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不速之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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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娘并没有动作，她静静蜷在若邪怀中，一双血红眸子中，好比金丝一样的瞳孔收得越发的紧。若邪此刻并未戴上白玉覆面，那温润眉眼好像看不出分毫惊慌，倒是薄而抿紧的唇微微挂上荡人心魄的微笑，那容颜如玉，气度自然，神情潇洒，越发叫人如沐春风一般，只觉得亲切。
那黑衣男子仿佛自己没有重量一般，足间盈盈抬起，身子便已经飞离醉垣水面，掠风似的划进中庭，动作之帅气凌厉，只怕莫初云若是见了，口水都要流到脚底了。他闪电一般逼近若邪身前，看起来似乎都要直直撞上了，却悄无声息的、一切静止了——他稳稳停在若邪身前，鼻尖离若邪俊秀的鼻子几乎没有距离。
他邪魅而怒意四起，咧嘴冷笑：“真是好久不见啊！本公子该叫你若邪呢？还是无上尊荣的——优昙钵罗华大人？”
隐娘咯咯笑着，声音犹如金玉叩击一般清脆：“那本夫人又该如何称呼公子？是冥界禁军统领文书戚呢？还是四重天戚府大少爷戚书文吖？”
不知道是文书戚还是戚书文面色一变，刚要开口却被隐娘堵了个正着：“哎呀本夫人真是贵人多忘事，谁人不知堂堂四重天大司印戚繁的宝贝大少爷调戏西王母近侍被逐去仙籍、发配冥界从头爬起？本夫人倒要关怀下天界未来一棵‘天草’，敢问您从十八层地狱爬到现在，如今是在哪一层挂的籍科？”文书戚猝然涨红了脸，手里悄悄捏起诀印，一双褐色眸子寒意森森，直直盯着隐娘。
一时间，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文书戚冷哼一声，将脸从若邪面前扯离，微微仰头眯眼瞪着隐娘：“毗湿罗，你又是妖是佛？”
隐娘突然发难，身子一窜而起，毒牙堪堪贴向文书戚的脖颈。
“文书戚你找死！”
隐娘三米多长的身形猝然腾起，刹那间文书戚也是早有准备，脚下向右掠出一大步，腰往后折，硬是避过这夺命一击。他身子一扭，竟然反手射出三枚银针，直直钉向隐娘诺大的身躯。隐娘不怒反笑，暗红的眸子精光一闪，下一刻只听得空中猎猎之声响彻不绝，“砰”的一声，文书戚面前多了个光溜溜的人形。那光洁的肌肤莹莹漪着寒光，那纤细的手臂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乍一挥手间，三枚银针冲着中庭左侧悬挂的绣缎破空而去，叮的一声，齐齐没入流光溢彩的花草刺绣中。
文书戚这下恼了，褐色双眸蓦地缩紧：“毗湿罗你赖皮！不带打一半儿变人形的！”
隐娘似乎极喜欢看他懊恼却不好发作的窘境，冲他冷笑，只是这冷笑怎么看着怎么有点死皮赖脸：“乖乖大少爷，打得服你就行，你管我用哪个形？”
若邪一直在边上没有动作，这会儿却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手上端了托盘，上边正是紫砂茶具，冲二人温和一笑，示意大家坐下。文书戚见他风雅气度，不免心中怅然。想当年优昙钵罗华，位列九天诸仙之上，虽并未领了神格封号，但谁人不知他性格温雅，从一朵花株受佛祖青睐，点化飞升。不说别的，单他一张俊秀容颜，倒叫多少仙子倾心？何况这位优昙钵罗华大人，性格淡泊，不求名利，纵然诗舞乐武卓绝，却从不张扬，平日里素爱占卦，要么就是游赏大江南北、人间仙境，帮过凡人贫贱，救过冥界冤魂，六界上下，谁人不对他大加赞赏？有位仙子曾说，这漫长岁月里，最开心的无非天天能见优昙钵罗华，他浅浅一笑，就好像诸般事情了然于心，那样俊逸气度，倒叫人觉得谁人拥占了他，反倒是腌臜了他。
