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弃子 ...
-
后世有史学家评判，说宣帝八年十月的那场诸臣请愿，实际是一场老臣同新帝的博弈，赌注便是承宁的判处问题。
君御输了，从一开始。因为他过早暴露了自己的软肋，承宁皇后于诸臣而言只是一块阻了自家女儿入宫的绊脚石，于宣帝则不单单仅为一个妻子。
宣帝最终做了妥协，广纳臣女充实后宫，废黜承宁后位，褫夺封号，贬入青璃宫。
青璃宫曾是夜陌的居所，数月前，君御带我同他饯别。他看着君御，笑得意味深长，“这场闹剧，总算要结束了。”
我一头雾水，只那以后，时常听落苏说些零零散散的消息，据说，夜陌重归故国，极受赏识。如今已做了国君第三子顾墨非门下的首席谋士，而顾墨非亦在他的辅佐下日渐有问鼎王储之势。
却不想，君御的决断来得那样快，彼时，我方醒来，便已然躺在青璃宫了。
面对猝不及防的变故，我安慰自己，君御这样做全然是迫于无奈，便如戏文所演，他是想要护我周全。
那时，落苏已不再在我身侧侍奉，她偶尔来瞧我，看我的眼神充满怜悯。
我托她将我现在已然是普通人的消息告诉君御，满怀希望却等来了一场绝望。
落苏的神色愈发不忍，她同我讲，陛下闻言哂笑道，便是如此，又能怎样？
那一刻我忽然明了了一些东西，一瞬之间通透起来，才恍然惊觉一开始便是我误会了。
我于君御，才确凿是一步棋子，作用是，制衡以及瞒天过海。君御的妥协非为表面那样简单，那分明是假痴不癫——示敌以弱，掩人耳目，另有所图。
而如今的我，已经是枚弃子了。所以，君御也懒得再同我虚与委蛇。
与此同时我悲哀地发现自己真的对君御付出了整颗心，残酷的真相刀刀凌迟着那刻孱弱的心脏，每一下都比褪尾脱胎换骨的疼痛更甚。
我无颜回碧幽海，便只得一个人在青璃宫中，等待着冬雪落尽春暖花开秋风落叶。偶尔的偶尔，会忆及同君御那些虚假的甜蜜，彼时一字一句的海誓山盟，都是妖艳的罂粟，而我，早上了瘾，还是戒不掉的那种。
没有人愿意踏入冷宫，更没有人愿意来侍奉一个无权无势且被废黜了的皇后。平素只有一个粗使太监送来每日的餐食，多是些不甚新鲜的饭蔬。独落苏念着旧情，会不时送些生活必需之物接济。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日，胸胁处毫无预兆地传来阵阵绞痛，我张口，便是一口鲜血喷出。
落苏与我诊了脉，面色格外凝重道，“娘娘这是中了蛊。”
“蛊”我向来只在书中看过，不想这世间却真有那种东西。因而问道，“什么蛊？”
落苏面色白了白，露出格外怜悯的表情，“牵机。”
我是记得古书上关于牵机的记载的。
牵机，原名千机。据说这种蛊不畏水火，无药可解。制蛊之法，是将千虫置器密封之，使它们自相残食，经年后，视其独存的，便可为蛊害人。
因是千里取一，故名千机。
牵机发作以七日为周期，初时胸胁剧痛，渐次蔓自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最终，中蛊之人会活活痛死。那蛊的蛰伏期是一年半，算来正是我刚到祁宫的时候。
君御果然足够冷血绝情。他不仅利用了我，还想要杀了我。
他到底还是介意了那诛心的一句“非我族类”。
我笑，却忍不住落下两行清泪，这一次，它们没有凝成珍珠，而是以液体的形式，打湿了衣襟。
落苏冷眼旁观，缓缓开了口，“娘娘您终究是太看不开，如此只会苦了自己。陛下已另有娇妻美妾红袖添香，算来夜夫人的身子，如今已有四月余。”
“夜……夜夫人”
“楚国夜相的亲妹妹，同陛下幼时曾有过数面的缘分，只青梅竹马却是谈不上的。”落苏淡道，片刻似想到些什么，补充道，“夜相便是夜陌公子。”
“哦。”除了一个无意义的音节，我不知自己该做出些什么反应。
临走，落苏静静地看着我，“娘娘还有什么话托我带给陛下么？”
我擦干泪，努力撑出抹笑，不令自己太过狼狈，“替我同他说一句，恭喜。”
“便只有这一句么？”
“便只有这一句。”除此之外，再无话可语。
那日落苏离开后，再不曾来过。
此后的余生太过斑驳，我昏昏沉沉地挨着，看着死亡愈来愈近。有时毒发是在夜间，痛不可当之际，便将头埋在枕上，哭上一哭，醒来便常又是下一个入夜。
每每此时，我都开始庆幸自己的眼泪不会再凝成珍珠，它们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于是，清醒时我可以假装一切都是一场梦，假装成自己不曾哭过的样子。
君御始终不曾来过。
我渐渐也绝了那个念头。
牵机毒发持续的时间愈来愈长，痛楚愈来愈重，我的眼睛开始渐渐看不清东西。我想，这样也好，不必去看，腕上斑斑驳驳的伤痕堆叠在一起，触目惊心。
而后的岁月一片混沌，只有清晰的痛楚时时提醒着我，自己尚算一个活物。
后来有一日，我的视野里忽而照入一道光，借着那明亮，我隐约看到了簌簌飞雪，天地一白。
影影绰绰间，依稀有一人白衣素淡，从雪中，缓步而来。
后来我从史册上得知，那日是宣帝十年元月初九。
当是时，政通人和，百废俱兴，河清海晏，天下安澜。
《祁书·后妃传》载曰:宣帝十年元月初九，承宁皇后，薨。
作者有话说第49章 弃子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