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浅灯深》语盈

50、成瑾

　　“这般灵性恐是千年难遇，只可惜，命中有段夙缘未尽，飞升只恐不易。”

　　当族长抚着胡子格外仙风道骨地同我说这话时，我想，我是有些不以为意的。

　　彼时，我方满三十岁，形容大约便如人类三岁孩童，只多了条鱼尾。

　　族长为我改了名，唤做夙未。他说，这是为了时时警醒我，切记夙缘未了，修行不易，当避则避。

　　我暗笑他小题大做，却未曾忍心拂了老人家的一番好意。后来我才明白，何谓夙缘便是命中注定的缘分。既是命中注定，又如何能够轻易避开?

　　我的修行格外顺风顺水，族长说，我只用了二十年便突破了他二百岁时犹未曾达到的境界。他笑得欣慰，说，照此下去，或许不待褪尾，我便该有飞升的资格了。

　　我心中很是不以为然，面上却是丝毫未显。

　　阿凝说，夙未，你是个淡漠薄凉的人。她说，你看似有情有义温润如玉，实则冷漠至极，什么都不在乎。

　　我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多年以后，我开始很后悔那时没有告诉她，其实，淡漠薄凉只因我很在乎一个人，故此再没有多余的感情付出给那人以外任何东西。

　　——夙未

　　第一次遇到夙未时，我才刚刚勉强修成人形，壳子还在背上扛着，正同一群小鱼小虾们大战三百回合。然而那群家伙忒不要脸，仗着鱼多势重，便可劲儿欺负老子势单力孤。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极了某个穷途末路的英雄，即便被打得凄凄惨惨戚戚，也未曾妥协分毫——呵呵，要是真认怂了，老子不就白挨这顿了吗？

　　我抱紧怀里的珍珠贝，一声大吼，自觉颇具张翼德喝断长坂桥之遗风，“你们就他妈这点本事啊!老子忍不了了!不想死的赶紧滚!”

　　那些小鱼小虾们挺没见过世面的，见状齐刷刷都懵了，我登时觉得自己机智极了，这招无中生有瞒天过海恐是孙膑本人见了也要汗颜的。

　　可是我这人有个毛病，一得意就容易忘形。

　　故此，每每结局愈发悲惨。

　　然后，我遇到了夙未，一个白衣鲛人少年，干干净净不染纤尘。

　　彼时末路穷途，自然没有什么心思欣赏美人，况那美人之美还是静水流深的类型，没什么侵略性——起码没有直接把那群该死的鱼虾们美晕过去!

　　我掂量着手里的珍珠贝，做了个决定，想着鲛人和这玩意儿都是产珍珠的东西，那家伙应该不会稀罕，便在擦肩那刻将贝塞到了少年怀中，自来熟道，“兄弟帮忙拿下哈。”

　　少年好看的眸子有些错愕，唇角缓缓浮出抹笑意，带了三分嘲讽，三分玩味，三分漠然。

　　当我终于摆脱那群惹人厌的鱼虾们回到那片海域时，便见那少年坐在珊瑚礁上正执了本书读着，黑发白衣，美极妙极。

　　“阁下的东西。”我愣神间，少年却不知何时竟抬了头，随手将搁在身侧的珠贝扔到我怀中。

　　我想接住来着，不料多年逃命养成了应激反应，下意识躲了开。

　　珍珠贝撞在某块礁石上，裂了，碎出一个十分漂亮的……鲛人小姑娘。

　　我同少年相顾无言默然无语。

　　半晌，少年俯身捡起那姑娘，看着我，似笑非笑，神情诡异极了。

　　我料想他误会些什么，忙撇清道，“那……兄弟啊……不是……其实吧，我也不知道这里头它是个啥……但是，很明显，她和你是一个物种嘛……”

　　正说着，姑娘缓缓睁开眼，一双美眸流光溢彩，好看极了。少年忽而扬起一抹笑，如三月暖阳般和煦。

　　少年少女对视的刹那，便是幅倾国倾城的写意画，春风十里总不及。

　　我看着那至美的图景，一时竟失了神。隐约间觉得那小姑娘似乎凉凉看我一眼，挺不屑的表情。

　　我一时愤慨，便出声想要博些注意力，“那个……你们……认识啊……”

　　少年抱着小姑娘，唇畔犹带着笑意，淡道，“未曾见过。只她应是碧幽鲛人一族里的一员，同公子在一处恐是不大恰当。若公子不介意，在下便将她带回去养着了。在下夙未，公子日后若有需要，尽可来寻在下。”

　　“哦……”我找不到话反驳，便摸摸头，有些羞赧道，“我叫成瑾。”

　　夙未笑，同那贝壳里的小家伙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唤做洛凝。

　　那时候，我便隐约有了预料，洛凝会是夙未的一个劫数，还是逃不过的那种。