就是这样的人儿，偏偏守着这隐娘。
如若不是她，他又怎会……又怎会……在这西冷小筑端盘子？
文书戚定了定神，又恢复初见时邪魅表情，笑容里带了戏谑：“毗湿罗，你们叫人劫了我的生魂，难道不要与本公子一个交代么？”
隐娘也不披件衣服，悠然歪在若邪怀里，琉璃色的眸子闪着狡黠：“这生魂离体不过半日，黑白无常怕是都不曾赶到，倒如何成了文公子的生魂？”
“魂都飘了，却能是别地的不成？本公子夜观天象见此人命格已破，却有人强行扭转辰星，多予他二十年华，已向判官禀报，得令拘他回府，以免祸乱该界。”文书戚难得正色道。
隐娘嫣然一笑：“祸乱？大少爷知道是他祸乱众生还是众生欲念祸乱他？他一个已死之人，如若不是有人执念未消，谁人又能放他归身？”
文书戚争道：“本公子不管那些，他都死了就该回冥府受审！”
“是么？本夫人不过延迟他一段时日，你们倒如此猴急？冥界就只有这般肚量、二十年都等不得？只怕是公子记性好，连我这西冷小筑究竟在哪儿都忘记了吧？”隐娘冷冷道。
文书戚一凛。
是了，当年优昙钵罗华就是在这里出事，所以才……所以才有了众界众生禁止提及的那个人……
这里又是哪里？这幽碧仿佛永远沉寂在灵魂深处的醉垣，它究竟是哪里？文书戚想了起来，却又不敢说明。
——这里、是、归墟。
昔人云：“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极东之地乃是归墟，然而，却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极东之地，便是极西。昆仑极西有丛极渊，丛极渊下是虞渊，虞渊再下，便是归墟。这就好比世界是一个圆，而归墟是起始点，亦是终点。在这寰宇间的众生，依附在归墟所起的万千个不同世界上，他们生老病死，他们轮回转世，然而最终的能量、最终的归宿，却是跨越亿万光年、穿越千百世界——回到归墟。
优昙钵罗华，如果你守在这里，倒也无可厚非。
“但是魂魄我还是要带走。”文书戚低低的说，却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气势。他看起来了然却更加沉痛，仿佛这一场会面勾起了心底那许久不曾跌宕起伏的记忆。
若邪浅浅笑，伸手拍了拍文书戚的头，好像长辈对晚辈的关爱一般。
“戚书文，或者文书戚，都不重要，在我眼里你都是你。可是，我们不一样，我欠的，要还的。”
文书戚猛然抬头，直直盯着那玉一样的人儿：“可那不是你的错！都是……都是因为这蛇妖……”
那个人还在笑，他搂紧了胸前冰凉滑腻的丰满身躯。他用下巴抵着她黝黑的头发轻轻摩挲，仿佛情人之间的亲昵，但所有人都知道，若邪没有欲念，一丝一毫都没有。他在对他说话，但他看她，没有欲念的，只是温柔看她。
“隐娘也好，毗湿罗也好，她在我眼里，都只是她。”
——“纵然我失去了欲念，也放不掉要陪她。”
文书戚猝然起身，黑色劲风一般掠向天边。没有人看到他的表情，至少，他认为没有人看得到。
他冰冷的声音沙哑着，低沉却有力：“若邪，冥府卖你个面子，完事后记得把那生魂送回来。”
过了片刻，又听空中传来余音：“还有桌子地下那个姑娘，若她死透彻了，别藏着掖着。”
隐娘“扑哧”一声，笑得前仰后合，掐了下若邪的腰：“亏得你人缘儿好，否则只怕你今晚要喝蛇羹了！”若邪宠溺道：“傻丫头，你分明知道，吵架我不在行的。”
