陈君的两个妹妹对陈君可以嫁去皇城的这门好亲事可是眼红很久了,陈君知道所以不担心妹妹不肯代替她嫁去秦家。
陈君这一番冷静的分析利弊,倒是陈父深思了一会儿,才开口否决:“不行,你不了解秦墨为人,如果他发现娶回的儿媳妇不是你而是我的庶女,依他的性子,恐怕他会做出退婚重新将你抢去秦家的事,到时候只会弄得更难看。”
不得不说陈父是极其了解秦老爷的,而陈君当年做了秦老爷十年儿媳,也认可了陈父的说法,只不过陈君没那么容易放弃,她说:“父亲,如果是嫡庶的关系,秦老爷要陈家的嫡女,不如让两位妹妹改了族谱记在母亲的名下,这样不就是嫡女了。”
对于女儿如此坚决的态度逃避这门婚事,实在突然,陈父问:“你是做了什么噩梦?变得这样抵触这门亲事,不惜想出替嫁改族谱的昏招。”
陈君脸色一僵,好半响才回过头看向镜子,背对着陈父幽幽的说:“爹爹,我当年不是因为秦老爷给了我一颗拳头大的明珠或者别的金玉珠宝才执意要嫁到秦家的。我也是你的女儿,一城之主的女儿从来不缺少吃穿,连买一斤米粮要多少钱都不知道难道会迷恋金银钱财?”
这是陈君从来没有对人说过的秘密,这一次她却是为了退婚斩断与那人的情缘而吐露了。那是一个独自甜蜜的秘密,在上一世,每当陈君因为秦书的厌恶和冷漠而熬不下去了的时候,都会将这个秘密从记忆深处拿出来,细细品尝一番,支持着她再一次爬起来追随秦书的脚步。
可她现在累了,不想再去苦苦追求了,所以这个秘密也就无关紧要了。它可以被挖出来,当成一个说服他人的借口。
“不知道价值,不明白贵重,就不会去珍惜,那些秦老爷送给我的贵重礼物在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看来,也不过是好看点独特点的玩具,不值得我违背你的期望舍弃府君的位置。”
陈君追忆,她慢慢的开口,“我当年,我曾经,我,我,····”
当要说时,却不知如何开口从何说起,这件事毕竟在她心中埋藏多年,就像一粒种子,没有发芽开出美丽的花朵就已经腐烂了,连带着陈君的一整颗心一起腐烂了。
难以启齿,特别是因为这个秘密衍生出后来做出一系列的错事,后悔莫及亦是无从追悔。那些上一世的,腐烂散发着恶臭的回忆,令她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恶心。
所以,这一世不能再错了,必须从头改过,哪怕要将她的整颗心都挖出来。
陈君睁开眼睛,看了眼镜子中丑陋的自己,然后回转过身来,站在父亲的面前,微微一笑:“爹爹,那时在皇城,我独自出门去街上买包子,然后不小心丢了银钱,是一位好心的哥哥帮我付了钱,后来我在秦府看见了他,才知道他就是秦老爷的儿子。我那时想,能与他做夫妻也是好的。所以才执意保留婚约。”
一面之缘一见钟情,陈君没有说的是,在陌生的地方,人生地不熟,她求了许多人借钱并且说明了会还的,但是那些皇城的人只是在嘲笑她,她是一个外地人,看她出丑取乐,看她被电子逼迫的无地自容。那时她作为一城之主的女儿缺全无尊严,成了吃东西不给钱供人辱骂取乐的丑角,只有秦书一个人伸出援手,帮她解困。
救人于危难,是那样的温柔。
从此以后,哪怕被包子店的店主那样逼迫过,她也还是喜欢吃他家的包子。
陈父听到陈君说的原因,颇为恨铁不成钢的敲了敲她的头,“就因为一个包子?难道为父少了你的包子迟了?你居然就因为这个就被人哄去当媳妇?你怎么那么好骗!”
陈君哎哟一声,抬手摸了摸被打的额头,“我那时年纪小嘛!我自小甚少承人的恩情,看多了话本子想要学着书中人报恩一样回报一二嘛!”
陈父斜眼睨着陈君道:“那你现在又想通了?”
“嘿嘿!我这不是想着他一个大少爷,想来也不会缺媳妇,还是家里最重要怎么能只为了区区一个肉包抛弃家业不顾,我呀,还是先报完你与妈妈的养育之恩再说。”
陈君说的轻松,陈父也就信了她的这个解释,没有再追问她做了什么噩梦。虚虚点了陈君的鼻子一下,说道:“好吧,既然你已决意不嫁,日后可不要再反悔。”
“孩儿绝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