他轻轻挥了挥衣袖，藤蔓散开收回，莫初云静静躺在紫檀木的软榻上，睫毛忽闪忽闪的，却突然轻轻吁了一声，呼出一股香气，好像也在庆幸文书戚罢手了。
隐娘嗅了嗅，眉开眼笑道：“好丫头，开始出香了。”
若邪望向门外醉垣，那一泓幽碧浓郁得化不开。
莫初云这段日子本有些心神不宁，却在看了容则逗闹之后，心情大好，数月来的阴郁一扫而光。时值仲夏，容则不知道哪里来的心思，大热天的非要吃春卷，还非要吃堂堂“平将”洛昕平亲手做的春卷。太医禀告伽蓝王萧承贤说十三公主如此这般，体内虚火旺盛，恐有疾病云云，怎奈素来宠溺小公主的萧承贤大手一挥道：“由她去罢！”只苦了堂堂大将军，大热天里犹是衣冠楚楚、仪表堂堂，还特意罩上容则亲手织绣的围裙兜子，闷得一身淋漓大汗，在海棠树下支了锅子炸春卷。容则挥退了众太监，只留了阮儿帮忙，两人一道包春卷的包春卷，摊春卷皮的摊春卷皮，倒也乐得自在。
阮儿冲她耳语：“公主，你倒是留心给人家留个面子，却是累了阮儿，这摊皮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容则浅笑：“本公主还亲自包呢！阮儿姐姐，想吃好味道，就要下得了苦功夫。继续摊呗，快点儿快点儿，糊了糊了！”
洛昕平多好的内力，听得一清二楚，轻轻拭去额上汗珠，他倒是挺开心的。至少，这样的容则，比较像一个十岁丫头。若是作弄自己能让她开心一点、天真一点、真实一点，哪怕只有一刻也好，多少苦自己也是受得的，何况这些小儿科，哪比得上那五年沙场征战、尸山血海中的血雨腥风？
再世为人，不就为了再陪陪她？
二哥也是清楚的吧……所以才会去了那个地方。
那个有着金玉叩击一般的笑声的女人、那个温润如玉的男人的——西冷小筑。
莫初云并不知道其它人的想法，她只是觉得容则一天天开心着，虽然作弄堂堂将军的方式有些不妥当，但，好歹自己只是个附身物什，乐得看戏也不是不好。但是——
为什么我只能接收这小毛丫头的感情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我没有味觉啊啊啊啊！！！！上次梨花雪冻也是，为什么我吃不出来味道啊啊啊啊！！！！不公平啊啊啊啊！！！！我也要吃春卷！！！！
莫初云相当郁闷。虽然容则三餐吃得不多，又偏清淡，她还是抱着某种尝新鲜的心态期待着宫廷美食的，可是半年前梨花雪冻事件深刻的打击了她。容则吃得美哉美哉，她看得郁闷郁闷。难道这就是附身的缺陷？不能尝出味道？那我以后可不可以给隐娘打个报告？偶不要附身~~~~~偶要穿越~！！！偶、要、穿、越~~~~~！！偶要吃美食~~~~~！！
西冷小筑里，隐娘笑得格外开心，一张俏脸儿抹去了魅惑慵懒，此刻只剩下小女儿阴谋得逞般的窃喜。
若邪皱着秀眉微笑，摇摇头道：“丫头，你何必故意害她？那日你摘了那花儿，却为何骗她说是给萧承贤吃的？其实叫初云尝尝味道也好。”
隐娘道：“才不，吃了‘漱芳’她是会有味觉，我只怕待她回来，便觉着本夫人的菜不好吃了！”说着便从指尖魔术般跳出那日摘的莹白小花，送进若邪嘴里，一边威胁道：“只准吃我摘的花！”
若邪抱起她，坐回莫初云身边，哄孩子一般轻轻摇起她冰凉的身子，节奏缓慢，和着他低沉却悠扬的歌声。
“青山草草，
不知其寥。
芥麦青青，
尤知吾心。
吾欲归去，
龙翔雨云。
他若回离，
鹤舞风吟。”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不速之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